醫(yī)院幽會

    千西醒來已經(jīng)是隔日的事情，新年的第一縷陽光照在她身上。爸媽雙雙抱著她痛哭，“你嚇?biāo)牢覀兞?，嚇?biāo)牢覀兞?”

    夫妻倆告訴她，是藤原信巖送她來的醫(yī)院，等他們到了后才走的。

    還有件事。

    綁她的人都抓到了，里頭有個是mama桑多年的姘頭。讓mama桑借個地方，事成之后分她一筆錢。

    他瞞了mama桑一半真相，不然mama桑不一定敢。mama桑又瞞了久乃和妓館，只告訴他們她被家里賣來，自己要養(yǎng)成頭牌的，好吃好喝別打罵，性子烈，千萬看緊了她。

    mama桑在第一次警察找上門時才都知道她是誰，上了賊船后悔也來不及，可自己已經(jīng)是同伙幫兇，更不敢放她走，只能繼續(xù)聽姘頭的，把消息死死瞞住。

    等包剿了，mama桑早已恨的牙癢，立馬供出姘頭下落。

    警察去時他們都在一處當(dāng)縮頭烏龜，還想等手術(shù)結(jié)束，家里都平安，自己遠(yuǎn)走高飛到哪里去茍且偷生也好。這和他們許諾的不同，包括老頭中居，沒有一點想自首伏法的心。

    窮困，市儈，茍且，貪生。

    那里是吉原，清和問過她，“有沒有強(qiáng)迫你?”

    她說沒有。

    清和心中大石落地。

    她如今雖脫離危險仍在發(fā)燒，醫(yī)生不讓叫人頻繁探望，讓她靜養(yǎng)。

    午飯的辰光，清和陪她散步回來。與她講，廣德丈夫被開除了職位。企業(yè)批評會以他被踢出股東會凈身出戶為終，如今是廣德兒子接手。

    “咱們家怎會出牢犯，他回老家避風(fēng)頭了，其余秘密你要爛在心底?！?/br>
    “公平嗎？”她問mama，“那么多人死了。”

    兒子接手，不相當(dāng)于還是老子的。

    廣德丈夫這個罪魁禍?zhǔn)?，除了丟臉，什么都沒丟。

    “你如今大了，我照實講，不公平?！钡从^這摻和進(jìn)去的每個人，宮澤家，警察，綁匪，家屬，皆為利益互相傷害，“卻也沒誰無辜?！?/br>
    “那他們會怎么樣？”

    “你昨天多危險!我太恨了,”作為母親，她可以堂堂正正展露自己的惡毒，“你爸要叫他們牢底坐穿，或者，送他們?nèi)デ熬€最激烈的地方打仗?！?/br>
    “那不是去送死嗎？”經(jīng)這一遭，千西想得倒很明白，他們沒有想要她的命，況且，“是我自己掉下河的?！?/br>
    眾生皆苦。

    她不想計較那么多，“就按法辦，該怎處罰就怎處罰吧?！?/br>
    清和嘆息著，告訴她，“你被綁架的事情，整個東京城都知道了，茲事體大，你想草草了事，你爺爺也不會答應(yīng)?！?/br>
    “我和你爸爸也不答應(yīng)，他第一個知道你不見的，當(dāng)時就急哭了，足足兩宿沒合眼呢。”

    聊來聊去，滿嘴苦澀。

    想找點開心事聊，微笑著，“藤原還好吧？昨天是他跳下河救得我，肯定也濕透了。”

    提起這個，“萬分感激他，你吃藥睡下后我們?nèi)ニ抑x過。這孩子簡直是天使，比警察厲害!”

    清和想起昨日場面，他沉默地等在病房前，陪著她。

    “昨晚上他濕得透透的，很狼狽，你爸爸把大衣拿給了他穿，電話好幾個過來，打到醫(yī)院，他弟弟催他趕回家，他是老大，不能缺席?！?/br>
    千西再問，“他沒說別的嗎？”

    宮澤廣義去樓下取司機(jī)從家里送來的食盒，此時進(jìn)來聽見這句，“說了，說要做我女婿?！?/br>
    這可把她嚇了一跳，“他真這么說？”

    宮澤廣義哼了聲，“可不是?他救了你，男女授受不親的，于是解釋了一下你們的關(guān)系。”

    “什么關(guān)系呀？”

    香氣勾起她的口腹之欲，她這幾日未曾好好吃過一頓飯，肚子咕嚕咕嚕叫起來，“呃……”

    歲月靜好，女兒無虞，一家人齊齊整整，其余的也不重要了。

    此情此景下，清和終于笑了。

    神色恢復(fù)往日神采，愉快道:“他說你們兩情相悅已久，一定會對你負(fù)責(zé)，不日會來拜訪！”

