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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清明節(jié),加油廠里輪休,阿輝是白天休息,晚上上班。 已經(jīng)掃墓回來準備去接班的段宇朋記得他到宿舍的時候,宿舍里幾乎沒人,上班的上班,掃墓的掃墓,只有阿輝一人在床上躺了一天,直到太陽下山天色變暗,他才起床,套了件外套后就出了門。 段宇朋看他離開的背影,覺得他怪怪的,可是轉(zhuǎn)念一想,阿輝似乎一直都不是很正常,便沒有多想。 可到了晚上上班的時間,阿輝依舊沒有出現(xiàn),電話也怎么都打不通。 老板讓段宇朋去找他,段宇朋心想阿輝這人真夠麻煩的,多大人了還玩失蹤搞曠工。 但他并不覺得這是一件很急的事,左右阿輝已經(jīng)是個成年人了,肯定出不了什么亂子,給阿輝打了幾個電話,確定聯(lián)系不上他之后,段宇朋向老板匯報。 老板在那頭低低罵了幾句,說是要扣阿輝的工資。 段宇朋本以為這件事就這樣結(jié)束了,卻沒想到事情遠比他想象中更加復(fù)雜。 阿輝到凌晨三點才回來,當時宿舍里只有段宇朋一人醒著。 阿輝一推開門,他就聞到了很重的酒味,知道阿輝這小子是出去鬼混了,段宇朋在黑暗中翻了個白眼,并不打算理他。 阿輝摸著黑在宿舍里走動。 段宇朋聽著動靜,知道他大概整理了一下自己,然后走了出去。 門輕輕被帶上,空氣中的酒氣還未消散。 那時的段宇朋不知為何,莫名睡不著覺,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最后決定起來去抽根煙。 他將阿輝掩上的門重新打開。 宿舍還算安靜,大家白天累得很,晚上都睡得早,但是也能模糊聽見隔壁宿舍打呼嚕的聲音以及走廊盡頭那間宿舍里的毛頭小子和女朋友煲電話粥的聲音。 段宇朋在走廊處點了一支煙,煙燃起來之后,他捏著煙準備到盡頭的窗口邊抽。 經(jīng)過廁所的時候,他就那么多看了一眼,然后就頓住了—— 煙尾燃盡,煙灰落地。 段宇朋震驚地站在原地,反應(yīng)過來后,他扔了煙,一下沖進廁所,捏著阿輝的肩膀,問:“你他媽在干什么?” 阿輝身上的酒味很重,皮膚泛紅,眼里都是醉意,可拿著刀的右手卻一點都不晃動。 他將那把小刀握得穩(wěn)當,左手手腕上敞著的那幾條細長傷痕正在慢慢往外滲血。 阿輝被他這樣一吼,短暫地將眼神聚焦在段宇朋臉上,他盯著段宇朋的臉看,難得地,不清醒地說:“很像那天風箏線在我手上劃下的傷痕?!?/br> 他低頭看自己的手腕,說著,就又要往自己的手腕上增添新的傷痕。 阿輝的嘴角帶著單純的笑,像是在玩耍一樣。 段宇朋真覺得他瘋了,見阿輝這幅不是很清醒的模樣,一下也覺得頭大,他不敢隨意去奪他手上的刀。 苦惱之下,他快速朝阿輝臉上打了一圈。 阿輝沒防備,被他打得一下彎下腰,刀也脫手。 段宇朋迅速將那把刀踢到遠處,然后一手捏著阿輝的肩膀,一手拿手機打救護車。 阿輝被段宇朋這么壓制著,并沒有反抗。 他站在原地不再亂動了,只是盯著自己被劃得一片狼藉的手腕出神…… 到急診科處理好傷口之后,天已經(jīng)將亮。 阿輝在病房里休息,段宇朋拿出剛才他從阿輝口袋里順出來的手機,找了半天病沒看見爸媽這樣的稱呼,于是他最后給“爺爺”打了電話過去。 那邊過了好一會兒才接通,段宇朋剛想說話,阿輝的爺爺就打斷他:“打電話來做什么!” 段宇朋被嚇了一跳,“爺爺你好,我是阿輝的朋友,他現(xiàn)在出了點意外,在醫(yī)院里?!?/br> 老人沉默了一會兒,最后說:“他死了都跟我沒關(guān)系!” 段宇朋將手機拿遠,讓自己的耳朵緩了一會兒,將聽筒貼回耳朵再準備說話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那頭已經(jīng)掛了電話。 他低聲罵了句:cao。 阿輝奇怪就算了,他家人怎么也是這幅德行? 段宇朋又打了幾個電話過去,可“爺爺”卻不肯再接。 在走廊蹉跎了十幾分鐘后,他回到病房看阿輝。 阿輝側(cè)躺在病床上,背對著門口。 他的背影消瘦,清晨冷冽的陽光落在他的身上。 段宇朋莫名覺得他是純凈又易碎的,仿佛下一個瞬間就會像一縷煙一樣消失不見。 