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長夜未明 第27節(jié)
張行簡說:“在下可以與沈?qū)④娮鼋粨Q。沈?qū)④娞岢龅臈l件,在下會盡量滿足?!?/br> 可是沈青梧并沒有想要的條件。 在經(jīng)歷那夜后,她連摘月亮的興趣都失了幾分——親過之后,她對張行簡更多的渴望,并不應(yīng)該。 沈青梧保持著沉默,她聽到張行簡在后輕輕嘆了口氣。她有些好奇他的心情,偏他說過那些話后,并不像長林那樣聒噪。他很安靜,不發(fā)出什么聲音,只是困于人潮,與她挨得近罷了。 沈青梧回頭,看了他一眼。 她從他眼中捕捉到溫和而無奈的笑意,他眼睛清若星子。 沈青梧心口一跳,無緣無故,她心情跟著放松下來,眼中的緊繃情緒收斂。 她想,有什么關(guān)系,張行簡拿她沒什么辦法。 ……這種和張行簡被迫同行的方式,既奇怪,又讓沈青梧心情一點點愉悅。 渾濁人流中,遙遠的曲聲斷斷續(xù)續(xù)飄來,沈青梧辯聽那曲子,只聽到模糊的“鏡花水月”“煎我青春”的詞。 燈影照在汴水上,曲聲很好聽。 沈青梧和張行簡各自沉默地行走,不遠不近,不冷不熱。在外人看來,那娘子始終冷臉,郎君漫不經(jīng)心,但彼此間一種詭異的氣氛,讓人覺得他倆本是一路。 燈影照在身上,孤寂而冷清,安靜又和諧。 不說話,比說話更有感覺些。 張行簡回過神時,站在了一處鐵匠鋪外。 上元佳節(jié),人人都去看燈,來鐵匠鋪的人少了很多。張行簡被人流推到這里,是因為沈青梧在這里駐足了。 張行簡看沈青梧站在鐵匠前,與鐵匠溝通。沈青梧回頭看他,指著他說了幾個字,鐵匠連連點頭。 張行簡聽到“就是那么有氣質(zhì)”“很好看”“很威風”之類的字眼。 張行簡默了片刻,走過去。到了近前,鐵匠用贊賞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進鋪子里去找什么去了。 張行簡問沈青梧:“你要買兵器?” 他輕聲:“給誰?” 他的話沒有讓沈青梧有回復的興趣,沈青梧低著頭看鐵匠鋪中打好的兵器,態(tài)度認真,眼中沒有張行簡。 張行簡煩惱:“你是真不打算和我說一句話?” 鐵匠從屋中出來,舉著一把劍。三尺青鋒,冽比月華。 鐵匠保證:“娘子托我打的劍,就是這把,完全按照娘子的要求開鋒的。這是我這里造價最高的劍,一定很配這位郎君?!?/br> 鐵匠向張行簡說:“郎君真有福氣。這位娘子五日前就開始讓我打這把劍,提了不少意見,一看就是行家。郎君這氣度這相貌,滿東京,除了大內(nèi),恐怕只有我這里能拿出這么好的劍了。” 張行簡怔忡,看眼沈青梧。 他心跳在此時微緩:她給他打造兵器?送他劍? 為什么? ……是單純地想送他禮物,還是嘲諷他武藝不精,打不過她? 可是像她那樣的習武天賦,世上恐也沒有幾人。 張行簡看著沈青梧接過那把劍,隨手挽了個劍花,簡單利索,與尋常人顯擺一般的花架子全然不同。這把劍在她手腕間輕輕一翻,凌厲如虹。 沈青梧彈彈劍身,對聲音也很滿意。 她提起劍,轉(zhuǎn)身向身后,將劍遞給張行簡。 張行簡:“……” 他心頭跳得厲害,筆直看著她,目光幽暗。 沈青梧見他不接,只是隨意瞥了他一眼,將劍再向前遞近一分。 張行簡看著她:“你可知在上元節(jié)送男子禮物是何意味?” 沈青梧莫名。 他既然不接,她便也不勉強。反正他只是個參考,她筆著劍,繞著他走了兩圈,用劍在他周身比劃。 張行簡垂下眼,下巴繃得緊實。 她繞著他走,他周身都僵得厲害,袖中手甚至顫了一顫。心中幾多念頭,眼睛只盯著沈青梧,張行簡不知該如何…… 他怎可能接受她的禮物? 他怎可能默許她喜歡他? 他應(yīng)拼盡所有去暗示她收心,劃清兩人之間的界限,不給沈青梧任何誤會的機會。 這種套路張行簡應(yīng)當駕輕就熟,但是此時此刻,他忽然說不出口。他為自己的猶豫找借口:他今夜有求于她,想問她關(guān)于玉佩的線索,他若冷冰冰地抗拒她,掃了她的興,她明日便走了,他再沒有探知真相的機會了。 再想見到她,說不定得等到明年這時候。 張行簡遲疑來,思慮去。他睫毛飛顫,眸中光流淌,手心生了汗?jié)n。 他遲緩地伸出手,想接過她遞來的那把劍,他還要搜腸刮肚,夸兩句她的禮物好……他安慰自己,沈青梧是一個傻子,未必知道上元節(jié)送男子禮物的寓意。 