懵懂
這話聽著憨氣,不過不能怪謝凝。 本朝習(xí)俗是女子辦完笄禮后,方可婚嫁,女兒家多是來了月信再由家中長母或是教習(xí)嬤嬤指導(dǎo)人事。 謝凝來葵水時,侯夫人望著小女兒逐漸鮮妍的眉眼只慈愛解釋說她要長大了,并不刻意提那些人倫之事。 索性侯府高門大戶也不急著嫁女,夫人倒情愿將她當顆明珠子寵著養(yǎng)著多留在膝下幾年。 更別說男女之愛,家中兩個兄長都是大男人根本一個指望不上。 著眼當下,謝凝這般問了,她是赤忱的疑問,倒叫華錦不知如何應(yīng)對。 其實回答不難,從頭至尾,無非將心向明月,無非兩小無嫌猜,無非“喜歡”二字。 可對上那雙渾然未覺的清透雙眸,就像嫩芽破土?xí)r遇見障礙,頓生出幾許無力的挫敗感,憋著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 華錦沉默了,謝凝久久沒等到回答,納悶的伏在他胸口想覷他眼下的神色。 未待看清,額頭忽然碰了一下,有些重。她來不及呼疼,唇瓣又挨了一嘴,再度襲來如云絮般的濕潤觸感,稍縱即逝。 謝凝捂住嘴怔怔不知他何意。 華錦說,“我想親。” 華錦說,“不可以么?” 這話說的仿佛謝凝嘴里藏了什么好東西,叫她不要小氣??伤鄣桌镉植亓诵┝钊穗y以捉摸的灼灼熱意,從她眼里一路燒進心里,叫謝凝一晚上沒睡好。 她腦子渾渾噩噩的想,太過分了,華錦擺明了又在欺負她。 想親就親,想抱就抱,仗著是皇親貴胄,橫行霸道,摸她蹭她吃她豆腐,那天闖進她房里難不成也是故意而為? 越想越氣,越想越難過,義憤填膺時,這腦海里不知怎么又閃過了華錦親吻她的樣子。他微紅著臉隱忍不言的樣子,他用暗沉的鳳眸睇她的樣子,還有她掛在他臂彎里仰頭張著嘴不反抗的樣子,小臉莫名通紅,渾身又燥熱起來。 呸,道德敗壞金玉其外的色胚子,白瞎了她和他做了這么多年好友,想來今天可以同她吃個嘴,明天估計又和哪家小姐親上了,王妃娘娘給了他一張那么有欺騙性的臉,不知道要哄騙多少千金小姐…… “心中有氣,也別和我的魚過不去,再喂下去,我這群新買的錦鯉怕是活不過晚上就要撐死了?!?/br> 一語喚回飄飛的思緒,謝凝手一個不穩(wěn),魚食又洋洋灑灑散下去大半。底下五彩斑斕的錦鯉就爭先恐后地圍上來搶食,濺起一池水花。 拿起卷起的書卷狠敲了記謝凝的肩,陳含珠嗔道,“臭丫頭,賠我這好好的池子!” 穿著綠衫裙的嬌美姑娘半蹲小池邊,翠色的裙擺離在湖面三寸上輕輕擺動。聞言低頭看了看漂了一池的魚食和幾條撐得直翻肚皮吐泡泡的魚,謝凝縮了縮手,臉有些窘迫。 她訥訥道歉,“對不起,我不喂了。” 謝凝是來陳太醫(yī)家找陳含珠玩的。 為了少和本家生些事端,陳太醫(yī)干脆帶著妻女搬了出來,在京城西南置辦了間小宅院,分有幾個小院落和一個書齋。 小書齋雖不大,勝在幽靜雅致,還辟了塘小池,周圍曬著些藥材,空氣中流動著清苦味,陳含珠閑時便抱些書在這池子旁的躺椅上閱覽。 陳含珠斜睨她一眼,忽然從一邊躺椅上坐起,捧腮壞笑,“阿凝剛才在想什么壞事呢,臉紅成這樣,說與jiejie聽聽,我就原諒你?!?