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長夜未明 第52節(jié)
長林那些人與沈青梧打過后,便重傷逃之。他們之后和當鋪聯(lián)系上,想和張行簡聯(lián)絡??上菚r張行簡被沈青梧“軟禁”,根本沒法子與他們聯(lián)絡。 而今嘛…… 張行簡說:“讓他們先療傷吧。傷好了,若想來尋我,唔,十日后再來找我吧?!?/br> 他給了一個地名。 小二記下后,目送這位郎君扶著竹杖離開。 他見這人眼睛有疾,行動間卻悠緩安然,實在讓人看不懂。 為什么是十日后再找他?現(xiàn)在不能找嗎?那些暗衛(wèi)養(yǎng)傷比保護郎君更重要? 小二自然不知張行簡的意圖,只好搖搖頭。 張行簡離開后不久,當鋪又來了一位客人。 今日兩撥客人都十分奇怪:先前郎君眼睛有疾,氣定神閑提了一堆要求;現(xiàn)今走進來的年輕娘子背著一張弓,冷面冷眼,看著不好對付。 小二手按在扶攔后下方暗格的刀柄上,對這位女客人皮笑rou不笑:“娘子,外面寫著‘打烊’,你們一個兩個的,都不看嗎?” 沈青梧打量一番當鋪,目光落到這伙計身上。 她直接問:“張行簡要你們做什么?” 小二:“什么張行簡?你在說什么?你……” 他本就不知道先前郎君的名字,這娘子看著不好惹,自然敷衍為主。但沈青梧懶得跟他饒舌,手肘撐在案上,只那么輕輕一磕,她手肘下的案面,便開始寸寸裂縫。 小二呆若木雞,額上滲汗:這煞星…… 他快哭了:“小本生意,哪里惹了您老人家,我們改……” 沈青梧:“張行簡和你們說了什么,做了什么,跟我復述一遍。不然我拆了你們店?!?/br> 小二猶猶豫豫地說出來,心想先前那郎君也沒警告他們不能說,那就是能說的吧……只是之后得趕緊提醒主人。 沈青梧:“那你們幫我傳個話給長林?!?/br> 小二:長林是誰? 沈青梧慢悠悠:“你們告訴長林,博帥讓我保護張行簡,張行簡的安危由我一人負責。我不喜歡跟別人一起合作干活,我單打獨斗慣了,之前只是給他們了一個小教訓。他們要是不聽勸,仍要來,那就不要怪我下死手。” 沈青梧單手托腮,冷淡的眼眸凝視那嚇得直冒冷汗的小二: “你可以問一問長林,他難道覺得我保護不了張行簡嗎?他真的足以放心?!?/br> 小二:“……” 沈青梧輕飄飄:“我喜歡張行簡,不是天下皆知嘛。讓長林好好養(yǎng)傷吧?!?/br> 沈青梧說完這些,便輕松轉身離開。她該做的提醒已經做過了,長林那些人要是不聽勸,非要和她搶張行簡,那不能怪她。 而小二在這女煞星走出很遠后,才忽然恍然大悟,明白了先前那郎君為什么說讓暗衛(wèi)十日后再聯(lián)系他——恐怕那郎君知道自己在被女煞星跟著。 恐怕那郎君想用十日時間解決這女煞星。 小二振奮起來,暗暗期待那郎君能解決掉女煞星這麻煩,做掉這女煞星。 -- 在張行簡與沈青梧不動聲色過招的時候,益州之地,確實經歷了一場小仗。 這是益州這種邊陲之地常有的摩擦,每逢秋冬,西狄總是要搶一些糧食好過冬,益州便要千般防備。 戰(zhàn)事很小,不足以讓博容召沈青梧回去,但西狄軍偷襲一小鎮(zhèn)時,仍驚了城鎮(zhèn)中百姓,搶了百姓不少糧食,殺人放火之事也沒少做。 益州軍在前線與西狄對敵,后方的小麻煩有官員解決,歷來如是。 只是邊陲之地習慣了這種小戰(zhàn)亂,初到益州的沈青葉主仆,卻在戰(zhàn)爭中受了驚嚇。 