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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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兒的目光清澈得像是秋日的溪水,看著她,薛重歲笑著搖頭: “旁人大概都覺得我是恨的,我卻不恨,俯仰古今,明、仁、穆三朝才是異數(shù),女臣們光華璀璨,亦轉(zhuǎn)瞬而逝,皆有其因果。在上,明宗盛年早逝,仁宗重文輕武,穆宗無力強國,在下,男女均田一事不能暢行天下,縣治以下皆歸豪強。在外,世人目光如籠,言語如刀,在內(nèi),女臣漸漸循矩自守、甘于安逸。沒有代宗搞出扶正之亂,也有旁人。” 漸漸走到了廬陵府城的城門前,到處人聲喧囂。 孟月池抱著粽子,伏在馬上,聽見滿頭銀發(fā)的薛重歲說: “女子不必有過去,天下女子,要有野心,有前路,有同伴,就必能再次走進天幕,熠熠于穹頂?!?/br> 一生看盡浮沉的老人,認為天下的女子還有更好的未來。 野心,前路,同伴…… “山長,我記住了。” “嗯?!?/br> 薛重歲笑著點頭,初見孟月池她就喜歡,就因為她看見了 這小姑娘乖順外表下渴望抓住一切機會的野心。 權(quán)欲、野心……這些東西,她在明宗一朝的女官們身上見過許多。 讓她懷念往昔,也讓她期待來日。 “今日回去,別跟旁人說我吃了那么多魚,你母親要是問你,你就說我吃了點莧菜,喝了些茶。” 孟月池抿著嘴笑了:“山長,是不是有人看著您,不讓您吃許多大魚大rou?這是為了您的身子好,您該聽的。” “行啊,武守北不是還說你該多跑跑動動么?我過兩日就告訴你的武夫子,讓你比旁人多動動?!?/br> 今年才十歲就面對大人狡詐威脅的孟月池:“……” 端午一過,天就熱得讓人難受,廬陵比堯州熱上許多,縱使有風從江上來,也難去暑熱。 孟月池跟著山長又去了幾次騎鵝娘娘廟,得了些消暑清心的薄荷腦和藿香丸,還有茶飲方子。 “你這個涼茶實在是比飯?zhí)梅值暮煤忍嗔恕!?/br> 捧著杯子咂咂嘴,將涼茶一飲而盡的息猛娘長出了一口氣。 放了花蜜的涼茶自然要更好喝一些,孟月池沒有說話,將裝著蜜餞的紙包往自己好友面前推了推,繼續(xù)看自己手里的書冊。 她如今的課業(yè)比之前多了許多,除了每日的練字之外,還要看更多的書,史書一科本該是??粕艑W(xué)的,她現(xiàn)在就要開始看,還得寫心得。 息猛娘早習(xí)慣了她這副看書看得舍生忘死的模樣,小小咬了一口蜜餞,說: “聽說這幾日??瓢喽嗔瞬簧傩聦W(xué)子,都是廬陵府的一些高門大戶,有男有女?!?/br> 言語入耳,孟月池知道,這是武八娘子在外面發(fā)力了。 定居廬陵的米修如米娘子是江南一帶著名的女夫子,專門教授各家的閨閣如何謙卑守禮,現(xiàn)下各家把女兒送來了廬陵書院,搶的就是她的買賣了。 米大家定然不會坐以待斃,到時候看她找了什么人脈、走了什么門路,就能看出廬陵府內(nèi)這些面上一團和氣的文人士族到底是怎么想的。 “有個小娘子生得可漂亮了,跟我一般年歲,一來就說要拿下常科第一,跟顧淮琢和古蓮娘對上了?!?/br> 廬陵的大戶里竟然還有這般鋒芒的女孩子,孟月池微微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不覺得此事和自己有什么關(guān)系。 薛山長說中秋之前書院會有大比,她要是不能名列蒙學(xué)前五之列,中秋過后每日都要早起半個時辰跑步強身。 孟月池不喜歡跑步。 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她的meimei孟月容現(xiàn)在越發(fā)像個被彈出來的彈子。 母親有一顆彈子已經(jīng)很累了。 “月池,你這般努力,就為了不要早起跑步?跑步多好呀!” 息猛娘覺得如果是自己,現(xiàn)在肯定已經(jīng)高高興興提前開始跑了。 孟月池長出一口氣: “上次讓你背的集注背過了嗎?” 息猛娘的文章底子太薄,老師 講課之時她聽著也吃力,孟月池替她想了個辦法,就是給她尋了一版前朝流傳最廣最簡白的集注,在老師講到之前將集注背下,再聽文章講解就會容易些。 聽到她這么說,息猛娘“嘿嘿”一笑,嘴巴一閉,拿著最后一塊果腹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當天中午,在廊下,孟月池就被息猛娘說的那個鋒芒畢露小娘子給找上了門。 “你就是柳朝妤的外甥女?” 孟月池沒吭聲,抬手從頭發(fā)上拿下了一枚銅制的云頭簽夾在了自己看的那一頁。 