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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金吾不禁,長夜未明在線閱讀 - 金吾不禁,長夜未明 第16節(jié)

金吾不禁,長夜未明 第16節(jié)

    融融月色照在他身上。

    一線流光下,他靜立水畔,與月融為一處,清冷皎潔,無情無欲。

    “沈青梧,你發(fā)什么瘋?這可不是胡鬧的地方!”楊肅終于追上了沈青梧,聲音因喘氣微大了一些。

    那處與人說話的張行簡聽到“沈青梧”,他噙著笑的面容抬起來,非常隨意地向這個方向望了一眼。這是他一向習慣的動作,他只看一眼便會移開目光。

    但是這一次,他看到了目不轉(zhuǎn)睛盯著他的沈青梧。

    張行簡怔了一下。

    隔著幽火宮燈,他看到她的眼睛像淬了冰的劍,她用森然的眼神盯著他不放。森然之余,她眼中深處又是荒蕪的,似乎憤怒,也似乎委屈,還似乎是……迷惘。

    張行簡下巴輕繃,握著酒樽的手扣緊。

    他想:她怎么了?遇到什么難題了?自己應該給她解決的差不多了啊。還是自己又哪里惹到她了?

    張行簡被沈青梧那種想殺了他的眼神盯著,迷茫起來,猶豫起來:他該多關心一下嗎?多關心一下,讓她誤會,是不是不好?

    燈燭熒煌,夜風寥落,一重黃葉飛落。隔著人海與曲樂聲,二人靜靜看著彼此。

    沈青梧停在長廊前的臺階上,目光忽然微微閃了一下:

    張行簡在看她,在思考。一位舞伎遞給他一杯酒,他原先是拒絕過的,但此時他心不在焉,接過那酒一飲而盡。

    郎君紅潤唇色被水打濕,如同桃花瓣一樣。

    舞伎眼睛輕輕亮起。

    蒼黑古柏穿廊,月光如水,沈青梧面色猛變。

    她想起來這舞伎是誰了,她知道那被下藥的倒霉蛋兒是誰了。她更從方才帝姬在屏風后更衣的舉動、帝姬與她說話時微急躁的語氣,突然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了:

    帝姬覬覦張行簡,要得到張行簡。

    第15章

    煙火在天上炸開,轟然聲震。

    多數(shù)人都去欣賞那煙火,張行簡的眼睛亦被突然綻放的絢麗所迷。

    斑斕光華后,他再看那長廊古柏下,卻微微發(fā)怔。

    樹葉搖落,楊肅等人還沒走,但是原本站在廊下的沈青梧不見了。她武藝高強,消失得干凈利索,就好像從來沒出現(xiàn)過一樣。

    “帝姬真是大手筆,這煙火不便宜呀?!倍呅鷩藤潎@不斷。

    張行簡看著長廊前方的空地,有那么一瞬,心神空落落的,有些無緣無故的傷懷。

    但他很快意識到自己的突兀情緒,強行讓自己目光移開。

    周圍舞伎歌女們圍著他,他繼續(xù)露出與先前一般無二的溫和神色,與眾人一道欣賞煙火。這種歲月靜好沒有持續(xù)多久,張行簡就感覺到了身體的不適。

    起初微微燥,后來四肢緩緩燃上一重震耳欲聾的劇烈戰(zhàn)栗感。

    睜眼閉眼的短短瞬息,他聞到周遭娘子身上的胭脂香。這類尋常的香氣侵入鼻端,他一時竟心如鼓擂,內(nèi)衫濕了一半。

    張行簡向后退了半步。

    他面色如常,旁邊已有一舞伎伸手扶他,擔憂詢問:“郎君怎么了,可是身體不適?”

    張行簡凝視著這位舞伎。

    他目若溫火,神色平靜,若非舞伎摸到他腕間跳得劇烈的脈搏,便要以為自己下錯了藥,或者藥對這位郎君毫無作用。

    張行簡盯著這位舞伎半晌,舞伎雙唇一張一合地說話間,他內(nèi)衫汗?jié)竦酶鼌柡?,不受控制的渴望讓他想靠近任何一名娘子?/br>
    如此。

    張行簡明白怎么回事了。

    他微微一笑。

    舞伎出神,在他這樣寬和溫柔的笑意下,三魂六魄都要被他勾了去。這位郎君沒有表現(xiàn)出被藥效控制的模樣,反倒是她這個下藥的人紅了臉,心跳劇烈兩拍。

    張行簡:“在下有事要去更衣?!?/br>
    他掉頭便走,雖說走得干脆,背影卻一貫沉穩(wěn),絲毫不見慌亂。

    舞伎呆了一會兒,旁邊同伴推她一把,幾個侍女紛紛跟上去尋人:“張郎君,你不熟悉園子路徑,我等帶你去更衣吧。”