在張行簡下獄后,沈家慎重思慮后,考慮到張家自身難保的情況,正如沈家曾經為沈青葉定下親事一樣,這次他們再次做主,為沈青葉解除了婚約。 這般解除婚約,雖和沈青葉的意,卻不是沈青葉愿意的。 她自然想與張家三郎解除婚約,但她不愿在張家三郎落難時背信棄義,讓張家雪上加霜。 于是,羸弱多病的沈青葉頂著沈家壓力,去張家找過張文璧。正是沈青葉當時的主動關懷,張文璧才告訴她一個消息: 張行簡在入獄前,為他們都做了安排。張行簡說,若是沈青葉不來張家尋他,便當無事發(fā)生;若是沈青葉來找他,那就讓張文璧告訴沈青葉,小心少帝。 “小心少帝”是什么意思,沈青葉心中暗猜許久。 她最終做出的選擇,是在張行簡流放時,她離開東京,在侍女的陪伴下去江南,為父母掃墓。 沈家不愿在此時為難這個父母皆亡的孤女,便讓侍女衛(wèi)士陪著沈青葉去散心。他們做足關懷沈青葉的樣子,只等沈青葉掃墓歸來,再重新為沈青葉安排一樁對沈家有利的婚事。 沈家對沈青葉的照料,一直是有前提的。 但沈青葉在去給父母掃墓之前,她想先去益州,看一看沈青梧。在沈家居住多年,她最能放心、最能信賴的,居然是在很多年前就與沈家、與他們所有人斷了聯(lián)系的沈青梧。 既然順路,侍女與仆從便不阻攔,跟著沈青葉來了益州。 之后他們遭遇了戰(zhàn)亂,在西狄軍襲城時,沈青葉與仆從們走散。益州軍趕走西狄軍,前面拉開戰(zhàn)線時,后方的小鎮(zhèn)百姓才從各家中出來,打掃戰(zhàn)場。 沈青葉流落于此,包袱與侍女都不見了,她心疾犯了,病了幾日后,打起精神,跟收留自己的一戶人一起去戰(zhàn)場上打掃,為人收尸,順便尋找自己的侍女、衛(wèi)士。 戰(zhàn)場上收尸的人不少,沈青葉咳嗽著,忍著恐懼,在鮮血與尸體間趔趄走動。她手里提著老伯給她的麻袋,那老伯說,這些人都死了,撿到什么有用的東西,可以拿去用。 那將軍說,搬一個小兵去火葬場,給十文錢。小門小戶,不得不在這種活死人的生意中養(yǎng)家糊口。 沈青葉喘息微微,小心站在一地傷亡中,茫然聽著四方痛楚呻、吟。她抬頭眺望四方,見天高云闊,人如螻蟻,這就是沈青梧的世界嗎? 她想找到沈青梧。 沈青葉四處張望,看能否尋到說得上話的將軍。沈青梧在益州軍應該很出名,只要找到益州軍的人,這些人就能帶她去找到jiejie吧。 有jiejie在,jiejie會保護她。 jiejie會幫她找到走散的仆從,找回她的包袱。她其實不急著下江南掃墓,爹娘畢竟死了那么多年,她年年在自己院中祭祀,回到故土對沈青葉并沒有太大吸引力。 對沈青葉有吸引力的,是那躍出沈家小小牢籠的廣闊天地,是自由自在可以選擇想要生活的沈青梧。 沈青梧說過,如果沈青葉有需求,可以找她幫忙。 只是……沈青葉咳嗽得厲害,尸體與腥臭味讓她臉色煞白。她跟著老伯收尸幾日,士兵見了不少,卻沒見過一個將軍。她試圖和兵士說話,對方卻因為她沒有錢財,連話都不肯幫她傳。 那些士兵鄙視她:“沈將軍是你能見的?拿不出信物就別擋路。我們沈將軍可沒有親人朋友?!?/br> 沈青葉無奈地蹲在尸體間,思考著法子。她的麻袋被一個死尸絆住,她跟著老伯翻尸體時,閉著眼睛顫顫地摸出了一塊冰涼的東西…… 不同尋常的觸覺,讓沈青葉睜開眼。她見到一塊古樸簡單的玉佩,落在自己掌中。 