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長夜未明 第32節(jié)
沈青梧想起一事,告訴博容:“張行簡向我打聽你送我的玉佩,你認(rèn)識他?” 博容目光閃爍。 他說:“阿無,你對他說了什么?” 他開始頭疼該怎么辦了。 他有些后悔,他讓阿無代他去東京時,并不知道阿無是沈家那離家出走的二娘子,更不知道沈青梧多年前認(rèn)識張家的人。 沈青梧想了想:“沒說什么重要的。” 她望他一眼:“別緊張。沒把你的名字告訴他?!?/br> 博容:“……” 他想沈青梧有了些什么猜測,但沈青梧沒有說出來。 沈青梧背對著他而坐,玩一把匕首:“我不會告訴他關(guān)于你的消息,但他很聰明,你現(xiàn)在可以開始提防他了。我也不會問你和他什么關(guān)系,博容就是博容,我不在乎你是誰,有過什么過往。 “你沒問過我的過往,我也不問你的。我一向公平?!?/br> 博容沉默片刻。 他溫聲:“好孩子?!?/br> 沈青梧扭頭,露出有些狡黠的、躍躍欲試的神色:“那我能獨(dú)自帶兵嗎?一萬以上的兵?!?/br> 博容對她笑得四平八穩(wěn):“不可以?!?/br> 沈青梧立刻撇過臉,不再搭理他了。 博容:“……” 他笑著退出軍帳,為這個有個性的娘子連連搖頭。 他同時產(chǎn)生一些憂慮——東京不知道他的事,張文璧也不知道他的事,但他不知能瞞多久。 張家那個他從來沒見過的三郎,那個被二娘養(yǎng)大的孩子……到底是怎樣一個孩子呢?那個孩子,能在劇變來臨前,保護(hù)好家族嗎? 第28章 東京張家這幾個月,有些鬧鬼傳言。 鬧鬼傳言有關(guān)張家曾經(jīng)的那位大郎,仆從侍女們干活時悄悄討論—— “昨夜湖邊有鬼哭,我過去卻見不到人,只聽到有聲音哀鳴,說他死的冤?!?/br> “我、我也遇到了!那個人和大郎長得好像啊……但我覺得那不是鬼,是托夢——大郎托夢給我,說他沒死,要我們救他?!?/br> 鳥鳴啁啾,張文璧站在窗下聽到幾個侍女討論,她臉色鐵青,雙手蜷縮磕在窗欞緣壁上。 身后為她披衣的貼身侍女目露憂色。 侍女正想勸兩句,張文璧驀地回頭問:“張?jiān)侣鼓兀克坪踅袢招葶?,在家呢吧??/br> 侍女:“三郎在家讀書……二娘!” 張文璧反身推開她,氣勢洶洶地推門而出,驚得外頭嚼舌頭的幾個仆從臉色蒼白,瑟瑟跪下。 二娘一向嚴(yán)厲,但是這一次,張文璧壓根不看他們,直殺向張行簡的院落。 張行簡院落一向清寂雅致。 院中杏花開了三兩枝,窗半開,他懶洋洋地捧著一卷書翻讀。坐在窗下的郎君如同雪堆的玉郎,侍女們又在面紅心跳時,被從月洞門外走來的張文璧嚇住。 她們惶恐請安,以為二娘又要訓(xùn)她們偷看三郎。但是這一次,張文璧冷冷地盯著窗下的青年:“都出去?!?/br> 侍女仆從們退出院子,張文璧邁入張行簡屋舍。 張行簡彬彬有禮地起身向她請安,她壓根忘了平時那些自己最在意的禮數(shù),直接問他:“張?jiān)侣?,你什么意思?鬧夠了沒?” 張行簡噙笑:“jiejie指的什么?” 張文璧:“家中到處傳兄長的流言,一會兒是兄長沒死,一會兒是兄長托夢……我早告訴你,兄長死了很多年了。若是他沒有早亡,我豈會將你領(lǐng)回家門?我豈用發(fā)誓一生不婚,只盡心撫養(yǎng)你長大? “前些日子你問我,我就已經(jīng)說清楚了。張?jiān)侣梗悴灰么邕M(jìn)尺?!?/br> 她語氣急促狠厲,訓(xùn)他一如往昔,而張行簡是一貫的溫和安靜,和往常一樣不被她牽著走。 