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媒人手里捏著紅包，就跟捏著個燙手山芋似的，這可怎么說。

    那裴家的臉上能好看？萬一裴夫人要是以為是她辦事不力，那她往后還怎么在高門大戶里走動？

    官媒人恨不得表一表忠心，她拿了賞可是實實在在辦事的，對林家絕無一絲一毫的怠慢，是林家自個兒不愿意。

    裴三夫人追問：“可有說過為什么？”

    “說是林家姑娘，配不上探花郎?！边@是林家那位姨夫人的原話，她可一個字兒都沒敢改呀。

    “知道了?！迸崛蛉艘琅f面帶笑意，看一眼陳mama，陳mama又給了一筆打賞。

    官媒人知道這是封嘴錢，讓她把嘴巴牢牢閉住了，可不能到外頭去說，裴家提親，林家沒應(yīng)。

    等小滿送官媒人出去，裴三夫人才道：“這……這是怎么說？這可怎么好！”

    人人都當(dāng)裴六郎是個寶，偏偏阿寶姑娘瞧不上他。

    陳mama也無計可施，這結(jié)親是兩家愿意，林家不愿意，那他們還能怎么著？

    “你說，到底是林大人不愿意呢？還是姑娘不愿意？”

    陳mama看看夫人：“咱們還是想想，要怎么同觀哥兒說罷?！?/br>
    心心念念的姑娘，壓根就沒瞧中他。

    觀哥兒生下來便順風(fēng)順?biāo)煤貌惶?，從開蒙到考童生秀才舉人，一路順到了殿試。若非丈夫病故，他此時已經(jīng)入仕了。

    這輩子遇上最大的挫折，只怕就是這件事。

    裴三夫人想了又想，要怎么哄兒子好？

    一想就頭疼。

    裴觀從來就不重欲，除了讀書一無嗜好，他既不重口腹之欲，又不重聲色之欲。

    家里這許多子弟，總有所好。有愛畫的，有愛琴的，有愛雕刻的，還有那愛玩鳥愛養(yǎng)狗的。

    哄他們倆開心容易，要哄裴觀開心，實在太難。

    “那要不，咱先瞞一瞞？”

    先躲過初一，到十五再說。

    裴三夫人大嘆口氣兒：“她……她到底為了哪樣不同意？”

    阿寶照實說了她不想。

    陶英紅坐在床上張口結(jié)舌：“你不想？”

    阿寶晃腦袋瓜：“我不想?。　?/br>
    這樣一門天上掉下來的好親事，她竟不想。

    陶英紅皺眉：“你不是說要個好看的嘛？”探花郎還不好看？她再想找個更好看的，那不得去惠山捏一個來！

    “他也好看，也聰明，人還好?！笨砂毦褪遣幌搿?/br>
    她心里牢牢記得爹說的，看見她娘，先看見了眼睛，跟著心里跟擂鼓似的。她看裴觀也心口也跳過，可那是因為偷偷騎了他的大黑馬，被他當(dāng)場抓住。

    因為心虛，才心口直跳的。阿寶打小便有點搗蛋，分得很清楚。

    “那……那你還想找個什么樣的？”

    阿寶撓撓臉：“那我不知道了?！?/br>
    陶英紅險些叫她給氣死，怎么養(yǎng)了這么個傻姑娘！要是打她的腦袋，她就能開竅，都想上手揍她一頓。

    “那我就是不想嘛，不想那就是不想啊？”阿寶兩只手一攤，挨到紅姨身邊，扭股糖似的撒嬌，“不想我還能有什么辦法呢？”

    說一句她頂十句，句句有道理。

    陶英紅長長嘆口氣：“阿寶，你知不知道，這門親拒了，往后再沒這么好的了。”

    阿寶鼓著臉，她知道，可她就是不想，強按她的頭，她也不想。

    第二日林大有下值，陶英紅把裴家來提親的事兒告訴他。

    林大有那眼神跟他女兒一模一樣：“嗐，裴家還真來提親啦？還真叫阿征那小子給猜著啦！”

    陶英紅給他裴家送的禮，還把官媒人的話說了一遍。

    “裴六郎在孝期，若咱們愿意就先不聲張，待出了孝將事情cao辦起來?！?/br>
    林大有想想裴觀的模樣，確實像個好女婿的樣子，又聰明，見事又遠(yuǎn)。他今兒就是在老鐵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回來的。

    他隱去裴觀不提，把那番話原原本本告訴老鐵。

    “老林，你什么時候長了這么多心竅了？”鐵將軍不相信，他不光不信，還勸林大有，“你別想那么多，咱們跟陛下，那是火里來水里去，過命的！”

    林大有吹胡子吹眉毛都沒用，白費一番口舌，最后他實在忍耐不住。

    “往后再有這種宴，你可別請我！”

