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問：“你兒子同你兒媳婦好不好？”

    裴三夫人笑得合不攏口：“好，好著呢?！卑褍鹤釉趺辞笕⒌氖抡f給母親聽。

    虞氏也知道女兒特意把兒媳婦帶回來的意思，她就那么一個寶貝兒子，能跟兒媳婦處得好，那自然好。

    虞氏第二日就讓小輩們都把好吃好喝好玩的東西全拿出來：“你們姑姑回來，那就是過年，上完了學(xué)都來我這里來玩?！?/br>
    阿寶是里面玩得最好的，投壺她小時(shí)候就百發(fā)百中了，捶丸要用胳膊手腕的巧勁，更是無人比得過她。

    木射十五柱只要是她來擊，必把紅字十柱“仁義禮智信”全打倒。

    她打過之后，場上獨(dú)留下黑字的“傲慢佞貪濫”，樓家姐妹們又氣又鬧：“咱們不論怎么打，反正是輸了?！?/br>
    哄得虞氏直笑，拉著女兒的手：“你這個兒媳婦，真不愧是武將家出來的女孩兒?！?/br>
    裴三夫人得意：“那是自然的，就是在京城中，也沒有贏得過她?！边€把阿寶跳下水去救了梅家姑娘的事告訴母親。

    “您說說，她膽多大？”

    虞氏于是問阿寶：“你會水？”

    阿寶搖搖頭：“不會?！?/br>
    虞氏笑了：“那個不難學(xué)，咱們這兒出門處處都是湖，也就是她們?nèi)缃褚粋€個金尊玉貴的，我小時(shí)候那可是泅水的好手?！?/br>
    “真的？”

    “這有什么，后頭的池子里灌滿水，跳下去撲騰幾下你就學(xué)會了，小兒們學(xué)泅水，都是這樣?！?/br>
    阿寶心里存著事，本來只是哄著老太太而已。這么一瞧，老太太也在哄著她。

    雙方都是為了裴三夫人。

    目光一碰，倒都笑了。

    虞老太太這才安下心，悄悄對女兒道：“你這個媳婦討得好?！笔裁闯錾硎裁唇甜B(yǎng)，那都要排到后頭，等年紀(jì)大了就知道，良心好不好才是最要緊的。

    兒媳婦靠得住，兒子就靠得住了。

    阿寶陪著虞老太太玩樂了幾日，青書那邊終于有了消息。

    “我好容易找到個衙門里退下來的仵作，那人警惕得很，我才說到要看癥狀，他就不肯再跟我說話?！?/br>
    青書如實(shí)稟報(bào)給阿寶。

    老仵作怕是什么大案子牽扯上身，青書磨了好幾日，謊稱生病的是他妹子，妹夫家里請了許多大夫，全看不好。

    他疑心不是生病，而妹夫家里有人害他meimei這才跑到外地找仵作。

    阿寶越聽越沉默，青書隨口編瞎話，竟有幾分能對得上。

    “先生您專斷死人案子，我這個活人案子，求您看一眼，救我妹子一命。”

    老仵作看他神色，就知他在說謊。青書的相貌打扮口音，全騙不過他，一看便是大戶人家的書僮長隨，那個生了病的也絕不是什么meimei。

    他還不肯看，青書急了：“先生替死人伸冤，怎不肯救活人一命？”

    老仵作被這句說動，幾十年來他驗(yàn)的都是死人尸，可從沒有替活人瞧過病，看完病狀，他斟酌著開口：“不能斷言究竟是否疾病所致，要是能有東西查驗(yàn)……”

    能開棺驗(yàn)尸自然最好，沒有尸身，看骨頭也行。

    青書把那匣子?xùn)|西給他，老仵作細(xì)細(xì)查驗(yàn)過。

    挑出那瓶頭油來。

    第217章 【一】

    嫁娶不須啼

    懷愫

    阿寶看見那瓶頭油, 已經(jīng)全然明白過來。

    她的頭發(fā)自螺兒出嫁之后，就是福兒梳的。

    福兒梳頭十分細(xì)致，比燕草還要更細(xì)致些。一整套十三把的梳頭工具她都會用, 戥子當(dāng)時(shí)還玩笑：“這么多家伙事兒, 你倒能到外頭當(dāng)上頭娘子了?！?/br>
    福兒每天早起來，都會先用滾水燙過熱毛巾, 絞干了, 借巾子上的水氣把頭發(fā)打濕。那樣清早起來, 人就被毛巾熱氣浸過, 通體舒泰。

    跟著是大梳，然后是小梳, 再是篦子。

    最后是如眉刷一樣的小梳子，將碎發(fā)刮起來。

    “不用這么麻煩?！卑氃诔源┐虬缟蠌牟恢v究，是個怕麻煩的人，差不多就行了。

    可福兒笑了：“少夫人這么早起來, 不梳個半個時(shí)辰的頭, 干什么呢？”

    是啊，干什么呢？

    一天的時(shí)間那么長，既不能打鞭子，又不能跑馬, 家里的事也不是天天要cao心。連婆母那兒也免了她日日的請安, 總不能一天逛百八十遍的花園子罷？

    從一清早開始，就想著法子消磨時(shí)間。

    她用的頭油也就是府里采買的，最上等的，當(dāng)季的好花合出來的頭油。

    春日用茶油, 茶油最輕。夏日用茉莉花油, 香味清新解暑, 秋天是金桂銀桂，冬天要取水仙花的香氣。

    其余等玫瑰素馨，薔薇蘭蕙之類，蘭膏香澤，應(yīng)有盡有。

    就連在病中，福兒也堅(jiān)持給她梳頭，含著眼淚對她道：“少夫人就是病著，也不能丟了體面，不能叫那一個得意！”

