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長夜未明 第8節(jié)
想到他人口中的“云泥之別”。 沈青梧補充:“張行簡看不上我,是他的事。張行簡不肯娶我,也是他的事。你們覺得丟臉,是你們的事。都和我無關(guān)?!?/br> 她就那么靠墻而坐,手搭膝頭,頂著面上的血,既冷漠,又麻木,這份漠然帶給她一種詭異的艷麗美感:“我不改口?!?/br> 沈青葉怔忡半晌后,眼中淚眨落,卻又跟著笑起來。 沈青葉溫溫柔柔地傾身過來,輕輕避開她身上的傷,摟了她一下:“不改口便不改口吧?!?/br> 沈青梧疑惑地抬起臉。 耳邊,她聽到沈青葉輕柔的聲音:“jiejie,不如你先離開吧?!?/br> 沈青梧:“離開?” 沈青葉:“對,我不想你被打死?!?/br> 沈青梧:“我不知道去哪里,我沒有地方去?!?/br> 沈青葉仰臉,淚水滾落腮邊,風(fēng)致楚楚:“jiejie,求你了?!?/br> -- 那日傍晚,天降暴雨,噼里啪啦,宛如山洪泄奔。 到處霧茫茫的一片。 張行簡前來沈家拜訪,他收傘進(jìn)宅,傘下露出一張清俊溫和的面容。他笑問:“府上可出了什么事?” 這里氣氛有些僵冷。 仆從慌張著說沒有。 張行簡便含笑當(dāng)做不知。 張家三郎拜訪的消息傳來時,沈家主母正在訓(xùn)斥年少不懂事的娘子沈青葉—— 自來到沈家便被捧著的沈青葉此時跪在廊廡下,一邊聽著外面滴滴答答的雨聲,一邊承受著沈夫人的怒斥。 因為她放走了沈青梧。 沈琢帶著人去滿東京捉人了,他們害怕那沒有教養(yǎng)的沈青梧,會做出什么不利于兩家的事,徹底毀了張家和沈家的聯(lián)姻。 沈夫人怒不可遏,萬沒想到這樣柔弱的娘子會做出忤逆自己的事。沈家有一個混賬沈青梧便夠了,難道沈青葉也不聽話? 幸好張行簡到來,沈夫人才掩下怒意,讓沈青葉去陪客,讓這對小兒女增長感情。 沈夫人離去前,警告沈青葉:“不要亂說話。青葉,不要讓我再失望了?!?/br> 沈青葉紅著眼,擦掉淚,上了妝,拖著病體,前去后院湖邊古亭,代家中主人接見張行簡這位貴客。 隔著滿湖蕭蕭瑟瑟的紅葉,她看到高亭燭火下背對著她的郎君背影。蕩然山水浩渺,云遮高寒皓月,舉手投足間,此人神子皮色仙人骨。 張行簡聽到腳步聲,回過身來。 他嘴角噙著的溫文爾雅的笑,在捕捉到沈青葉眼角的淚漬時,微微停頓了一下。 張行簡溫溫和和地問:“沈青梧不肯改口嗎?” 沈青葉微怔。 張行簡觀察著她,說:“看來不只如此……她不肯改口,娘子你又何必哭。莫非,是她逃了?” 他輕聲:“你放走了她,被訓(xùn)了?” 這是何其敏銳又聰慧過人的郎君。 沈青葉看著他,良久不出聲。她掙扎著該不該向這位郎君求助,訴說堂姐與自己的難處,求他幫忙…… 張行簡垂眼,道:“你們做了錯誤的選擇?!?/br> 他道:“讓她改口,明明有很簡單的方法。青葉娘子,麻煩通報一聲,帶我去見沈夫人吧。就說……我有辦法讓沈青梧低頭,解決這件事。” 他微笑:“你讓夫人放心,沈青梧,絕不會嫁給張行簡的?!?/br> -- 穿過長亭幽湖,聽著雨水泠泠,長林保持著沉默,跟隨郎君,前去見那沈家主母。 在過拐角時,長林問:“郎君,你要做什么?” 張行簡隨意淡然:“你猜。” 長林側(cè)過臉看他,輕聲:“沈家二娘若是想嫁郎君,郎君何不成全?郎君并不是沒有辦法……她不是你的救命恩人嗎? “你不是說,救你很難,做你的救命恩人很不容易,你應(yīng)該珍惜啊。” 張行簡吃驚看他一眼:“我是很珍惜啊?!?/br> 在長林辯駁前,他抬頭看眼廊外湖面上漂浮的輕煙雨霧,笑問:“可是嫁給我這樣的人,是好事嗎? “我的救命恩人,不應(yīng)該受嫁給我這種懲罰吧?!?/br> 第8章 夜雨懸檐,幾盞昏暗華燈后,沈夫人在一處暖閣接見了張行簡。 她例行將張家三郎的一表人才夸了一番,張行簡客氣回應(yīng),來回幾輪,終于到了正事。 沈夫人抹帕而嘆,將對沈青梧的咬牙切齒努力遮掩:“是我沈家不會教女,不肖女這般折騰,讓東京都看了兩家笑話。竟還要勞煩三郎來登門?!?/br> 張行簡和顏悅色:“夫人言重。兩家日后既是姻親,互相幫襯理解本就應(yīng)當(dāng)。何來勞煩一說?” 沈夫人更滿意了。 她向前傾身:“不知三郎托青葉傳的話,說有法子讓我家青梧改口,是何意?” 張行簡:“慚愧。不過是些威脅人的陰招,上不得臺面?!?