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娶不須啼 第3節(jié)
這回進京,阿寶身邊只有戥子一個,她跟戥子又從來是一個鼻孔出氣的,倒是該給她把人配齊。 陶英紅之前還生怕阿寶彈壓不住這些京城官家富戶中出來的丫頭們。 這會兒也放心了,都交給她管。 “不著急別的,你娘的牌位先擺出來。” “早擺上啦?!笔帐俺鑫葑雍蟮牡谝患?,就是把她娘親的牌位擺出來。 香爐、供果、點心都是新置辦的,讓她娘也嘗嘗京城的點心果子。 家里的規(guī)矩,新鮮點心都要在牌位前擺一擺,才能分到孩子們嘴里。 “姨父的牌位我也擺上啦?!?/br> 陶家上一代就替王府養(yǎng)軍馬,陶老爹只生了兩個女兒。也不說招贅,挑年輕壯實的后生當女婿。 把他一肚子馬經教給女婿。 先是阿寶的娘走了,跟著陶英紅的丈夫也沒了,兩家人本就一個四合院里住著,剩下的互相照應,搭伙過日子。 陶英紅頭疼才好些,立時去給jiejie亡夫上香。 阿寶跪在蒲團上,仰臉看看牌位,她都已經不記得她娘長什么樣子了。 “趕緊跟你娘說說話!” 阿寶跪正了,雙手合十,苦思一番:“娘啊,我又長高了幾寸……今兒吃了羊rou……我的鞭子也越使越好了!” 陶老爹一手好鞭法,不僅教了兩個女兒,還教給了外孫女。 陶英紅在靈牌前跟jiejie說阿寶長大了,再尋一門好親事,就算對得起jiejie的囑托。 對著亡夫的牌位,她紅了眼圈,上回見兒子還是四年前,也不知道他在外頭吃沒吃苦:“有姐夫看著他,我也放心?!?/br> 絮絮說了許多,才一抹眼淚:“過幾日打聽個靈驗的寺廟,給你娘你姨父點盞燈。” 上完香才跟阿寶一道開庫房。 一只只箱籠打開,阿寶跟戥子齊齊咽了口唾沫。 戥子張大眼,剛要贊嘆,看了眼燕草,怕被燕草看笑話。見燕草只管低頭盯著鞋尖,這才湊到阿寶耳邊才小聲輕嘆:“好多金子啊。” 發(fā)大財了! 阿寶長這么大,還從未見過這么多金銀綢緞。 有些是穆王分功行賞,有些是豪紳富戶送的禮。 比如賣林家宅子的香料商,宅子折價賣,家具全都白送,庫中來不及運走的香料,也都送給林家。 只求讓林大有能派兩個騰字營的兵,送他們出城門。 光這些箱子里的東西就記到掌燈時分。 阿寶先還勁頭十足,見著什么好的都要仔細看看,七八只箱子翻下來,她沒興致了,只想滿院子溜達。 但陶英紅格外用心,看到合適的就單列出來,存起來給阿寶當嫁妝。 還沒忙活完,林大有回來了。 阿寶跑出去迎接,她拎著裙角跑得飛快,除了戥子,沒人跟得上她的腳程。燕草跑兩步便喘,扶住垂花門的柱子,三個丫頭互相望一望,誰也不敢在背后議論半句。 “爹!”阿寶跑到門邊,脆生生喊。 四年多不見,爹的胡子還是這么毛炸炸的。 “哎!” 林大有方才差點不敢認門。 門前燈籠也掛起來了,下馬有小廝來牽,進門又有熱茶熱巾。下人各司其職,見了他,都躬身叫老爺。 林大有進了京城就一直扎在營中,宅子下人都有了,可還沒當過老爺。 韓征緊跟其后,瞧見阿寶“嚯”一聲,伸手比劃:“小丫頭都長這么高了?” 阿寶差點認不出他,人曬得黝黑黝黑的,站在燈下都不顯得白,繞著他看一圈兒:“你這會兒比滇馬高幾個頭了?” “呸!”韓征伸手就要揪她小辮子,再一看,她如今不梳小辮了。 韓征一伸手,阿寶就知道他想干嘛,吐著舌頭往后跳,一把挽住她爹的胳膊:“爹,今天有韭菜酥盒,還有烤羊rou呢?!?/br> 廚房知道老爺回來了,特意備了下酒的涼菜,大姑娘吩咐的,豬頭rou和炸花生不能少。 林大有坐下大嚼,長嘆一聲:“這才是過日子?!?/br> 阿寶還跟她小時候一樣,挨在桌邊陪阿爹吃rou,自己挑半肥不瘦的,把太肥的全往她爹盤子里撥。 林大有挾著就吃了。 韓征先到后院去看陶英紅。 母子見面,陶英紅眼圈一紅:“快給你爹上柱香。” 