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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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往今來,真正牽涉謀逆案的女子有幾個真的被輕判?若說男子謀逆當斬家中女眷也要流放充官,竟沒有一例是女子謀反在先的,男子在外犯錯,女子被株連以至于流放,竟然算是‘不同椸枷’?” 韋存友端起了茶杯,用眼睛瞄柳承雍。 柳承雍的目光立刻飄去了另一邊。 他們的位置顯眼,早有人在一旁圍著,此時看向百里婦行的目光都有些不善。 “各位大人可是在這辯經(jīng)?” 穿著一身長裙的太子殿下緩步走了過來,打了個招呼。 一群人想要對百里婦行口出惡言的心也淡了下去。 此地畢竟是東宮,這女子……恐怕是太子特意安排的,只為了論女子之尊,男子之卑。 男人們的胸口像是被人塞了冰塊,忍不住去看太子。 韋存友問太子:“太子殿下,這位百里娘子……” “她是我東宮的僚屬,常說些一家之言,孤聽著有趣,就讓她來跟各位大人討教?!?/br> 有趣? 有趣! 只是有趣?? 有趣好??!殿下只是覺得有趣!那事兒就不大! 有人長出了一口氣,也有人靜靜注視著那位含笑的太子殿下。 殿下今日只覺得有趣,來日呢?若是朝中的官員不合她心意,她是不是也可以讓更多的女子入朝,到時候這百里婦行的種種邪僻言辭就成了正經(jīng)正道? “一個百里小娘子固然不會撼動千年經(jīng)學之基,可只要開始議經(jīng),便少不了經(jīng)論之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這里變一點那里變一點……”宴席散了,韋存友一邊上車,一邊搖頭感嘆。 “說到底,殿下的種種手段都是在讓她登基之道名正言順,楚少詹事等人現(xiàn)在也在拉攏朝中青壯一派,嚇一批拉一批,殿下年紀不大,行事勇猛?!绷杏焊谒竺鏀D上了他的車。 韋存友:“你怎么不坐轎子回家?” “與你再說幾句……”柳承雍給韋存友看自己的手,“現(xiàn)在還是抖的。” 韋存友呵呵一笑,讓柳承雍看自己濕透了的帕子:“今日你我能活著走出來,都得謝太子殿下高抬貴手?!?/br> 有了休沐日的鋪墊,到了第一日的朝會看見太子殿下和幾個東宮的屬官穿著裙子入朝,群臣也都默然了。 開口反駁?讓殿下再來論論“男卑女尊”?你敢跟殿下說一句“男尊女卑”? 朝堂上的沉默象征著某種退讓和認可,這之后,太子殿下的政令在六部間流轉運作得越發(fā)順利。 六月,南方四州大水,殿下下令撥款維修堤壩,連一貫哭窮的戶部這次都沒有吭聲,老老實實照做了。 休養(yǎng)了一個月多才回朝的宰相聞季楓本以為能看見殿下的焦頭爛額,卻驚覺自己的一些黨羽都已經(jīng)被貶謫調離,剩下的一些也乖巧得仿佛太子殿下的應聲蟲。 七月,殿下下令斬殺去年侵吞救災錢糧的兩位州刺史。 此事在朝中又是一陣軒然大波,這兩位州刺史與朝中重臣來往甚密,本以為案子拖上幾年沒了證據(jù)就能輕判,又或者干脆只是貶官。 這一下,他們的如意算盤碎了個干凈。 就在朝中人心浮動之時,太子殿下又下令建“風聞司”,無論官民,無論男女,只要所遇非法,都可以揭發(fā)奏報。 風聞司的第一任風聞使就是大理寺少卿楚平野。 七月十六日,風聞司建成的第七日,戶部侍郎文詠峰被楚平野上門帶走。 “有人檢舉文侍郎收了楊家汝的數(shù)萬兩白銀?!?/br> 楊家汝就是剛剛被處以極刑的荊州刺史。 文詠峰自然辯稱不是,可楚平野帶著人將文家的宅子掘地三尺,最后在一處私宅里掘出了七箱白銀和一箱金器,合計十六萬兩。 “十六萬兩……孤年初想要賑濟雪災的災民,戶部連幾萬兩銀子都拿不出來,咱們的文侍郎手里可真是闊綽?!?/br> 將案卷放在一旁,萬俟悠抬頭看向楚平野。 “此事先別聲張,你將此案做實,余下的,孤來擔著?!?/br> “殿下?!?/br> 楚平野看向坐在燈下的女子。 這兩個月旁人只看見了太子殿下的順風順水,只有他們這些近臣才知道,陛下到底給太子使了多少絆子。 昔日將疼寵女兒放在了嘴邊的陛下,如今正在想盡辦法打壓太子。 先是撤掉了太子在宮內(nèi)坐轎的權利,又讓太子每日寅時一刻去大正殿前跪著請安,美其名曰“磨練太子心性”。 