他壓下心頭那種壓抑的情緒,坐到阿輝床邊的椅子上,看著阿輝說:“醫(yī)生說傷口沒什么大礙,但是,他建議你去找心理醫(yī)生看一看?!?/br> 阿輝的酒意已經(jīng)散盡,只是眼神依舊渾濁,反應(yīng)很慢,幾秒之后,他才將空洞的目光挪到段宇朋臉上,他聲音沙?。骸拔覜]事?!彼雷约翰]有下狠手,只是昨晚喝多了,頭昏了在發(fā)泄而已。 段宇朋又說:“我剛才給你爺爺打電話了。” 阿輝眼睛都沒眨,只是望著段宇朋,一言不發(fā)。 段宇朋也不知道應(yīng)該再說些什么了。 于是兩人沉默著,安靜地坐了二十分鐘。 段宇朋在這二十分鐘里想了很多事,嘗試著將自己得到的所有信息結(jié)合在一起,最后大致猜出了阿輝稱得上是糟糕的身世。 之后阿輝在醫(yī)院里又休息了幾天, 段宇朋雖然沒有每天都去醫(yī)院看他,但也在加油廠跑上跑下幫他處理那些繁瑣的事。和老板說了阿輝的情況后,老板也很感到后怕,段宇朋則是在他跟前一再保證阿輝不會傷害別人,而且對自己也沒有下狠手。老板這才松了口氣,沒再說什么。 阿輝出院的那天,段宇朋直接幫他在醫(yī)院里掛了個心理咨詢的號。 掛號的病人太多,他們等了一個小時,可阿輝進去了十分鐘就出來了。 段宇朋上前問醫(yī)生怎么說。 阿輝拿起手上的單子,“沒說什么,就開了點藥讓我吃?!?/br> 段宇朋其實早就預(yù)料到會是這樣的情況,他之前問了一些朋友也查了點資料,知道醫(yī)院心理咨詢門診大概都只會給你開點幫助精神穩(wěn)定的藥物,畢竟專業(yè)的心理咨詢價格一個小時都要四位數(shù),現(xiàn)在的阿輝是不可能負擔得起的。 出院后阿輝依舊在加油廠工作著,和以前沒什么兩樣。 唯一改變的事可能是,他和段宇朋的關(guān)系親近了許多。 這件事之后,段宇朋總是下意識去觀察他的狀態(tài),但阿輝不喜歡被這樣注視,那天還和段宇朋大吵一架。 他問段宇朋能不能離他遠點,“我雖然不正常,但也不喜歡這么被人盯著?!?/br> 段宇朋當時氣得差點再給他一拳,可他上下掃了阿輝瘦削的身體一眼,最后還是忍下來了,盡量平和地說:“我們是朋友,你要是不喜歡直說就好了,沒必要說這種傷人的話?!?/br> 阿輝微頓,“我不喜歡。” “好啊,那我之后就不多關(guān)注你了?!倍斡钆蟠饝?yīng)得爽快,卻也加了自己的條件,“但你需要幫忙的時候,記得找我?!?/br> 阿輝低下頭沒再說話,段宇朋就當他是默認了。 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段宇朋都在有意識地幫助開導(dǎo)他。阿輝也按時服用醫(yī)生給他開的藥物,狀態(tài)慢慢好轉(zhuǎn),甚至他也會在某些時刻覺得這個世界其實還算得上是美好。 他也是有地方可去的,他也可以曝光在陽光下,不需要下意識去尋找那陰暗潮濕的角落來躲藏。 再后來,他不再吃藥也能夠入睡,之后甚至重新規(guī)劃了自己的人生,和段宇朋一起離開了加油站。 兩人分道揚鑣,卻也沒斷了聯(lián)系。 段宇朋一開始還是擔心他,時不時就要找他出來吃飯喝酒,之后確定阿輝在好好生活后,他也不再天天煩著阿輝了。后來反倒是他因為自身的煩惱,主動去找阿輝訴苦聊天…… 阿輝也覺得這幾年自己在變好,他獨自一個人生活,不依靠藥物也能夠穩(wěn)定入睡,可以談戀愛,想起父母時心中也不再滿是愧疚和悔恨。 他真的以為自己在變好了,但……事實好像不是這樣的。 他為了能夠靠近唐棠,不自覺去緊逼自己,可事與愿違—— 他越急,過去那些事就將他纏得越緊。 像是偏偏就是要將他綁死束縛在那暗無天日的過去。 雖然不至于重蹈覆轍傷害自己,但它們依舊揮之不去,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他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自己太想擺脫,所以父母生氣了。 難道他們希望他不要忘記,希望他一直待在這個圈子里無法前進一步嗎? 如果真是這樣,他也只能接受。 那也是他活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