    他氣哼哼的打鐵將軍府出來，騎在馬上時還在想，這裴六郎，怎么樣樣都被他給料準(zhǔn)了呢？

    “那，問過阿寶了沒有？”這事兒不能他這當(dāng)?shù)膯?，還得是妻妹去問。

    陶英紅重重“哎”一聲：“問過了，她說她不想，她不樂意！”

    “她還不樂意了？”林大有“喲嗬”完，咂咂舌頭，“那就不樂意罷，她都不樂意，那還能怎辦？”

    “那就推了這門親？”

    “不推了，她要尥蹶子怎么辦？”阿寶就是那最不馴的小馬駒，若是不認(rèn)你，就算你上了馬背，也得把你給顛下來，還得踩上一蹄子！

    裴家的親事，被林家父女倆這么幾句話，輕巧巧給推了。

    裴觀沒等到母親的回音，在老太太那兒用過晚飯后，到母親屋中。

    陳mama到門口攔住他，笑說：“夫人今日有些頭疼，老太太那兒都告了病的，就免了請安了?！?/br>
    “正是在祖母那里知道母親頭痛，我才來看一看的?！闭f著就要掀簾入屋。

    陳mama笑容一滯，根本攔不住他，這哪兒還能躲到十五啊，初一都挨不過。

    裴觀一進(jìn)屋，就聞見屋里點著安神香，他在屏風(fēng)外輕喚一聲：“母親？兒子進(jìn)來了?！?/br>
    說著他繞過大繡屏，走到母親床前，就見母親臉色還好，只是眉間擰著，看上去確是頭痛。

    “可請了大夫？”

    “不用，我是沒睡好，所以才頭痛，歇一歇就好了?！?/br>
    小滿進(jìn)來送茶，連頭都不敢抬。

    裴觀目光在屋中一掃，連陳mama都躲開他，不敢與他對視。

    他心中明了：“出了什么事？”

    陳mama強笑道：“能有什么事，觀哥兒別多想?！?/br>
    “是祖母又給母親氣受了？”母親在祖母那兒一向不怎么好過。大伯母二伯母都隨著丈夫外任去了。

    四嬸五嬸到底是祖母親生的兒媳婦，五嬸還是祖母娘家的女兒。

    只有母親，每次請安，都要聽見句閑話。

    裴觀一時心酸，不知他去了之后，母親要怎么辦。

    “不是?！迸崛蛉搜垡姸悴贿^，干脆把牙一咬，躺在引枕上拉著兒子的手。

    小滿忙不迭退了出去！

    “官媒人昨兒來過了。林家，沒應(yīng)?！?/br>
    裴觀一時恍惚，他怔然道：“沒應(yīng)？”

    裴三夫人看兒子這樣，還當(dāng)他是傷心了，緊緊握住兒子的手：“咱們不怕，頭回不應(yīng)，那還有下回嘛?！?/br>
    “可她應(yīng)該應(yīng)啊?！?/br>
    這話說的，有些魔怔的意思，裴三夫人一時嚇住，陳mama立時道：“姑娘家害羞也是有的，再者也怕咱們門第高?！?/br>
    齊大非偶。

    這道理裴觀自然知道，可這事兒對不上。

    他吸口氣，又緩緩?fù)鲁鰜恚骸皟鹤又懒??！闭f著整整衣冠拔腳便走。

    裴三夫眼睜睜看著兒子出去，她一急坐了起來：“觀哥兒這樣，莫不是……莫不是傷心傻了罷？”

    裴觀回到書房，將門掩上。

    青書松煙一看他神色，就知今日不要人在書房侍候。

    裴觀摸出鑰匙，打開匣子，從里頭拿出小冊子。

    其實不看，他也牢牢記得每個日子，上輩子沒有交際，林家答應(yīng)了。這輩子明明有了交際，林家反而沒應(yīng)？

    為什么？這其中出了什么差錯？

    裴觀心如電轉(zhuǎn)，自慈恩寺相遇開始回想。

    沒有相遇，沒有相識，也沒有走禮。

    把這些全盤剝?nèi)?，余下一定會發(fā)生的事還有：

    她依舊會參加御宴，依舊會憑她精湛馬術(shù)去賽馬。

    林大人也依舊會收詹事府的禮，但他沒能在御宴上撇清自己，陛下便不會賞下金鞭。

    也確實，上輩子沒有金鞭一事。

    但，崔顯還是會在賽馬場上看見她。

    裴觀鎖起小冊，推窗見月。

    裴觀低頭，忽爾一笑，先是低笑，跟著大笑出聲。

    原來，上一世他娶她是有所圖，她嫁給他也是有所圖。

    第31章 悅?c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