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長夜未明 第37節(jié)
張行簡溫溫靜靜:“兄長有自己的難處,我來到此間,并非要逼迫兄長什么。而是我既然叫你一聲‘大哥’,既然叫張二娘一聲‘二姐’,張家的榮衰前程,我都不得不多心。 “敢問大哥,你用了‘博容’這個身份,真正的‘博容’在哪里?大哥可有殺了他?” 博容微怔。 博容說:“二娘是這樣教你的——無緣無故便要殺人?” 張行簡觀察他不置可否的態(tài)度,含笑回答:“自然不是。我殺人必有緣故……二姐希望我像大哥一樣光風(fēng)霽月,我心中自也有自己的抱負(fù)。生平做一回張三郎,當(dāng)著東京的張月鹿,自然不能白白浪費。 “大哥若是沒有處理那人,那便由我代為處理吧。我不會讓大哥為難的?!?/br> 博容目光閃爍,靜然不語。 張行簡又問:“父母慘死,遠遁他鄉(xiāng),抱負(fù)未休,報國不待……兄長既要做光華的人,我來做劊子手也無妨。敢問兄長,需要我替你殺了李令歌嗎?” 博容震驚看他。 博容:“張、月、鹿?!?/br> ……這簡直不像他從旁人只言片語中聽說的張行簡。 楊肅只說那個人厲害,長得好,修養(yǎng)好,處理政務(wù)很能干;沈青梧干脆提也不提……沈青梧知道張行簡的這一面嗎? 張行簡觀察著他。 張行簡輕聲:“看來,不是李令歌殺害的兄長爹娘?!?/br> 博容回過神,冷淡:“你試探我?” 張行簡告罪,卻不知悔改:“因兄長行事實在古怪,二姐給出的原因無法說服我。安德長帝姬若喜歡大哥,大哥也心悅她,她身為帝姬,何必對張家下殺手? “大哥爹娘終歸是臣,臣是無法真正拒絕君的。帝姬只要耐心等一等,她的心上人又是那樣有本事一人,她難道不該相信她的情郎會保護她,會處理好皇室與世家之間的關(guān)系嗎?什么樣的環(huán)境,會讓她不安得需要殺掉大哥爹娘? “據(jù)我了解,她當(dāng)年只是一個無憂無慮、天真單純的小娘子。誰在那個年齡,都是可親可憐的……我不相信一個帝姬會犯那種錯,除非她是天生的瘋子,瞞住了所有人?!?/br> 張行簡想一想自己平日見到的李令歌。 他微笑肯定:“她恰恰不是天生的瘋子?!?/br> 博容眼皮微抬,認(rèn)真端詳著張行簡。 博容問:“那你以為是誰?” 張行簡回答:“是少帝?!?/br> 帳內(nèi)靜極,簾外一陣風(fēng)過,吹滅室內(nèi)爐中火光。 漆黑降臨,萬籟俱寂。 博容目中厲光一閃而逝,被他壓抑。他搭在膝頭的手握成拳,閉上眼,回想到當(dāng)年—— 那個血流成河的寒夜,他獨闖皇宮,面對萬千羽林衛(wèi)。 文人持劍,情非得已。 刀光劍影,劍光所指,帝姬哀求他放過少帝,說會補償張家…… 漫長無盡的夜中,他喜歡的人跪在他面前哭,素手握住他的劍,她發(fā)著抖:“他是我唯一的弟弟,我會管好他的,我會讓他認(rèn)錯的,他是小孩子不懂事,他全是為了我,我會補償張家……容哥,你原諒他好不好?” 可是人死不能復(fù)生。 可是張家父母死前,逼他發(fā)誓永不和李令歌在一起。 他想殺了少帝,帝姬想囚禁他。各自都想用各自的方式解決那件事,鬧到最后精疲力盡,情意耗空,恩斷義絕。 何況一名臣子,如何審判君主? 博容淡聲:“你說的不錯,帝姬不是天生的瘋子,但少帝的天真帶著殘忍?!?/br> 張行簡靜靜聽著。 他慢慢說:“你想殺了少帝,卻因帝姬而投鼠忌器。帝姬提防著你,有她在,你就到不了少帝身邊,動不了少帝。你只能死遁?!?/br> 張行簡說:“多年以后,大哥作戰(zhàn)殺敵,功高震主,終有入朝一日,終有讓人不再提防一日,終有被帝姬遺忘之日……大哥要和張家斷絕往來,將所有扛于你身,不連累家族。到那時,你要殺了少帝嗎?” 博容不語。 張行簡笑一笑:“可是孔業(yè)已經(jīng)在懷疑張家了,也在懷疑你了。你恐怕瞞不到那個時候?!?/br> 張行簡喃喃自語:“不如我與大哥合作吧?!?