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長夜未明 第23節(jié)
沈夫人越惶恐,她越高興。 沈青梧貼著沈夫人的耳,威脅:“我喜歡夾在他們中間,惡心他們一輩子?!?/br> 沈夫人:“你損人不利己!” 沈青梧答:“我是瘋子嘛。” -- 但是這個瘋子,只是惡心沈夫人,她言行并不一致。 至少,張行簡給她寫數(shù)日請?zhí)?,約她談話,她一概不理。請?zhí)腿ンA亭后,如同泥牛入海,杳無音訊。 白日,處理完公務,張行簡聽長林說他的懷疑,已經(jīng)聽了足足一個時辰。 他不只聽這些嘮叨,還讀了些信。 比如其中一封信,來自沈家。沈家委婉地提醒他小心沈青梧,說沈青梧可能會傷害他與沈青葉。沈家人抱怨,說誰也搞不定沈青梧。 唔,小梧桐又去當壞人了? ……誰也搞不定沈青梧嗎? 張行簡手中轉(zhuǎn)著一只狼毫,眸中金色流光瀲滟。 這只狼毫,是長林從靠近汴河的巷子里搜出來的。沈青梧顯然丟了狼毫,才讓去銷毀夜間打斗證據(jù)的長林找到了筆。 長林說出結(jié)論:“一定是送請?zhí)娜怂湾e了,十幾封請?zhí)?,她總該回一封吧?我這就去……” 張行簡淡聲:“算了?!?/br> 他靠著案幾,心不在焉:“她一貫不理我的。” 沈青梧就是崖邊一塊孤石,尖銳,鋒利。她不要的狼毫,便要被她丟棄,還被踩兩腳。 他心情一向平和,對人態(tài)度溫和,世上沒有什么事能讓他生惱。但此時此刻,張行簡捕捉到自己心頭細微的幾分不悅: 她連一個不知道從哪里得來的玉佩都貼身戴著,卻對他的筆置之不理。 ……恐怕連長林都不知道,從當年決裂開始,沈青梧沒有與張行簡說過一句話。 第21章 沈家人走后,楊肅向沈青梧試探帝姬府上發(fā)生了什么事,失火是否與她有關(guān)。 楊肅沉吟:“帝姬如今很欣賞您,您若是得罪了她,最好去認個錯?!?/br> 沈青梧:“我沒錯?!?/br> 楊肅說:“凡事也不是必須要錯了才能低頭?!?/br> 但是沈青梧已經(jīng)不搭理他了。 楊肅有時候很羨慕沈青梧這副脾氣。 沈青梧總在因為她的脾氣而吃虧。 這世間規(guī)矩本就是這樣。她心甘情愿為自己的脾性付出些代價,她只要一直覺得自己沒有錯就夠了。 在她看來,帝姬想對張行簡下藥,本就是一件不能放到臺面上的事。那本就是一件錯事,憑什么因為她搶了帝姬想做的事,帝姬就來審判她呢? 大家都是惡人,分什么高低貴賤,你先我后? 但或許是帝姬被最近一些政務牽扯得手忙腳亂,或許是帝姬自己本就理虧……楊肅心驚膽戰(zhàn)等了幾日,并沒有等來帝姬對沈青梧的召見,或者懲罰。 那日夜宴發(fā)生了什么,楊肅至今不知道。 楊肅看沈青梧面色如常,只能暗自嘀咕:他可得監(jiān)督好沈青梧,不能讓沈青梧再惹事了。 沈青梧不搭理楊肅腸子里的彎彎繞繞,因楊肅告訴她,上元節(jié)后的第二日,他們便要離開東京,返回益州。 在那之前,沈青梧應該抓緊時間,把給博容的禮物備好。 所以接下來幾日,沈青梧一直鉆在市井間。 上元節(jié)這日,人間煙火正明,張燈結(jié)彩正艷,她身后跟著一個喋喋不休的楊肅,依然穿梭在大街小巷,試圖為博容帶一份足夠好的禮物回去。 -- 暮色來降,燈火漸次燃起。 到傍晚時,宣德樓前,川流不息。之后歌舞雜藝、花頭畫竿,看得人目不暇接。萬街千巷金碧相射連亙十數(shù)里,夜市駢闐,燈彩別開生面。 楊肅感慨連連:“這比我們弘農(nóng)熱鬧多了。將軍,你從小就看著這種熱鬧,在益州真是委屈你了?!?/br> 他在人煙浩穰中抽不開身,卻見沈青梧身形伶俐得多。她十分習慣這種人流,楊肅怕跟丟了她,她只幾息就再次尋不到身形了。 楊肅苦笑著跟上。 他這一次追上得很快,因沈青梧沒有離開他視線多遠。他抬步上去,站在前方的沈青梧聽到腳步聲,一把抓住他手腕,帶著他一同轉(zhuǎn)到一間商鋪后方。 楊肅詫異。 