/br> 陳含珠大她三歲,謝凝下意識想摸自己的臉,又覺得自己欲蓋彌彰,試圖狡辯,“是天熱的……” 正值秋末,天氣涼爽,書齋種了幾株桂樹,在秋風(fēng)里爍爍輕響,滿院溢香。這等小兒拙劣的借口,怎瞞的過陳含珠,呵了口氣就來撓她癢癢,玩鬧中捉了那小妮子的細腕,學(xué)著父親陳太醫(yī)有模有樣的把上脈。 “我觀你這脈時而切切如疾,時而往來舒緩,一松一緊,不像熱病也不像平人之脈……”她似是為難的蹙了一下遠眉,又舒展開,“啊,我知道了——你害了相思病,快從實招來,是京城哪家郎君?” 這是哪跟哪啊,謝凝嚇得抽回手,連聲否認。陳含珠見她面紅如胭,就以為自己蒙的八九不離十,有了些玩笑的意趣。 也不急著問,一道一道的猜,“唔當朝左相的小兒子袁清?”她和謝凝那日還在宮里見過呢,少年金吾衛(wèi),家世顯赫品貌一流,年歲也相近。 謝凝沒說話,陳含珠見她沒什么反應(yīng),沉吟片刻,“那是驃騎營嚴將軍二子嚴敬棠?”嚴將軍與謝侯年輕時是出生入死的戰(zhàn)友,她聽祖父曾說雙方曾有意結(jié)親,奈何謝侯獨女年紀太小,嚴敬棠大了謝凝一輪,不過也是個不可多得青年才俊,長相氣宇軒昂英氣逼人,乃京中無數(shù)待字閨中的千金小姐夢中情婿。 謝凝并不認識這號人物,面露難色,很想就此打住她的話頭,陳含珠不死心,“莫不是禮部侍郎獨子季彩?”他倒是與謝凝一般大,京城出了名的神童,三歲能文七歲作賦,年紀雖小,寫得一手驚才絕艷的好文章,然而性格孤僻自傲,一個住在城東一個住在城西,八竿子打不著,硬要說的話和大公子謝裕到還有那么點交情。 謝凝無奈看她,陳含珠快把京城本就不多的幾家青年才俊說了個遍,也沒見著她面上松動,只得作罷,泄氣的躺回躺椅,拿起書蓋在臉上,“不猜了,你愛哪個就哪個吧,不是王族就好?!?/br> 謝凝這回好奇了,“為什么不是王族就好?” 有書蓋著,因此她沒看到陳含珠清麗的臉上閃過復(fù)雜的神情。 這事卻不好提呢。 如今燕夏局勢曖昧不清,這些日子里已經(jīng)有不少人上奏請求再度起兵北伐,然而太子剛立不久,根基尚未站穩(wěn),突然就要把重心轉(zhuǎn)去北伐,以戶部尚書為首的太子黨自然心有疑慮,全力反對。 前朝權(quán)臣黨謀明爭暗斗,吵的不可開交,后闈也開始跟著暗流涌動,陳家代代為太醫(yī),常侍帝后嬪妃左右,悉知宮闈內(nèi)幕,位在深宮身不由己,避不開要站隊。 她祖父早年受皇后親信,自然是向著太子黨的。然而某日卻突然轉(zhuǎn)了性子,私下與六皇子那派的接觸了幾回,便把小姑姑許給了六皇子為妃。陳含珠想祖父果然是越老越糊涂了,做這種事肯定要引來皇后的猜忌,又忙不迭想把她和與太子親近的四皇子定親,著意拉攏。 四皇子生性風(fēng)流,還未娶妃后院便鶯鶯燕燕無數(shù),父親知道后大怒,就此分家,自立門戶,陳含珠不想和謝凝談?wù)撨@些,含糊說:“他們和數(shù)不過來的女人親嘴睡覺臟死了,不是什么好東西。” 謝凝想到那晚的事,肯定了后半段話。 