    那一個是院里抬起來通房。

    眼淚，怒火，為她著想出頭，全是假的。

    夏日午時(shí)的風(fēng)，吹的阿寶指尖發(fā)涼。

    青書垂手肅立在阿寶面前，語氣中滿是恭服：“先生還說，若想查驗(yàn)究竟是不是，那也容易，找個活物給它用，就能知道了?！?/br>
    在樓家找一個能避開人說話的地方不易。

    趁著夏日午后，宅中男女都在屋中歇晌之時(shí)，阿寶坐在臨湖建起的高亭中聽青書稟報(bào)，戥子在亭外望風(fēng)。

    已是五月初，石亭內(nèi)正可遠(yuǎn)望宅后白塔湖。遠(yuǎn)山翠微，湖中堤島迂回連環(huán)，湖面如魚網(wǎng)般縱橫交錯。

    少夫人良久不出聲，青書大著膽子抬頭，就見少夫人目光投向遠(yuǎn)處，濃發(fā)被發(fā)吹拂，瞧不清楚喜怒。

    “你回去一趟?！?/br>
    “是?！?/br>
    青書并不吃驚，出了這等大事，寫信都不安全，必是要當(dāng)面稟報(bào)給少爺?shù)摹?/br>
    “你手底下得用的有哪幾個？”

    青書一聽就報(bào)出名字：“長白長青，人機(jī)靈口也緊?！?/br>
    阿寶微微頷首：“你去租條船，就說我要游湖，別讓樓家人知道詳細(xì)?！?/br>
    “是?！鼻鄷肋@是讓他在走之前把這事辦好，他離開涼亭前，看了戥子一眼，似是有話要說。

    戥子回望亭中，見阿寶還望著湖面，扎住腳不敢去。

    “去罷。”阿寶并未回頭。

    戥子應(yīng)一聲，跟在青書身后幾步走到石亭連著的爬山廊中，青書低聲問她：“你有沒有事？”

    戥子還當(dāng)他要問什么，竟是這句。

    又有些羞，又有些怒：“我能有什么事，那瓶頭油是……”她壓低聲音，“是螺兒從福兒的柜子底下拿出來的?！?/br>
    瓶子跟府里發(fā)的一模一樣，她還以為是meimei領(lǐng)了頭油沒用，反正也有，就沒去庫房領(lǐng)新的，拿了一瓶。

    魚樂榭中，姐妹倆的屋子里，應(yīng)當(dāng)還有一瓶。

    這個青書知道，方才少夫人也說了，可他一知道是戥子查出來的，立時(shí)急了：“你怎么問的？可別露了形跡？”

    戥子白了他一眼：“我又不傻！這會兒是我在照顧螺兒，我說她那瓶頭油怎么不香，是不是發(fā)放頭油的欺負(fù)她?！?/br>
    螺兒躺在床上，她正吃著仵作給的解毒藥方，一邊吃一邊道：“哪兒能呢！咱們領(lǐng)的不都是一樣的，許是放久了就沒那么香?！?/br>
    裴府這許多丫頭婆子，人人都要用頭油的，采買每季都會買進(jìn)來許多。

    粗使的婆子們用的都是次一等的貨色，似螺兒福兒這樣少夫人屋里的，庫房給的自然是最上等的。

    螺兒說完還蹙了眉頭：“jiejie，這藥怎么比前兩天的苦這么多？是不是改藥方子了？”

    戥子立時(shí)接過話頭：“??！可不，改了個藥方，良藥苦口嘛，你昨兒喝了一碗，不是覺得身子輕快多了。”

    那倒是，昨天她夜里也能睡得好了，原先在船上的時(shí)候，一整夜只能睡上兩個多時(shí)辰，昨兒喝了藥，倒能睡到天亮。

    睡得足了，吃得又滋補(bǔ)，確是好了許多。

    “所以呀，這藥你得全喝了，知不知道？”

    螺兒笑起來：“戥子jiejie怎么還拿我當(dāng)孩子哄呢?！碧焯於⒅人?。

    螺兒在吃的這幅藥方，抓藥的是青書，煎藥的是戥子。

    阿寶還問：“這藥吃了就能解毒？”

    青書搖搖頭。

    老仵作說了：“用毒一事，何時(shí)毒發(fā)端看個人，壯漢或許慢些，弱女便快些，我不知你是從何處得來，既要了解毒的方式，那就當(dāng)你是救人用的。

    “那只個粗略的方子，當(dāng)真要救人，還是趕緊問明白毒方，再請名醫(yī)調(diào)養(yǎng)，或可活命?！?/br>
    青書沒給銀票，給了一袋碎銀：“先生別嫌棄。”

    給碎銀子才查不出來路，銀錠金錠太招人眼。

    老仵作看青書辦事妥當(dāng)仔細(xì)，連報(bào)酬都是兌好了碎銀給的，心中稍安，但依舊叮囑他：“出了這個門，我沒見過你，你也沒見過我?！?/br>
    他生怕是什么大案，這把年紀(jì)何必再攬事上身。

    青書再三作揖，又連聲謝他：“先生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圖?！睂⒗县踝鞯男彰佑涀屑?xì)，回去他都要說明。

    青書知道戥子沒露餡，松了口氣：“你千萬小心些?！边@到底是在別人家里，要辦什么都不方便。

    戥子紅著張臉：“知道了，你快租船去。”

    青書轉(zhuǎn)身要走，又退回來：“你……你別用頭油了，怵得慌，你用這個。”塞給她一瓶香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