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長夜未明 第54節(jié)
“你是朝廷欽犯,在流放途中逃跑,罪大惡極,滿天下都是通緝你的指令,給你手腳綁住,是為了讓你不離開這個安全的地方; “你勞碌數(shù)日,身上的傷久未處理,恐怕落下病根。于是要給你吃藥,治病?!?/br> 沈青梧慢悠悠:“我哪里做得不對?” 張行簡:“在下感激沈將軍救命之恩。只是將軍需要什么可以明說,何必如此折辱在下?” 沈青梧道:“我救你三次,我要你以身相許。” 張行簡靜了一會兒。 他說:“先前的阿無……” 沈青梧:“是我。” 她嘲諷:“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如今又裝什么。 床榻上的青年如一縷月光般幽靜,聽著她隱含暴戾焦躁的話,他手腕輕輕動了下。 張行簡平靜地說:“不可?!?/br> 沈青梧瞬間聽懂他的話題轉移到了哪里:“若我偏要呢?” 張行簡:“將軍該懂不強人所難的道理。你我各有所求,何必互相折磨?” 沈青梧:“不折磨?!?/br> 她在他看不到的那片黑暗中站起來,目中光幽幽亮。 她說:“那我們就試一試?!?/br> 張行簡溫聲:“你會失敗。” 張行簡:“沈將軍,不要做讓自己后悔的事?!?/br> 沈青梧瞬間靠近,俯下身掐住他下巴,手勁在他雪白的肌膚上壓出紅痕。 沈青梧非常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得不到你,我才要后悔?!?/br> 他越是如此溫和到近乎無情地說出這樣話,其實越吸引沈青梧。她被張行簡困住,本就是因他的難以折服,因他的既隨便、又不隨便。 誰不是庸人呢? 沈青梧那漫長的假期,本就是為了平心中執(zhí)念而來。 得不到他的心,也要得到他的身;想得到他的心,先要得到他的身。 -- 沈青梧便開始精讀那從市面上買回來的才子佳人的話本。 她對膩膩歪歪的過程全不感興趣,話本中柔弱的女主人公也不適合她。她想當然地代入男子的視覺,想當然地要模仿那話本中霸道任性的郎君,學著他們如何折服那些嬌生慣養(yǎng)、柔弱不堪的仙子一樣的美人。 沈青梧并非完全哄騙張行簡。 朝廷的通緝令不假。 沈青梧利用自己將軍的職務,輕松租下了一個新的院落。 她每日出門買菜買藥,這街上的鄰居,很快知道她有一位羸弱的“病美人”夫君。沒人見過那位郎君的真容,但是被沈青梧請來給郎君看病的大夫,出門后跟所有人保證—— “沈娘子的夫君,俊得跟天上仙人似的?!?/br> 但上天如此公平。 擁有那般相貌的郎君,卻總是病懨懨的,看病過程中一直淺咳。沈娘子站在那郎君身后,那郎君每有動作,都會被沈娘子捕捉。 沈青梧貼著張行簡的耳,輕聲問:“夫君,你要什么?我為你去取?!?/br> 大夫看不到沈青梧手搭在張行簡肩上,看似親昵,實則隨時可出殺招。大夫也看不出張行簡的安然微笑乃是出于何等強大的心性,頂著沈青梧的威脅,張行簡仍能和顏悅色,感謝大夫來看病。 張行簡何止胸口有傷,他手腕腳踝都在獄中被弄出了很多傷。沈青梧這次有大把的時間,幫他解決掉他身上這些隱疾。 然而沈青梧依然不肯讓張行簡好全。 沈青梧打算用攻身術,來攻他的心。 那話本中的年輕娘子往往與郎君們睡過幾次,不管先前多么抗拒,總是在之后被郎君的身體折服,被郎君的一心呵護折服。那話本中的郎君能做到的事,如此簡單,沈青梧自認自己也可以。 她的假期整整半年,她有很長時間來試探方式。 -- 張行簡不怎么與沈青梧說話。 他被囚禁的這段時間,每日被迫躺在床上,不言不語。 沈青梧長久觀察他,見他好像從不因黑暗而困擾,不因無人與他說話而焦慮寂寞。她津津有味看他何時會屈服,但她越來越不耐煩。 她在送膳食時,試圖與他說話,他也不語。 油鹽不進的張行簡,徹底磨掉了沈青梧本就不多的耐心。 