    ……

    宮澤別墅也叫永平公館。

    是棟三層法式別墅，紅色屋瓦，通鋪奶黃色的大理石板，隨處可見半圓拱門和石膏廊柱，空氣中彌漫著淡雅芬芳。

    最讓人耳目一新的是別墅外，擁有幾叢順著廊柱從三樓蓬勃垂下的纏枝藤蔓，好似流動地綠色瀑布。

    “請允許我與令千金交往?！?/br>
    彼時藤原信巖說出這句話，千西已經(jīng)出院被接回家修養(yǎng)了。今日拜訪要做什么，誰心里都跟明鏡似的。

    宮澤夫婦坐在沙發(fā)早有準(zhǔn)備，聞言都只是很淡定地相視笑笑，然后答應(yīng)了。

    他松了口氣。茶過三巡，暗示性地看看二樓。

    清和知道他的意思，“西西風(fēng)寒還沒好，我讓她在臥室休息，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他被貞子引上三樓，路過書房和大露臺，還有個鋼琴室和衣帽間，女仆在晾曬冬日衣物，進(jìn)進(jìn)出出。

    貞子很客氣地介紹：這一層都是小姐的地盤。

    藤原信巖第一次登門拜訪，坦白講這里比預(yù)計中小，是個占地不大的美麗別墅，富裕的中產(chǎn)階級也可擁有。在日本擁有最多房子的人，只住在這樣的屋內(nèi)。

    陳設(shè)隨處可見的鮮花和三口之家的合照。

    其中一張被放大裝裱，掛在旋轉(zhuǎn)樓梯間，是宮澤夫妻穿長褂和旗袍，在中國照相館拍的雙人照。

    臥室門一開，她正半坐在床上逗狗?？匆娝麃恚芨吲d。

    房內(nèi)正燒著壁爐火，除了一條狗，一只睡覺的貓，還有玉子在貼身照顧。

    這會兒搬了椅子給他看座。

    他坐在她床邊，“我已說過了，你爸媽答應(yīng)了我?！?/br>
    奧莉維婭還記得他，討好地左右搖尾巴，他彎著唇角，伸手摸了摸。

    千西身體沒好全，落水叫她大傷元氣，胃口不好，也沒什么力氣，穿著厚厚的睡袍，柔柔地看著他們笑。

    “真好啊?！彼袊@。

    他四周看顧，床頭柜上就擺著他送的那只水晶相框，“這是你的臥室，布置得當(dāng)真漂亮?！?/br>
    “我還一次沒去過你家呢?！彼阶欤拔矣悬c好奇你房間是什么樣子。”

    “下次就去吧，等你身體恢復(fù)?！眾W利維亞跟自己主子玩久了，沒點新鮮感，狗腿得往他身上膝蓋上蹭，他伸手抱住小狗，“我們家有個植物園，和你家的玻璃花房有點類似，還可以帶你去看看那兩條犬?！?/br>
    “會兇我嗎?”

    “我在肯定不會?！彼Γ八鼈儠犜??！?/br>
    千西也去逗狗，手碰在一起，他看見上頭結(jié)痂的傷痕，輕輕反握住了，揉搓著，低聲說，“關(guān)你的地方，已經(jīng)查封了?！?/br>
    她看了眼玉子。

    隔著背，玉子看不見他在干什么，眼珠子摸摸索索的。

    “玉子。”

    “噯！”

    千西吩咐，“你去給他倒杯茶來?！币娝戎е嵛嵴驹谀抢锊豢蟿?，“你去嘛。藤原少佐又不會對我怎么樣，”使性子攆人，“出去出去，出去守著！”

    玉子認(rèn)慫的出門，還把狗也帶上了，不甘心得關(guān)好門。

    她對著藤原信巖得逞得笑了一下，“我其實有個事情，想請你幫忙?！?/br>
    他不急著回答，只是張開了手臂。

    她張著一雙大眼睛看他，小鹿似的。

    “可以抱抱你嗎？”

    “……可是傷風(fēng)傳染，會把病氣過給你的?！?/br>
    聲音沙啞，透著甜蜜，又有些羞澀。

    “沒關(guān)系，我不常生病，就讓我抱一下吧?！?/br>
    他格外堅持。

    于是千西跑到了他懷里去。

    他在床邊緊緊抱著她溫暖的軀體，滿足自己那份失而復(fù)得的心情。

    千西有些鼻酸，  “對不起，我mama說我嚇到你了?”