他順著沈青梧的視線看去,不禁目光閃爍幾下:他看到了那位風雅清雋的郎君。 張月鹿。 楊肅苦笑:又是張月鹿。 楊肅探頭問:“你在看什么?他好像什么也沒做?!?/br> 沈青梧沒有回答。 她看的就是那個什么也沒做的張行簡。 -- 張行簡白袍青緣,坐在墻根,挨著他坐的,是一個拄著拐杖的老乞丐。 老乞丐手上、臉上都是歲月的痕跡,牙掉了一半,正咧著一張臉,跟他旁邊的年輕郎君倒酒喝。而穿著一身不顯眼舊袍的張行簡,唇角噙著他慣有的心不在焉的笑,非常隨意地接受了老乞丐遞來的碗,慢慢飲酒。 那酒是渾濁的,燈火下,目力過好的沈青梧,甚至能看到酒碗上飄著的一層灰。 她同時能看到老乞丐的自在,和張行簡說話時的熟稔:“小郎君啊,我今年繼續(xù)猜你的身份——去年猜你是一位不世出的王爺,你說錯了。那我今年猜,你必然是東京五大世家中的郎君吧?!?/br> 張家早就不算五大世家之一了。 所以張行簡曲著一膝,笑了一聲:“不對?!?/br> 老乞丐:“這都不對?!” 張行簡笑吟吟:“罰酒。” 他氣質(zhì)總是和同坐在墻角的老乞丐不同的,可他坐在沒人搭理的偏僻街頭,和一個與他所處世界完全不同的人喝酒,走過的路人習慣性地忽視了他。 這是一個外人看不到的張行簡形象。 沈青梧回東京的第一日,在廟堂上看到的張行簡,矜貴清雅,高邈難攀;沈青梧此時看到的張行簡,慵懶隨意,從容安然。 老乞丐掏小孩兒吃的糖人:“你吃不吃?” 張行簡目露有趣神色:“好呀。” 老乞丐感慨:“你也太好打發(fā)了吧,小郎君?!?/br> 沈青梧拖著楊肅,躲在幽靜巷口,靜靜看著那處的張行簡。張行簡與老乞丐開玩笑,互相換吃食,百無聊賴地觀看過路百姓…… 楊肅嘀咕:“他什么毛???人人想摘摘不到的月亮,這么隨便地和一個路人坐著聊天?他必然有目的?!?/br> 沈青梧:“也許月亮本就是一個十分隨便的月亮?!?/br> 楊肅:“那可是和孔相斗得你來我往的張月鹿啊……” 說了一半,楊肅詫異她竟然開口,他扭頭看沈青梧,沈青梧眼中流著一重光,粲然耀目。 清風徐徐,袍袖獵獵,沈青梧看著張行簡的目光,確實和平時的她不太一樣。 沈青梧眼中那閃爍的亮意無法掩飾,她看著這樣的張行簡,腦海中想到的,是那一夜帝姬府中庫房中,被她壓在墻頭、蒙著雙眼的郎君。 他在她面前什么也看不見,唇紅齒白,雋永澹泊。 他說他不在乎—— 不在乎和他在一起的人,是販夫走卒,還是乞丐漁女,不在乎出身高貴,還是卑如塵埃…… 他是真的不在乎嗎? 沈青梧看得目不轉(zhuǎn)睛,楊肅突然拉住她的手,帶她躲入更后方:“張行簡那個侍衛(wèi)來了?!?/br> 二人躲在鋪子的紗扇后,隔著朦朧的光影,看到長林擠開人群,終于走到了坐在地上的張行簡身邊。 沈青梧和楊肅都耳力好,他們聽到張行簡說:“我朋友來了,我得去處理一下。您老人家一個人喝酒吧?!?/br> 老乞丐大方笑:“下次小郎君閑了,再來找我呀……上元節(jié),你這朋友,該不會是個娘子吧?” 張行簡笑而不語。 老乞丐直拍大腿:“果然是一位妙齡娘子對不對?我就說,你這樣氣度的,怎可能沒娘子追……” 張行簡和長林走入了人流中。 楊肅毫不猶豫地跟上。 沈青梧奇怪:“我們?yōu)槭裁匆???/br> 楊肅此時對張行簡充滿了好奇:“你不想知道他是什么樣的人嗎?” 沈青梧想了想:好吧,她是有點兒好奇。 -- 沈青梧二人看到的是一輛等著張行簡的馬車,馬車中坐著的人,是沈青葉。 沈青葉從來都是過于秀美恬靜的那類西子一樣的美人,她掀開車簾,對張行簡柔柔一笑,邀請張行簡上車。 方才還與乞丐同吃同坐的張行簡撩起袍袖上車,車門關(guān)上。他露出一截手腕,清白、玉潔,落在沈青梧的眼眸中。 長林取代了車夫的位置,馬車向宣德樓駛?cè)ァ?/br> 跟在后面的楊肅心里有些為沈青梧難過,不知道該怎么安慰沈青梧。 他踟躕間,見沈青梧抬步便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