    --

    張行簡在陌生的濃夜深園中快走,一重重樹影婆娑落在他面上。

    沈青梧站在樓閣瓦檐頂,風吹袍衫,她居高觀望。

    她見那郎君額上滲汗,步伐平穩(wěn)。

    一邊人在看幽幽煙火,一邊有侍衛(wèi)與侍女來堵他。帝姬要得到一個人,自然做些準備。

    園林中不動聲色的戲碼在上演,張行簡低聲喚了一聲“長林”,他那個厲害的侍衛(wèi)便出現(xiàn),扶住他趔趄的身子一把。

    從沈青梧的方向看去,只看到張行簡和長林耳語幾句,長林目露驚訝,卻當機立斷拋卻郎君,向暗夜中蠢蠢欲動包圍而來的侍衛(wèi)襲去。

    帝姬不會讓這場暗斗放到明面上。

    所以長林可以在一定范圍內(nèi)攔住人。

    而舞伎上氣不接下氣地追來:“三郎、三郎……”

    張行簡驀地轉(zhuǎn)身,迎向那個最開始的舞伎。舞伎堪堪停步,呆呆看這郎君。張行簡伸手握住她手,她面紅耳赤時,張行簡用溫溫和和的笑容勾走了她的魂魄:“得罪。”

    他毫不猶豫地在娘子頸上重擊一下,將暈倒的娘子塞入灌木下。

    做完這些,他步伐抖一下,肩膀微微發(fā)顫,側(cè)過臉深呼吸,正朝著沈青梧能看到的方向。

    還有腳步聲在后追逐而來。

    張行簡被汗水浸得潮潤的眼睫滴下一滴水,他大略判斷了一下方向,便朝著最近的一個閣子推門而去。他的雪白衫子在門縫邊飄一下,如同浸了霜的月色。

    沈青梧鬼魅一樣。

    黑暗中,她立在最高處,眼觀八方。

    她不僅聽到了長林和幾個帝姬侍衛(wèi)打斗的兵器交戈聲,還聽到了更多的腳步聲,侍女急切的邀功喚聲:“殿下,應該是這個方向?!?/br>
    風吹拂沈青梧的發(fā)絲。

    沈青梧在思考。

    她似乎看到了一出好戲。

    她似乎可以幸災樂禍地看著張行簡落難。

    她曾在十六歲時救過他一次,她沒覺得救他得到什么好處;如今十九歲的沈青梧,再次看到張行簡落難,她有些興奮,有些高興,救人的心思卻很淡。

    那是一輪掛在天上遙遙觀望、連俯下的月光都冰涼無比的月亮。

    她喜歡看到月亮落難。

    喜歡看到張月鹿吃虧。

    她不是好人,她喜歡看讓自己不痛快的人倒霉,喜歡看月亮墜落,跌入深淵。

    眼下發(fā)生的所有事,沈青梧憑什么多管閑事呢?

    博容教過她,說東京水深,環(huán)境復雜,她不適合涉身其中。她就該抽身而走。

    沈青梧抱著手臂跳下屋檐,在暗夜中揚長而去。

    --

    飛閣流丹,樹蔭若潮。在黑暗中行走的沈青梧,腦中浮現(xiàn)張行簡漆黑的眼睛,睫毛上滴落的一滴水。

    那滴水晃悠悠,落入他眼中,也在她心上輕輕打了個旋兒,清凌凌的。

    她說不出那是什么感覺,但她一直記得他睫毛上那滴水。

    月亮是注定要墮落的。

    沈青梧越走越快,又越走越慢。她在一道半月門前停下,聽到幽靜中幾個侍女討論張行簡的聲音:

    “殿下放心,月亮是您的。”

    帝姬漫不經(jīng)心地一笑:“我不在意月亮。只是他……讓我想起故人,讓我覺得痛快罷了?!?/br>
    站在月洞門下的沈青梧,平靜無比地看著幽幽長廊下懸掛的絳紅燈籠,燈籠蜿蜒如長河。長河中,她腦海中再次浮現(xiàn)張行簡睫毛上的那滴水,以及煙火綻放下他微笑看著自己的眼睛。

    她心神空空地想了一會兒。

    沈青梧突然轉(zhuǎn)身掉頭,向自己來的方向奔去。

    夜霧籠在她幽靜的、燃著火的一雙艷麗眼睛中,如同漂浮無際的煙塵,被輕輕一吹就會散開。

    沈青梧想,她不會救月亮。

    月亮是注定要墜落的。

    可是如果周圍都是惡人,他本來就要落入織好的蛛網(wǎng)中……那為什么不讓她趁人之危一把呢?

    她對張行簡的念念不忘,不就是因為沒得到過嗎?

    如果得到了,大約就可以棄如敝履了。

    如果得到了,她是不是就能像博容期望的那樣,放下執(zhí)念呢?

    --

    長林擊退幾位不敢大動作的武士后,便馬不停蹄去找郎君。他吹了幾聲口哨,讓暗夜中埋伏著的自己人現(xiàn)身,幫忙一同阻攔帝姬那一方勢力。

    郎君說,帝姬不想把事情鬧大,這是機會。

    郎君不想與帝姬為敵,但帝姬亦不能太過分。

    只是此時此刻,郎君會在哪里?

    煙火頻頻燃燒,天幕被五色斑斕的華光照耀。巨大轟然的熱鬧下,長林在園林的一間間屋舍前尋找痕跡,心急如焚——

    郎君的狀態(tài)不對勁。

    但郎君素來能忍,他并不知道郎君身上出了什么問題?,F(xiàn)在最需要的,就是找到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