玉佩材質只是中等,上面刻著一個“秋”字。 想來這樣的玉佩給老伯,老伯一家人也能換一點錢財。沈青葉感激他們收留自己,當即輕柔著聲遞出玉佩:“老伯,你看這能換錢么?” 老伯回頭,初見玉佩,他驚喜萬分。待他看到了玉佩上那個字,大驚失色:“秋君!” 沈青葉微怔。 她道:“老伯認識這個字?” 以她的了解,尋常百姓目不識丁者為多。這家人也不例外,但一個大字不識的老伯,卻認識玉佩上的“秋”字? 老伯慌張地將玉佩從她手中奪走,扔在地上,滄桑的臉上滿是后怕:“你這小丫頭,不是什么東西都能撿的。鎮(zhèn)上說書先生的故事你從來不聽嗎?你沒聽過‘寒風飄零秋葉君’的故事嗎?” 沈青葉清水眸子滿是迷惘。 老伯便振振有詞:“那是江湖第一殺手,人喚秋君。所到之處,寸草不生。那惡、惡……大俠不知道殺了多少人,咱們老百姓怎么敢惹?他們殺手樓都有一塊玉佩喚名,這個就是、就是……” 老伯認真地辨認一下玉佩上的字,很肯定:“這就是秋君!” 和說書先生畫給他們的一模一樣! 秋君是最知名的殺手,最厲害的那一個。 說書故事中到處是他殺人如麻的傳奇,尋常人怎敢招惹? 老伯嘀咕,說這秋君肯定是接了什么任務,殺了人云云。他們普通百姓喜歡聽傳奇故事,卻不喜歡傳奇人物就在自己身邊。殺人不眨眼的殺手留在故事里最好…… 老伯:“娘子你快扔了這玉佩!” 沈青葉柔聲勸:“但是這玉佩在戰(zhàn)場上尸體中?。俊?/br> 老伯一愣。 沈青葉淺笑安慰他:“秋君一定不小心死在戰(zhàn)場上了,我們用他的玉佩換點錢財豈不好?” 此時,沈青葉不覺得自己能與江湖人物扯上關系。 老伯堅持不肯碰那玉佩,沈青葉卻將玉佩撿起、收好。她打算用玉佩換些錢,用換來的錢去賄賂益州軍的小兵,讓那些小兵愿意帶她去找沈青梧。 她在努力,她會見到jiejie的。 -- 巴蜀之地實在廣闊。 蒼鷹在天上盤旋飛過,塵土飛揚。 張行簡被嗆得咳嗽,正緩慢持杖,行走在一處崎嶇陡峭的山道上。 他這幾日,風餐露宿,身上的傷一直沒好,目力也沒有再恢復多少。這便導致他在黃昏時走在山道上,路途更顯艱難。 雪上加霜的是,紅霞鋪天,寒風瑟瑟,周圍氣氛都一瞬變得陰冷起來。 張行簡斗笠上帷紗揚起,他渾濁的視線,看到面前冷不丁出現(xiàn)了模糊人影。他再定睛看,見四面八方山崖、峰口,都出現(xiàn)了黑壓壓的人馬。 粗略一數(shù),二三十人。 張行簡拱手:“小可借路一行,所有錢財都可交給各位好漢,給各位買點酒吃。” 他頗懂事地掏出荷包,恭敬地放在地上。秋風吹拂,他衣袂飄然,長帶微揚,顯然一身清簡,沒有再私藏什么珍貴物件。 巴蜀之地不只挨著西狄,因邊陲之地的緣故,此間山賊、匪賊也多。朝廷無力管束,放任自流。張行簡孤身行在山道上,自然懂事,不想與他們起沖突。 通常情況下,他交出錢財,這些匪賊應該放他離去了。 但是這一次——張行簡聽到一聲沙啞的冷笑聲:“就是你一直在找‘博老三’?” 張行簡微靜,慢慢抬眸。 博老三,乃是真博容的排行。張容借用了博容這個身份后,真正的博容帶著弟兄們遁入山地。張容仁慈,不殺他們,不知他們的去向。張行簡卻要確認一下,博老三不會給張家?guī)砺闊?/br> 這些人不為惡的話,張行簡會煩惱怎么解決他們;他們若是為惡,張行簡可用的殺人理由,便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