又說要讓太子好好練字,派下的太監(jiān)每日不分時候不分場合地跟太子要習字的冊子。 兩個月下來,太子清瘦了許多。 “太子,陛下如此,非人父之道也?!?/br> “無妨。”太子淡淡一笑,“無能之人才用這等小道伎倆,我父皇越是用這些小道,群臣們就越發(fā)不把他放在眼里?!?/br> 病虎也有余威,可病虎不該走鼠道,她父皇這么折騰下去,剩下的那點兒威勢也要耗盡了。 窗外一聲驚雷,有女官提著燈匆忙去各處關窗。 風起了。 萬俟悠轉頭看向窗外,風拂過她的臉頰。 “太子殿下?!?/br> 驟起的風將女官的羅裙吹到凌亂,盛秋手中的燈籠早就熄了,還是被她死死捏在手里。 萬俟悠起身。 看見盛秋上前幾步,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太子殿下,陛下、陛下瘋了?!?/br> 大正殿內(nèi)燈火幽暗,外面的閃電時不時照亮了房間里每一張黯淡又別有心思的臉龐。 太醫(yī)院的院正將診脈用的絲帕收了起來,沒敢多看被綁在床上的皇帝一眼。 “娘娘,陛下陽熱過剩,是犯了狂病?!?/br> 江九月低頭,看向自己還沒有包扎的傷口。 “能好么?” 她輕聲問。 院正把頭深深埋在了臂彎之間。 沉默就已經(jīng)是回答了。 “召集宗正、三省長官……”沒有看自己的丈夫,江九月的聲音和緩,“問問他們,大啟要不要一個發(fā)狂癥的皇帝?!?/br> 第76章 公主請登基(十九) 陛下瘋了。 聞季楓的烏紗帽都跑歪了,只不過現(xiàn)在也沒人能顧得上他御前失儀。 畢竟被困在床上的陛下此時才是真正的沒有絲毫儀態(tài)可言。 禮部尚書和宗正寺卿膝行向前,湊近龍床一觀龍顏,眉頭都皺了起來。 “陛下唇歪嘴斜,雙目赤紅,確實是狂癥。” 二人互相交換了個眼神,連忙起身又在皇后娘娘和太子面前跪下。 “還請娘娘和太子示下?!?/br> 看見皇后的袖子上還有血,他們的頭更低了幾分。 皇帝發(fā)了狂癥傷到了皇后,這可是歷朝歷代都罕有的丑聞。 “真的是狂癥?”聞季楓是絕不肯信的,太子之勢一日大過一日,現(xiàn)在正要對文詠峰這等朝中大員下手,若是陛下瘋了,那文詠峰甚至他…… 皇后眉目微垂,眼眶微紅。 她抱著受傷之后只是草草包扎過的手臂,仿佛不只被傷到了身子更是傷到了心。 太子倒是更冷靜些,只是面色有些白。 聞季楓看著這對母女,心中陡然一股惡氣,真是裝模做樣的蛇蝎女子!若非她們,陛下怎會如此?! 長嘆一聲,他跪在地上給這兩人磕頭:“還請娘娘和太子為陛下延請?zhí)煜旅t(yī)為陛下診治!” “此事自然……”太子剛要應下,卻被皇后給打斷了。 “延請名醫(yī)?你的意思是說,讓宮外的人都看見陛下的這幅樣子?” 聞季楓一臉正聞相氣:“娘娘!陛下的身子才是重中之重!望娘娘為江山社稷著想,不可為一己之私……” 他面前,裙擺濕透的太子霍然起身: “一己之私?聞相你干脆明說了吧,你是覺得孤父皇會這樣是因為孤和母后做了手腳。” “太子殿下,微臣絕無此意,只是、只是微臣素知陛下為人溫雅謙和,又怎會突發(fā)狂癥?微臣只是想不通?!?/br> 口口聲聲絕無此意,又口口聲聲要往太子和皇后的身上潑臟水,其他朝臣跪在地上,只當自己是聾了。 太子正要說話,卻被皇后拉住了。 久在深宮的皇后坐在椅上,聲音柔婉: “短短數(shù)年,千辛萬苦養(yǎng)成的兒子要么死了要么瘋了,要么造反,陛下從來是個心軟之人,又如何受得???其實早幾個月,陛下的脾氣就有些變了,他從來是對下寬仁的,卻開始有些息怒不定,又不愿見本宮,本宮只聽聞大正殿這些日子也不甚太平,常有宮人受罰之事傳出。聞相既然覺得其中有蹊蹺,本宮和太子就將此事交給聞相去查了。” 不等聞季楓拒絕,皇后又看向自己的女兒。 “太子,聞相憂心你父皇,這是忠貞,就算對你有些言語冒犯,也不必深究,只是你父皇發(fā)的畢竟是狂癥,儀容不雅,延請?zhí)煜旅t(yī)之事,還得斟酌,先請?zhí)t(yī)院的幾位院正看著吧。” 萬俟悠看著自己仿佛還沉浸于哀痛的母親,默然點頭。 外面又是一道閃電,樹木的影子被投到了大正殿內(nèi),如同見不得人的幽鬼。 被絲帛綁在龍床上的皇帝偶爾發(fā)出一兩聲□□,都讓人心驚rou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