/br> 沈夫人當(dāng)即失望:“那你愿望落空了。三郎恐怕不知,我們家青梧是個又臭又硬的石頭,誰的話也不聽誰的事也不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沈家是管不了她?!?/br> 張行簡不言語,只從袖中取出一方帕子。 帕子一派素凈,只在邊角繡了一個“沈”字。繡工并不如何值得稱道,但這個字寫得鐵鉤銀劃、氣勢十足,不是尋常閨秀寫得出來的。 沈夫人翻來覆去看帕子,不解極了。 張行簡道;“這是我的救命恩人給我的。” 沈夫人支吾:“哦,原來是青葉繡的,果然是青葉的字呢……” 張行簡不揭穿,只微微一笑。他寬和的笑容,竟讓沈夫人尷尬窘然。于是聽張行簡平平靜靜地說下去: “我聽人說,沈二娘是一個舞刀弄槍的娘子。那她平日必然是沒興趣繡什么帕子,更不可能時刻記著做女紅。這方帕子,大約是她的親近之人逼迫她繡的。 “沈二娘那般倔強之人,能讓她聽話的人,必然對她來說很重要?!?/br> 沈夫人陷入深思。 她是真不知道沈青梧和哪個家里人走得近,但是張行簡這么一說,她已經(jīng)有了調(diào)查的思路。只要拿下這個人,自然能逼得沈青梧就范。 沈夫人正要去安排,又聽張行簡溫溫和和地補充:“另外,我聽說沈二娘母親早亡,自小獨自長大。按人之常情來說,她母親對她也十分重要吧?!?/br> 沈夫人回頭,深深看一眼這個立在燭火下溫靜清秀的俊逸郎君。 -- 在沈夫人布置手段的時候,茫茫夜雨下,沈青梧在東京汴河邊徘徊,不知何去何從。 東京不禁夜,夜晚的東京往往比白日更熱鬧繁華。今日的冷清,只會是因為這場過于急促的雨。 沈青梧站在橋下,看一座座檐子從旁穿過,一把把傘如水流過,三兩行人很快消失。大家各有去處,只有她不知去哪里。 不過是沈青葉哭著求她走,她才走了。走了怎么辦,她不知道。 沈青梧想了一會兒,覺得要不去找張行簡吧。大家都說她配不上他,但是她此時并不知道“云泥之別”有多大。 沈青梧在東京街巷間沒有走多久,便被沈琢帶著人堵在了巷口。 沈琢從馬上下來,目光憂慮又古怪——他以為出了這么大的事,傻meimei既然逃了,就應(yīng)該離開東京了。沈青梧為什么不走呢? 難道他要對沈青梧下手嗎? 沈琢心中苦澀與糾結(jié),沈青梧并不清楚。她立在雨地中,心思澄凈安然,看到兄長和身后的衛(wèi)士仆從,就知道他們是來對付自己的。 沈青梧警惕地握緊了腰下懸掛的匕首。她曾把這匕首送給沈青葉自保,沈青葉助她逃離時,重新將這把匕首還給了她。 沈青梧判斷著對方人數(shù)與地形,思考著自己能如何離開。 沈琢在夜雨中一步步走向她,沈青梧巋然不動。 到了近前,沈青梧已準(zhǔn)備拔出匕首,聽到沈琢在她耳側(cè)輕聲:“青梧,先離開東京。剩下的,哥哥想辦法。” 沈青梧臉微抬。 沈琢身后的一名衛(wèi)官聽到了這對兄妹間的對話,當(dāng)即高喝:“大郎,你莫忘了你是怎么跟夫人保證的!你若下不去手,不若退到一旁……” 沈琢:“我看誰敢對我meimei下手!” 他倏地拔劍,轉(zhuǎn)身面對身后的衛(wèi)士們。他與沈青梧不同,他自小習(xí)武,又經(jīng)戰(zhàn)場歷練,驟然爆發(fā)的凌厲氣勢,讓身后衛(wèi)士們不禁后退了一步。 但是衛(wèi)士們沒有退。他們是沈家的人,不是沈琢的人。 沈琢頭向后輕側(cè),言簡意賅:“青梧,走。” 沈青梧不是一個優(yōu)柔寡斷的人,她冷硬的心腸也不覺得沈琢做了什么犧牲。她其實弄不清楚今晚這一出是怎么發(fā)生的,但是本能讓她知道,旁人要打她,她打不過的話,當(dāng)然要走。 沈青梧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躍墻。 她腳踩到墻上,猛地捕捉到夜雨下的一道寒光。她身子驀地一側(cè),整個人跳起在空中半旋,一只長箭如虹向她射來。 “砰——”一聲呼嘯,箭鋒定在地面上時,沈青梧被逼回到遠(yuǎn)處,單膝跪地,手中匕首已然拔出。 她凜冽的眉目揚起,看向四面八方的墻上、樹上,站滿了沈家的武士。 沈琢:“青梧!” 沈夫人聲音恰到好處地響起:“沈青梧,你想逃?此事不解決,你往哪里逃?” 沈琢疾呼:“娘……” 他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