/br> 博容:“張月鹿,你不必攪和進來……” 張行簡溫文爾雅:“不。大哥想要報仇,我想要名利。我們各取所需,豈不正好?!?/br> -- 長林等到張行簡出帳,跟他一同走。 長林:“看起來郎君得償所愿。” 張行簡笑而不語。 長林:“你又裝模作樣起來了……算了,我不問了。不過剛才東京快馬加鞭送來了邸報,一堆政務(wù),都要問你……” 張行簡立馬揉額頭,開始咳嗽:“我累了,我要休息,東京政務(wù)有孔相處理……” 長林笑起來:“你就不要在我跟前裝病了好不好?你怎么這么懶……唔?!?/br> 他收口,因他看到了沈青梧。 張行簡也看到了。 他揉著額頭的手微微僵一下,才放下袖子,對她露出禮貌的笑。 他目光閃爍一下,略有疑問:她怎么站在風(fēng)口?專門等他? 他開始回憶:他又讓她恨得……這么牙癢癢嗎? -- 沈青梧仍是方才見他們時的半束發(fā)打扮,頂多是多披了一件玄色外袍。 她靠樹而站,一身冷冽肅殺。發(fā)絲拂面,女將軍一雙漆黑的眼睛沒看他們,而是仰望著天上明月。她既蒼白,又強悍。 長林向她打招呼:“你怎么在這里……專門等著收拾我們郎君?” 他說“收拾”說得很不自在。 但他找不到更好的用詞。 沈青梧每次見到張行簡,都是這副充滿斗志、熊熊燃燒的冷艷模樣。 張行簡整整衣容,嘆口氣,向她行禮:“沈?qū)④??!?/br> 他想,沈青梧現(xiàn)在一定更討厭他了。 沈青梧緩緩轉(zhuǎn)臉,如面對自己的畢生敵人一樣,盯著張行簡。 寒夜星火寥寥,她聽到了張行簡放松時與長林開玩笑的話。她挺喜歡他那般模樣,但她想張行簡不知道他勾起了她nongnong的欲念。 她原本已想忘掉他,原本已想放過他??伤F石心腸,偏又心如春水。 洪水要決堤,殺機是天性,積蓄多年壓抑多年的情緒也要爆發(fā):是他非要跑去山里救她,背她背了一路;是他明明與她生死與共,還要將救命之恩推給楊肅,要和她劃清界限。 一個郎君,越是得不到,便越是有致命的吸引力。 月亮越是千方百計地不想被她摘下,她越是要摘下來玩玩。 從此時此刻起,沈青梧修復(fù)自己對張行簡所有既定的看法,不再想忘掉他、放過他—— 張行簡這個人的存在,對她已是一種凌遲,一種折磨。她既記憶深刻,又痛恨萬分。為了自己,她必須反擊,必須應(yīng)戰(zhàn)。 她要張行簡不甘,要張行簡低頭,要張行簡后悔,要張行簡求她。 她要強迫,折辱,摧毀,以及必要時的玉石俱焚。 她將使盡手段,摘下這輪月亮。 她要月亮輸給她。 -- 長夜中,沈青梧不理會張行簡的話,只回答長林:“博帥罰我,我領(lǐng)了半個時辰的罰站。” 張行簡目若流光搖落。 他問:“……他要你如何,你就如何?你不是還受著傷嗎?” 他想她未免太聽博容的話,可是博容對她并非沒有私心。他真想提醒這個傻子,但是她不會信他吧? 沈青梧則想,她這算是示弱,讓他心軟了嗎? 張行簡語氣平靜地要長林去請示博容,放過沈青梧。 沈青梧歪臉,若有所思:裝弱這么有用呢? 她學(xué)會了。 她冷著臉,對張行簡說:“過來扶我一下?!?/br> 長林離去找博容,沈青梧靠著樹,臉色慘白,直冒冷汗,張行簡以為她脆弱不已。他猶豫一下后上前,才伸出手,沈青梧便不知從哪里抽出一把匕首,抵在他脖頸前。 匕首抵著脖頸,張行簡很無奈:“……” 沈青梧:“我走不動,累了,送我回軍帳?!?/br> 她很滿意她裝弱的效果。從此刻起,她要戰(zhàn)他。 第31章 張行簡哪里知道沈青梧在想些什么。 他被她用匕首威脅,念及她確實傷重,再加上他不想在外人面前與她拉拉扯扯引人誤會,他只好被她“請”去了軍帳中。 一路上,碰上多少欲言又止的將士,沈青梧面無表情無愧于天,張行簡自然裝好自己無可奈何的形象便是。 進了軍帳,張行簡以為沈青梧當(dāng)羞辱他羞辱夠了,正舒口氣等她放手。不想沈青梧掃視自己軍帳后,繼續(xù)用匕首威脅張行簡: “替我寫檢討書。” 張行簡挑眉:“檢討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