陳含珠也不想再看了,把書遞給謝凝,拉著她的手道,“走,我?guī)闳|院看我養(yǎng)的兔兒?!?/br> 謝凝接過書,那書頁還被陳含珠的手指夾著,她一眼就掃見了內(nèi)容,驚得手抖,差點沒扔進池子里喂魚。 “含珠,你,你這看的是什么書?” 書頁上布滿小字,晦澀難懂,然而每頁頁尾都配了張圖畫,兩個渾身赤裸的小人打架似的抱在一起,一男一女,動作夸張。 更讓她面紅耳赤的是,左邊那頁畫的姿勢像極了那晚她和華錦的姿勢,不同的是兩個人都是赤身裸體,男人席地而坐,女娘跪坐在他的胯上仰著頭,面容似難受似陶醉,男人的大手還抓著女娘胸前的軟rou,掐得飽滿的圓乳變了形。 右邊那頁則是女娘平躺在地上,露著鼓脹脹的乳兒,兩腿叉開,男人正拿一根又黑又丑的棍兒準備往她身下送。 陳含珠也看了一眼,她倒是面色如常,不解的道,“醫(yī)書啊?!?/br> 這是實話,這其實是本和婦科有關(guān)的醫(yī)學(xué)雜論,陳太醫(yī)在宮中遇上的也多是些妃子的毛病,陳含珠從小看慣了此類書,耳濡目染之下并不與尋常女子一般引以為恥,而此頁恰好講了些夫妻行房時的注意事項,內(nèi)容十分嚴謹,只是不知道著者是出于怎樣的惡趣味,配的畫兒極其生動。 然而她很快回味過來了,見謝凝那臉色,嘖嘖真恰似讓搗碎的桃花汁浸了個紅透,顫巍巍捧著那本書想扔不敢扔的小模樣叫同為女子的她也不禁起了作弄的心思。 她故作神秘道,“阿凝知道他們在干什么嗎?” 陳含珠像是要給她透露天大的秘密,謝凝搖搖頭,情不自禁順著追問,“他們在干什么?” 打架么?可為什么要脫光了衣服打?而且男人為什么要這樣打女娘,她犯了什么事嗎?這刑罰也忒羞人了。 謝凝想到那天晚上,那個無比相似的姿勢,秦王是騎馬打過仗的,華錦自小會武,難不成華錦當時也想這么對她……她臉白了一下,轉(zhuǎn)念又想,華錦從沒對她動過粗,兩年前她在燈節(jié)和大哥走散了,碰上了個醉鬼要拉她去看廟,他還救了她呢。謝凝不信華錦會對她出手。 “唔,睡覺?!标惡橐娝耆恢O人事,想了想,還是輕拿輕放,挑了個溫和的詞,怕嚇到她。自己合上書,放到書篋里。這種腌臜東西看多了傷姑娘眼睛。 “有這么睡覺的嗎?”謝凝更疑惑了,聯(lián)想到先前她說的話,難不成皇族都喜歡這樣和很多姑娘睡覺?華錦……謝凝趕緊把念頭打住,有些暗惱。 奇怪,她今日怎么老是想到他。 華錦跟誰睡覺與她謝凝有什么關(guān)系。 這么想著,心里怪怪的不舒服起來。感覺就像大哥從她喜歡吃的梅子齋帶來的糕點被小狗舔去了一口,王妃娘娘做好的酥糖送來時掉在地上滾了層灰,爹爹寄回來的信叫人偷看了……謝凝不舒服又擴大了。 心想,想這些做什么,若是華錦有一天真做了這種事,她離他遠遠的不和他好就是。 陳含珠理好了書篋,與謝凝看了回兔子,又拉她上街。 謝凝還沒和女伴在京城走過,兩位都是未及笄的姑娘也不必帶帷帽,陳含珠讓幾個丫鬟小廝跟著,兩人手拉手在鬧市逛了一圈,竟遇到了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