無論她多么著急,他總是慢悠悠的:“我一貫對二姐和盤托出所有自己知道的,二姐卻不對我說實(shí)話。我有什么法子?” 張文璧:“哪里不實(shí)?” 張行簡:“二姐以為,只有我在意兄長有沒有真的早亡嗎?同一年,先是父母死,再是兄長死??紫嗖檫@件事查了很多年了……二姐不也希望家族不被連累嗎?” 張文璧怔忡。 前些日子弟弟回家問她,她斬釘截鐵說她對他重復(fù)過無數(shù)次的話。但是……孔相也在查? 她咬牙切齒:“查什么?我們家的倒霉事跟他有什么關(guān)系?非要張家人死光了,那個jian佞小人才滿意是吧?” 張行簡笑一笑,他扶著二姐坐下,為二姐倒茶,又輕聲細(xì)語地勸說兩句。張文璧面色好一些后,他才說:“兄長雙十之齡,正是前程大好卻暴斃。再加上兩位長輩先于兄長而亡……孔相估計(jì)以為張家有什么陰謀吧?!?/br> 張文璧半信半疑。 張行簡便取出一封信給她看,信中是自己調(diào)查的孔業(yè)一些動向。十余年,孔業(yè)一直在查張家,派人查一些蹤跡,還養(yǎng)了許多富商天南地北地走。 原先張行簡不明白孔相在找什么,這幾個月,他倒是有些猜測了。 張文璧看了這信,面色頹然。 張文璧抿唇,目光閃爍地看向他。 張行簡輕聲:“二姐不信任我嗎?” 張文璧自嘲:“我怎會不信你?你是我一手帶大的孩子,我所有依靠都是你了——罷了,你常年在朝堂,要對付孔業(yè)那個小人,知道些事,對你更有利?!?/br> 張文璧思考:“……兄長,應(yīng)該沒有死?!?/br> 張行簡挑眉:“應(yīng)該?” 張文璧慢慢說:“不錯。當(dāng)日落棺時,我因?yàn)樘珎?,太悲憤,想最后看兄長一眼。我瞞著人打開棺材?!?/br> 她停頓一下:“棺材里的尸體消失了?!?/br> 張行簡安靜聽著,見她恍惚著停下話頭,便接口:“但二姐沒有聲張,仍讓棺材入土了?!?/br> 張文璧:“不錯。若是兄長不想以‘張容’的身份活著,若是兄長再不想當(dāng)‘張容’,我們家已經(jīng)那么倒霉了——他要是想遠(yuǎn)離這些,我當(dāng)然幫他隱瞞?!?/br> 張文璧語氣冷硬:“但是他可以拋下家,可以逃避,我卻不會。我將你領(lǐng)入門,記入嫡系,當(dāng)我自己的親弟弟養(yǎng),在宗室祠堂發(fā)誓不婚……我要張家重新振作?!?/br> 張行簡問:“那么,當(dāng)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兄長要棄家,父母會同一年死,孔業(yè)會追著不放?” 張文璧:“孔家一向想扳倒我們家,這個不必多說。當(dāng)年發(fā)生的事……不知道你聽說過什么?” 張行簡沉吟:“我聽說的是,兄長與安德長帝姬有一段師徒戀,兄長陷入不倫流言?;适遗c張家都想拆散二人?!?/br> 張文璧出神,目中隱隱噙淚。 她向張行簡訴說—— 當(dāng)年,張文璧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即將成親的少女。她為自己有一位才貌雙全、文韜武略的兄長而自豪。 兄長常帶她進(jìn)宮玩耍,她結(jié)識了一位年齡相仿的手帕交,便是安德長帝姬,李令歌。 老皇帝死得早,留下一對孩子。小皇帝剛出生沒多久便被拱上皇位,太后要太傅們教導(dǎo)這一對孩子。 少帝調(diào)皮任性,不待見老學(xué)究。為了讓少帝好學(xué),太傅與大臣們商量,讓一位年輕人來做太傅,好讓帝姬與少帝對讀書成才這樣的事有些興趣。 張容因此而成太傅,因太傅的身份而結(jié)識李令歌,與帝姬相戀。