張行簡玉白手指即將碰到劍柄。 沈青梧收回了劍。 她說:“好劍?!?/br> 她對鐵匠滿意說:“把劍鞘拿來吧,給我包好?!?/br> 張行簡:“……” 鐵匠高興:“好咧?!?/br> 沈青梧將劍遞給鐵匠時,詫異地看了張行簡一眼,不知道他方才伸手是什么意思。 張行簡慢慢收回手,靜靜看著她,眸若深海,微有責備。 沈青梧:……看不懂。 -- 沈青梧看鐵匠包好劍,囑咐鐵匠明日送去驛亭。她自己不打算親自帶走劍,她小心翼翼:“我怕我弄壞了劍?!?/br> 鐵匠連忙打包票:“我這里的劍絕對不會壞!” 沈青梧并不相信,也懶得聒噪。 辦好她今夜真正想辦的事,沈青梧整個人輕松不少。重新走入人流,她眉眼在燈火下都生動艷麗幾分。 張行簡忽然開口:“你特意讓人鑄劍,是為了將它作為禮物送人。但是你要送的人,并不是在下?!?/br> 他態(tài)度一如既往,聲音的飄忽是沈青梧捕捉不到的:“容在下猜一猜,你想送禮的人,與在下身量相仿,風度相仿。你拿劍在我身上比劃,是想看這禮物適不適合那人。你對那人,很用心?!?/br> 張行簡垂下眼,微笑:“真是……恭喜沈?qū)④姷靡捔既耍瑢さ镁鞂??!?/br> 說什么“得覓良人”…… 今夜一個兩個,都很關(guān)心她的私人感情。沈青梧和沈琢兄妹二人說的已經(jīng)夠多了,她并不會和張行簡多說什么。 她只是惡劣地猜他莫非想喝她的喜酒? 做夢吧。 她就算真嫁人,也絕不可能請他。 第25章 沈青梧朝向出街的方向,被人流推著走。 張行簡依然跟在她后方。 沉寂中,他冷靜地思考如何與她交換條件,讓她說出玉佩的來源。沈青梧則再一次聽到那忽遠忽近的好聽的小曲聲。 人聲混亂,她聽到了曲聲,卻因為識字不夠才學貧瘠,而聽不出小曲唱了些什么。 她想詢問身邊的人,但是一掃過去,只看到張行簡。 張行簡保持笑容:“嗯?你有什么疑問?想與我說話了嗎?” 沈青梧當即扭頭,目光向上抬。 并非抗拒,而是出于敏銳的聽力。她耳邊在嘈雜人聲外,聽到一聲沉悶的“咔擦”聲—— 他們所在的長街,有一座五丈高的琉璃燈山。燈山在夜里光華璀璨,燈上人物用機關(guān)活動,藏在大彩樓中。彩樓做成雕梁畫棟閃爍琳瑯狀,龍鳳呈祥,蜿蜒盤旋,彩傘投光,無所不有。 鈴鐺聲夾著風聲,沈青梧聽到的“咔擦”,來自于撐著彩樓的木桿松動。 夜風吹旌,彩樓在寒風中輕輕顫動。一根木桿的松動,在人們毫無察覺的時候,一點點影響其他木桿,向彩樓下的燈山歪斜。 沈青梧靜看:她一個人,怎么阻止即將倒塌的彩樓,又怎么能救下一整條街的人? 張行簡順著沈青梧的目光,隨她一同仰頭。他目力沒有她那么銳利,看了好一會兒才發(fā)現(xiàn)撐著彩樓的一根木桿在一點點斷裂。 張行簡面色微變:不提其他,只說他與沈青梧站著的這方地,燈臺若倒下來,死傷數(shù)十尚是幸運。而人潮這般擁擠,人們奔逃間發(fā)生踩踏,再加上今夜婦人與幼童都比尋常夜市多…… 他不敢想象會死多少人。 張行簡:“沈青梧!” 他少有的語氣冷冽,讓沈青梧回神看他。沈青梧在這位永遠疏離客氣的郎君眼中,看到了懇求。 張行簡當機立斷:“沈青梧,我們放下恩怨,先合作如何?我負責下方百姓,你能不能暫時穩(wěn)住木桿……” 他話沒說完,沈青梧已拔身而走,向木桿上方攀去。 她不是為了與他合作,而是她已經(jīng)看到木桿在晃動中歪向后方的木桿。下方熱鬧的人群還沒注意到,她沒有別的法子,只能憑一己之力先縱上去。 她不可能一直扶住木桿,穩(wěn)住一時后如何,她并沒主意,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木桿身刷著金漆,在一片金燦燦的燈燭光中,晃動并不引人注意。斷裂開縫的木桿向后傾斜,即將砸到另一桿身時,沈青梧撲上去,用后肩抵住那木桿。 她一手扶住旁邊的樹身借力,一手肘向后抵,與肩膀、后背一同撐住后方木桿。 重而沉悶的聲音砸在她背上,她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只低垂下的眼睛輕輕縮了一下,無聲無息地忍受著重量。在戰(zhàn)場上吃過的苦多了,這點重量,她可以堅持。 時間一點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