尤其是某一日,沈青梧在街上買菜,百無聊賴中,聽到有人提起“骨酥”,言辭猥瑣,嘿笑聲透著“你懂的”的隱晦味道。 人間煙火繁鬧,三兩盞燈籠徐徐掛起。 晦暗不明的燈籠光火下,沈青梧站在熙攘人流中,緩緩轉過臉,看到一條小街的盡頭,有個弓著腰的男人飛快地躲入一扇門后。 “骨酥”二字由他所說。 而在更早之前,沈青梧聽過這味藥——安德長帝姬曾試圖用這味藥,讓張行簡屈服。 那夜的張行簡…… 沈青梧心頭一動。 她走向那條街,走向那扇門,走向那味能讓張行簡屈服于藥性的靈丹妙藥。 -- 得不到張行簡,沈青梧才會后悔。 她曾十分努力地去壓制自己的不平,十分努力地不去和這個人見面。 命運的巧合,卻將張行簡一次次推向她。 沈青梧心中那躍躍欲試的不甘,早已被點燃,早已如野火般瘋狂燃燒。 在天龍十九年她離開東京的時候,她未必有一定要得到張行簡的想法;在天龍二十三年初的上元節(jié)上,她聽著那“煎我青春”的小曲,看著面前的張行簡,她心中煎熬,開始燃燒。 天龍二十三年末,張行簡背著她,一步步走在雪山中,那輪月亮掛在她心尖,破水而出。 人的情緒不能永遠壓抑。 想得到什么,就要自己去爭取什么。 哪怕得到后棄如敝履,哪怕得到后覺得不過如此,首先,她要、要—— 非要得到月亮不可。 -- 故事便回到最開篇—— 帷帳飛揚,眼上白紗沾上水霧與凌亂發(fā)絲。 二人的氣息纏在一處,亂作一處。 親吻卻那般熟悉。 每一次與他相擁、與他氣息交錯,都十分吸引人。 沈青梧的大刀闊斧、橫刀直入,讓張行簡呼吸艱難。他越是如此,面頰越紅、唇瓣越艷,沈青梧只聽著他的聲音,便格外有觸動。 她沒有摘下發(fā)簪,發(fā)絲已經在他肩頸處與他自己的發(fā)絲挨著。她的發(fā)絲有些硬,他的卻柔軟潤亮如綢。沈青梧唇角微勾,將他發(fā)絲繞在指尖: 這人連頭發(fā)絲都打動她。 箭早已在弦,世間沒有回頭弓的道理。 沈青梧彎腰,張行簡猛地伸手按在她腰上。他從未這樣過,手上溫度熾烈,喉結一直在顫,頸下緋紅一片。 可他緊緊扣住她的腰,聲音微厲:“阿無,不要發(fā)瘋?!?/br> 沈青梧:“哪個是‘阿無’?我是沈將軍?!?/br> 她頸間冰涼的玉佩搭在他時冷時熱的肌膚上,那是一層冰冷的隔閡,讓張行簡從昏沉欲海中找到一絲神智。他的苦勸換來的是她更加的強硬,他已很難抵抗。 沈青梧貼著他的耳,戲謔:“我聽說,男子從不拒絕主動的女子,女子主動便不值錢,很掉價。是這樣嗎,張月鹿?” 在這般時刻,二人其實已經說不出更多的話,只是壓抑的呼吸、親昵的碰觸。 張行簡起初分明抗拒,可是他也是凡人,他也是男子。他幾乎聽不到她的聲音,他沉淪在這方渾濁天地間。這是未曾有過的體驗,是他的理智從未抵達的空間。 情海沉浮,念生念滅,原是這種滋味。 汗水順著面頰滴落,他按在她腰間的手,由起初的推拒,變成催促。 他聽到她的低笑聲,聽到她的呼吸聲。 她濕潤的睫毛輕輕劃過他面頰,他知道她與自己一般。 張行簡眼前的漆黑一團混沌,他忽然有一瞬,想放棄理智,想丟下那些算計,好好享受這一切。 沈青梧、沈青梧…… 他空洞的眼睛中,浮現(xiàn)十六歲時那個生氣得熠熠發(fā)光的沈青梧,十九歲時那個在上元節(jié)從高樹上一躍而下、眼中冷漠什么也沒有的沈青梧,以及去年冬,她睡在大雪紛飛中,頭顱抵在他肩頭。 她一遍遍地訴說:張行簡,我想殺了你。 不懂情,不懂愛,用恨、惱、怪罪、生氣來表達所有情緒。弄不明白自己,也搞不明白旁人,偏偏要走入這欲念人間,要沾這一身紅塵。 沈青梧…… 張行簡搭在她腰上的手用力,沈青梧感受到他在一瞬的失神恍惚,他在一瞬的動情。 他輕微地痙攣,面上雪白上的紅意,讓她忍不住去靠近。 沈青梧在他耳邊低笑:“你也很喜歡,對不對?” 張行簡說不出話。 沈青梧問:“男子不會拒絕主動的女子,對不對?不管那女子是誰,多討厭那女子,都不會拒絕到手的rou,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