薛山長喜歡茉莉,夏日正是茉莉花開的時候,一股淡淡的香氣被風挾來,撩動了少女的發(fā)絲。 她理了下頭發(fā),才抬起頭。 說話的女子盛氣凌人: “我是墨懷袖,筆墨之墨,楚州墨氏嫡女,你那姨母自忖有些小權(quán)就誣告我舅舅,你怎么有臉出現(xiàn)在我面前?” 墨懷袖穿著短衣繡褲外面是一條旋裙,頭上戴著玉簪,腰間懸著雙魚佩,她容顏端麗明艷,同一身衣裳穿在她的身上就顯出了些貴氣。 大半年來,孟月池早把廬陵乃至于江南世家的譜系牢記于心,這墨懷袖自報姓氏,又說自己的舅舅,孟月池就知道她是誰了。 楚州墨氏,代宗時為了壓制豪門,大量擢升寒門子弟,讓許多“青年才俊”嶄露頭角,盡管在朝堂爭斗之中許多人都沒有好下場,也有人借機扶搖而上,在皇權(quán)和世家之間左右逢源,比如代宗時候的吏部侍郎墨桁。 墨桁歷經(jīng)三朝,又培養(yǎng)出了兩個科舉入朝的兒子,分別與江南大姓望族聯(lián)姻。 墨家由此而起。 與墨家聯(lián)姻的,一家是吳州錢氏,一家是越州范氏,兩月前,身為通政司風聞使的柳朝妤上奏范家侵占田壟、逼害佃戶,此案還未了結(jié)。 這墨懷袖就是墨氏與范氏之后了。 “通政司上奏,三法司定案,如今還未有結(jié)果,墨娘子倒是已經(jīng)急著給六品風聞使定罪了?!?/br> 墨懷袖瞇了瞇眼睛,看著眼前的少女。 這時,她身邊有人湊了上來,與她耳語了幾句,墨懷袖笑出了聲: “我還以為你是柳朝妤的正經(jīng)外甥女呢,結(jié)果只是個歌姬的賤生女,難怪,說話都這般無禮。” 揚了揚手里的帕子,墨懷袖轉(zhuǎn)身: “我與這般下賤種有什么好說的?!?/br> “你敢辱我阿姐!” 墨懷袖還沒看清說話之人,就被人重重撞倒在地。 聞訊而來的孟月容騎坐在墨懷袖的身上,小拳頭噼里啪啦往下落。 剛剛還能唾面自干的孟月池連忙撲上去把自己的meimei往外拖,動作比墨懷袖身邊的那些人還要迅速。 一群高門小姐哪里見過這等場面,有人尖叫有人求救,有人去拉孟月容的時候手里攥著一枚尖利簪子,被孟月池看見了反手扇了耳光踹出去。 孟月容又哪里真會打架?墨懷袖比她大了足足六歲,也就是一時不察才被她 撞倒,此時羞怒之下也發(fā)了狠,對著孟月容的臉就扇了過去,孟月池連忙抱住了自己meimei。 見自己的巴掌只打在了孟月池的身上,墨懷袖恨極了,大聲喊: “你們看著干什么!揍她呀!” 女孩兒們終于回過神,拳頭巴掌都對著孟月容揮了出來,孟月池護著她,見墨懷袖一副狠辣模樣,她索性單膝跪在了墨懷袖的胸口,這一招實在兇狠,墨懷袖差點一口血吐了出來。 “你!起來!” “讓她們停手!” 墨懷袖不愿意,身上受著打罵拉扯,孟月池一手抱著meimei,另一只手掐在了墨懷袖的脖子上。 “停手!” 窒息之感讓墨懷袖真的怕了,她奮力拉著孟月池的手,可她一邊肩膀被孟月池壓著,只有一只手,又怎么能掀開將半副身子的重量壓在她頸上的孟月池? 頭上挽的小髻散開,長長的辮子散落,孟月池的臉上還有一道血痕,她環(huán)顧四周,等所有人都停了手,她才松開了墨懷袖。 “阿姐!” 看見自己阿姐的樣子,孟月容嚇壞了,孟月池笑著拍拍她的肩膀,讓她起身。 墨懷秀在幾人的攙扶之下終于起身,她看看那個卑賤歌女所生的庶女,又看看那個還是稚童的孟家嫡女,心中又恨又怕,她過去十余載順風順水,哪里遇到過這等事,怎么會有人真的跟她動手呢? 見她看向meimei,孟月池抬手,將meimei護在了自己懷里。 “今日先動手之人是我meimei,先出言侮辱人的是你,一群??茖W(xué)子,圍毆兩個蒙學(xué)稚童,算錯處,總是你們更大。我若是你們,絕不會再將此事鬧大?!?/br> 墨家在廬陵有些勢力,孟月池不想她們?yōu)殡y母親。 這時,夫子們也得了信,匆匆跑來,看見這場景,真是都不知道該說什么。 “自廬陵書院創(chuàng)立以來一共打了三場架,你們還是第一群打架的女學(xué)子!你們的規(guī)矩呢?你們的修養(yǎng)呢?《禮》是白讀的?” “是她先說我阿姐!” 孟月容扁著嘴,替自己的阿姐委屈。 孟月池沒說話。 她一身亂糟糟,頭發(fā)是亂的,臉上還有劃傷,看著就可憐。 墨懷袖將頭歪在一側(cè),也不肯說話。 “此事,你們可要告知家里?” 聽見夫子這么說,墨懷袖看向了孟月池。 孟月池動也不動。 墨懷袖對夫子行了一禮,低聲說: “不必了,是我有錯在先。” 讓家里知道她與人打架,縱然能通過些許手段讓柳氏難受,墨懷袖卻總覺得自己是輸了。 夫子看看她,再看看孟家兩個女孩兒,再看看墨懷袖身后那些??粕?。 “此事我也瞞不下呀,你們每人將書院的院章抄錄百遍,??粕珣研浜兔缮显氯菔堑準?,從明日起打掃廊道十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