韓征上香拜倒,結結實實磕三個頭。 陶英紅這才拉他起來細看,瘦了黑了,也精神了:“娘給你做的鞋子,你收著沒?” 當兵的最費鞋,陶英紅只要有空就做鞋子給兒子。崇州小院收著一箱鞋子,偶爾也有機會往前線捎帶,可這種東西,能不能到都看運氣。 韓征自然沒收到過,可他舍不得娘傷心,點頭:“收著了,就是后來我腳大了,穿不了?!?/br> 陶英紅是照著亡夫的腳寸做的,低頭看看兒子的腳,已經他爹寬了:“你比你爹生得高。” “我看阿寶也高了,高了這許多?!彼檬直葎澮幌隆?/br> “那可不,她長得可快著呢。”不見的時候不想著,一見到兒子,陶英紅就想到兩個孩子的親事。 何必到外頭去尋呢? “你姨父呢?在前頭吃酒?”說著就帶兒子到前面。 一家人隔了四年,終于又坐在一起吃飯。 “咱們騰字營,頭一個打進宮城,好家伙,你是沒瞧見皇宮有多氣派!”韓征一面吃rou一面跟小meimei炫耀。 “那你見沒見到妃子?”崇州人人都知小皇帝要殺穆王爺,王爺起兵南伐的時候,連三歲小兒都能背檄文。 據(jù)說小皇帝窮奢極欲,最好女色,一年便要一采選。 “那倒沒有,都在大殿里關著,我聽人說,個個都長得跟天仙似的。”他們將皇城團團圍住,還是沒能活捉小皇帝。 小皇帝一把火燒了崇英殿,直燒了三天三夜,只撿出幾具燒焦的人骨。 為了這,到現(xiàn)在騰字營的封賞還沒定下來呢。 阿寶哪聽過這些,她微張著嘴,不住問:“還有呢還有呢?” 陶英紅看兩個孩子湊在一塊說個不停,微微笑了。 這要是能親上作親,該多好。 林大有也在看女兒,離家的時候,她才有馬腿高,幾年不見都比馬籠頭高了。 他嚼塊豬頭rou,又大喝一口酒,放下酒盞,對陶英紅笑道:“已經有好幾家,來跟我說親事了?!?/br> 第3章 林氏(修 嫁娶不須啼 懷愫 裴家堂前有兩株百年玉蘭,花開時玉盞萬朵,如月中堆雪。 京城無人不知裴家這兩株閬苑羽衣仙,每歲花時,裴府總會摘下玉盞分送親友。 今歲玉蘭又到盛時,無人摘折,玉瓣銹地。 裴觀大病初愈,臉色微白,披著件石青斗蓬大踏步走在前面。 小廝提燈追著他照路,書僮松煙抱著手爐趕上,一行人在夜中疾走,誰也不敢出聲。 城破之前,公子驟然病倒,病勢洶洶,夢中還不住說著聽不懂的糊話,把老夫人急得昏死過去。 下人們先是怕主家獲罪,要被拉出去發(fā)賣。 等到城中日漸安穩(wěn),公子的病還不好,下人們就又都在暗暗猜測,難道裴家預備要發(fā)兩次喪?那可真是倒了橫梁又倒金柱。 裴觀一腳踏在滿地玉蘭瓣上,行過“克嗣徽音”的匾額,疾步走進祖父書房內。 書房后室燒著兩個碳盆,裴如棠躺在搖椅上,腿上蓋一條羊毛褥,懷中抱著手爐,還覺得春寒侵骨。 見孫子來了,對他微微頷首。 裴觀剛要躬給祖父行禮,裴如棠沉聲道:“你過來。” 裴如棠纏綿病榻多時,早已身似朽木,面如枯葉。 低頭悶咳幾聲,喉中痰意難盡。 裴觀趕緊奉上清茶,又捧起水盂送到祖父口邊接痰。 裴如棠搖頭不用,伸手拉開枕邊格扇,取出一張紙箋。 嗡聲道:“你與寧家的親事不成了,這些是我替你選中的,你自己擇一個?!?/br> 一張雪浪箋上,三五個名字。 裴觀還記得祖孫倆的這場談話,也記得最后祖父為他選定了林家女。但他當時并不能全然明白祖父的苦心。 等到明白過來,也已經走了許多彎路。 裴如棠見孫子默然,喉間一響,吐出口濁氣:“咱們家眼下有兩條路可走,你可知是哪兩條?” 裴觀抬眉:“第一條是辭官還鄉(xiāng)?!蓖司犹飯@,或可保得幾日太平。 “第二條是忍辱蟄伏?!彼艡C而動。 裴如棠闔上眼:“你選一個罷。” 這是祖父臨終之前給他的試煉,但他當年沒能通過,祖父必是心灰喪氣,很快就撒手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