    “沒關(guān)系，都過去了?！彼穆湓趯嵦?，才想起她的話，“你剛剛是要說什么？什么幫忙？”

    “妓院查封了是么？”

    “是。都羈押了，你想怎么處置?”

    她是從吉原找到的，藤原信巖最先發(fā)現(xiàn)了她，再才是警察。除了警察，知情者不多。

    警察對外只說關(guān)在了近郊被找到。

    那幾人早早全盤承認(rèn)這些措辭，仍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

    綁架案一事驚天動地，一位十九歲的青春貴女失蹤兩日，成為茶余飯后的八卦，悠悠之口實難堵,姑娘家的名譽(yù)比肩金貴，一下全被毀得聲名狼藉。

    這些藤原信巖沒跟她說。

    他不用猜，她家里肯定也瞞著。警局里頭有些是他推進(jìn)的，有些是永平公館，那花樓再無翻身之日。

    “別的人我不在意，其中有個十七歲的女子，名喚久乃。我曾承諾若放我走會給她找個正經(jīng)工作，還會扶助她兩個弟弟讀書，雖她不信，仍不肯放我走，但確確實實護(hù)著我?！?/br>
    如果不是久乃，那一巴掌已經(jīng)扇到了她臉上，那色鬼也早已撲到她身上。

    真要發(fā)生，也太折辱了。

    “久乃是不知情的，不知道我是誰，從哪里來，她家境已經(jīng)那么辛苦，咱們別為難了。我不好跟我父母說這個事，他們一聽妓院這兩個字就激動，我想請你悄悄把久乃帶出來，先找個地方安頓好。等我康復(fù)了來安排她?！?/br>
    女孩子嬌柔的吐息在他耳邊。藤原信巖立馬答應(yīng)，“好，就交給我吧，我來辦。還有嗎？”

    她搖搖頭，“沒了呀?！焙鋈辉谒绨虼蛄藗€噴嚏。

    這下藤原信巖放開了她，摸了摸她烏黑的發(fā)頂，滿心滿眼都是憐愛，“好姑娘，快快好起來罷，帶你出去頑兒?！?/br>
    “那你帶我頑什么呢？”

    “該學(xué)學(xué)游泳?！?/br>
    千西小時候就溺過一次，以至于對下水有很深的抗拒，不買賬。

    “這也算頑兒?”

    “騎馬?你會騎馬么？”

    “會是會……我還沒恢復(fù)好呢，還有么？換一個？”

    “我?guī)憧措娪叭?”

    “……好像沒甚有意思的電影。”

    藤原信巖這下徹底沒轍了，“怎還不高興?如今新年剛過，外頭熱鬧得緊，你想玩什么就玩什么，說就是?！?/br>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大概是后遺癥。

    “我這兩日因為被綁架，看見了我以前沒看見的，從前那些關(guān)于扶?；?，關(guān)于社會，文學(xué)的研究，都是流于表面罷了?！彼龓еV苦，“我認(rèn)識到自己的膚淺，睡不好覺?！?/br>
    “……”他聽了無言，如果可以，他倒希望她生長在花叢蜜罐中，永遠(yuǎn)不知人間疾苦。

    承受這些的滋味他自己再清楚不過。

    但她已經(jīng)知道了，“是，知道這些的確不好受，西西，我該早點找到你的?！?/br>
    她見他竟然又敏感地自責(zé)起來，趕緊說，“這不怪你嘛。我覺得是好事，對于我的身份，我一點不介意，也不愧疚自己享受生活，以后也會繼續(xù)享受生活，只是慶幸我還有這個能力?！?/br>
    他微笑，“慶幸什么？你想做點什么么？”

    “如果我只是和他們一樣的貧民，大概也只能無謂掙扎，不過，我有錢啊。我想幫助他們，保護(hù)這些瀕死的窮人，歸根結(jié)底，也算是保護(hù)我自己了?！?/br>
    她告訴他，自己想成立個救助基金會。

    “具體怎么弄，還沒規(guī)劃。你到時候可得幫我。”

    藤原信巖一直盯著她，她摸不清，“干嘛呀？”

    “只是覺得，神奇。”她竟然能和他的做事風(fēng)格想到一處，低低道:“心有靈犀罷?！闭f著話時，雙目含笑。

    “這有什么?你喜歡我，反正是不虧。”

    他笑出聲來，“自然不虧?！?/br>
    千西第一次聽他說這種話，見他這般笑，和他平日給人的沉穩(wěn)疏離不同，很是風(fēng)流倜儻，瀟灑不羈，感覺很新奇。

    也癡癡地笑。

    孤男寡女不好呆太久，玉子耐不住敲了敲門。他立刻出去了，走前照舊抬起她白嫩嫩的手背吻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