那是一段很美好的故事——即使長輩們并不認(rèn)同,張文璧卻不覺得兄長有違天道。 只是后來…… 張文璧咬牙切齒:“可恨的李令歌,為了與兄長在一起,毒殺了爹娘!” 張行簡微怔。 張文璧瞥他:“怎么,你不信?你看那個女人相貌美,言語甜,慣會說好話哄人開心。她一邊將我與兄長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背過身就害死我們爹娘。只因?yàn)榈锓磳λ麄冊谝黄穑?/br> “她還以為她做得很好呢。可是兄長是誰?兄長發(fā)現(xiàn)那個女人的真面目,進(jìn)宮質(zhì)問她,她又想囚禁兄長。自己喜愛的娘子和自己以為的全然不同,你讓兄長怎么辦? “爹娘死前,要兄長發(fā)誓,這一輩子絕不和那個女人在一起。李令歌大為憤怒,要將爹娘的尸骨挫骨揚(yáng)灰……我們是被家族保護(hù)得太好了,十五歲之前,我不知道皇權(quán)之下,連一位看著全然無害的帝姬都那般心狠手辣,蛇蝎心腸。 “張?jiān)侣?,你說兄長詐死,想要離開,有什么錯?” 張行簡若有所思。 張文璧哽咽連連,而許是張行簡未能感同身受,他依然冷靜。 他甚至很詫異:“僅僅因?yàn)橄肱c他在一起,便想囚禁他,進(jìn)而毒殺人父母?不應(yīng)該這么簡單吧?” 張文璧:“就是這么簡單。你也認(rèn)識李令歌,也與她交手過不少次。這些年,她控制少帝,不許少帝早早成婚登基,不就是滿足她自己的野心嗎? “她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她平時不過是用文靜的嘴臉遮掩自己的狼子野心,而一旦面對兄長的事,她就會瘋狂無比,失去理智。誰也預(yù)判不了她會做出什么可怕的事來——所以我根本不敢讓任何人知道兄長未死的真相。 “兄長早已放棄了她,我們也該往前走?!?/br> 張文璧勸誡張行簡:“你要離李令歌遠(yuǎn)遠(yuǎn)的,不要被她騙,不要和她單獨(dú)相處。我看她這幾年越來越瘋了,你要小心?!?/br> 張行簡含笑應(yīng)了,當(dāng)然不會告訴張文璧,李令歌企圖對他下藥、后來在朝堂政務(wù)上被他反將一局的事。 張文璧再道:“你也要遠(yuǎn)離任何與李令歌看著像的人!青葉就十分不錯,溫婉懂事,玲瓏剔透,我十分喜愛她。雖是身體差一些,但我們這樣的家,又不是養(yǎng)不起她,不過是多吃些補(bǔ)品的事罷了。 “你千萬不要招惹那類不好惹的、性格強(qiáng)勢、表里不一的娘子。我們家因?yàn)檫@種可笑的事惹出禍端,張?jiān)侣鼓悴豢芍氐父厕H?!?/br> 張行簡笑著說好。 他已經(jīng)習(xí)慣隔三差五,二姐就要勸他和沈青葉早日成婚,勸他管住自己的身心,不要招惹桃花。 這樣的話,他從小聽到大。 張文璧尤對他不放心——張行簡與張容是不一樣的。張容的溫文爾雅氣質(zhì)很正,其實(shí)少桃花;但張行簡私下散漫,風(fēng)流之氣難掩,不只東京城的大小娘子,光自己家中的侍女,都喜歡偷看他。 張文璧為此煩惱,只好更緊地約束張行簡罷了。 張行簡最后對張文璧說:“二姐放心吧。既然我已經(jīng)知道發(fā)生過什么,心中便會有數(shù)。無論孔相想做什么,他都不會得逞的?!?/br> 他對張文璧連連保證。 但是背過身,他依然讓長林查沈青梧身邊的每一個人。 張行簡心想,當(dāng)年的事,絕不可能僅是男女情愛那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