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長夜未明 第88節(jié)
他看張行簡面色蒼白,拄著下巴淺笑思考:“先定一個簡單的目標——讓沈將軍隨我回東京。 “東京的金吾衛(wèi),可一直缺一位好用的殿前司指揮使呢。” 殿前司,大周三衙之一,為大周禁軍官署。殿前司指揮使,乃最高統(tǒng)帥,也可認為是金吾衛(wèi)的最高統(tǒng)帥。 對沈青梧來說,這相當于升官。 可是沈青梧愿不愿意離開益州,離開博容,愿不愿意為多見一見張行簡而去東京,便是另一回事了。 何況,張行簡又不是皇帝,說讓誰當禁衛(wèi)軍統(tǒng)帥,誰就能當。 長林說:“郎君,你努力。” 張行簡眨眼睛。 不知是不是長林的錯覺,雪地一行,越走,他越覺得張行簡面色白得過分。 起初長林以為張行簡是掉下冰水與被冰砸背而引起的舊傷復發(fā),但是微光下,張行簡臉色透白,唇色都越來越青。 這種癥狀…… 長林出神間,張行簡側頭,一口血噴出。 這位清雋風雅的郎君身子晃動,向下摔倒。長林伸手扶他,與張行簡一同跪在雪地中,探出張行簡脈搏格外亂。 長林:“怎么回事?” 張行簡臉色都這么難看了,仍緩緩地從袖中取出帕子擦拭唇角血,神色淡然。他的淡然,影響得長林不再恐慌。 張行簡若有所思:“原來如此。” 長林:“什么?” 張行簡思考:“這大約就是‘同心蠱’的作用了?!?/br> 長林不知道張行簡在說什么。 張行簡便問長林是否記得懸崖車廂華蓋上,沈青梧喂給張行簡的那顆藥。 當時,不只張行簡被迫吞服,沈青梧也吃了一枚。 張行簡一直在思考那藥是什么。他一直覺得那藥很眼熟,于是他想起來,曾經(jīng)有一日,沈青梧眼巴巴地渴望著一位苗疆小娘子手中的“同心蠱”。 張行簡當日是見過那方木匣,見過那兩枚藥丸的。 當張行簡再次看到沈青梧手中的木匣與兩枚藥丸,他很快將這藥與他之前拒絕的“同心蠱”聯(lián)系起來。 果然,沈青梧想要的東西,她是背著他,也要得到的。 長林聽張行簡不緊不慢地說那些,已經(jīng)聽得云里霧里:“那怎么辦?你被下蠱了?你可有哪里不適?難道你方才說的喜歡沈青梧那些話……” 都是“同心蠱”引起的? 張行簡失笑:“長林,這世上怎么可能有完全控制另一人、讓另一人愛上你的蠱。若是蠱能讓人性情大變,從不愛變成愛,從一個厭惡你的人變成迷戀你的人……被下蠱的人,你覺得他還會有獨立思考的能力,他還算是一個人嗎?” 長林:“那樣的話,便是行尸走rou,木偶一具了?!?/br> 他放下心——他看自家郎君,怎么也不像是被控制的傀儡。 長林:“所以這同心蠱到底什么作用?” 張行簡:“我先前一直在猜它的作用。我想一個藥如果不能控制一個人心的話,那是不是可以控制一個人的身體?例如子蠱靠近母蠱,便是心跳不受控,便會如磁石般被吸引,便會產(chǎn)生欲念,被欲控制,變得迷戀母蠱所在的那個人。 “我在山洞中,陪了沈青梧那么久。我不覺得我突然生出什么強烈的自己不能控制的渴望,我也沒有獸、性大發(fā),沒有突然覺得沈青梧哪里哪里都十分順眼。那這個猜測,應該是錯誤的。 “我便想,假定苗疆小娘子沒有騙沈青梧,那母子蠱一定會有關聯(lián)。如果不是磁石性質的關聯(lián),便應是距離或時間上的關聯(lián)。所以我試著拉你走一走山路,看我能離開沈青梧多遠或多久?!?/br> 長林這才明白,從頭到尾,連走個雪山,都是郎君的算計。 長林回頭,看他們身后被冰雪覆蓋得看不清回路的山路。 雪霧漫漫,山道崎嶇,他們不知不覺,已經(jīng)快要出山了。 這“同心蠱”的距離,只能堅持到出山這么短路嗎? 長林:“難怪你要沈青梧去東京,因為你現(xiàn)在無法遠離她。” 張行簡沉默。 連長林也這么以為。 張行簡解釋:“不是這一回事……長林,這種痛如蟻噬,隨著距離越遠,而身體感受到的痛越強烈。其實從一刻前,我就開始難受了……但你可曾看出我難受?” 長林看郎君那清白秀麗的面容。 長林嘀咕:“要不是你吐血,我現(xiàn)在也看不出你難受?!?/br> 張行簡頷首:“所以你看,只要我愿意忍,這些痛都不足以讓我走不下去。我想沈青梧和我回東京,是因為我喜歡她,不是因為我無法遠離她。 “我若真想遠離她,身體上的這點痛,我不在意的?!?/br> 他擦掉唇間血,靠著長林攙扶而站起來。長林打量著張行簡哪里不適,張行簡則在心中默算著同心蠱作用的路程。 長林:“距離太遠的話,真的有可能致死。郎君你確實應該緊跟著沈青梧,不能再和我們離開了?!?/br> 張行簡頷首。 長林:“那也需要解蠱吧?!?/br> 張行簡:“不錯,所以你去追那苗疆小娘子吧。我們到時候在綿州見?!?/br> 長林無言。 郎君心有丘壑,早早做好了安排。他能如何? -- 五日后,一對病秧子坐在前往綿州的馬車中。 沈青梧抱著胸,筆直靠著車壁。 她臉色因高燒而紅如落霞,唇角干裂掉皮不斷。她穿著男子衣物,長發(fā)凌亂地只扎了馬尾,她此時的形象,不可謂不羸弱。 不過張行簡毫不懷疑,若有必要,沈青梧還是有力氣在自殺前,給張行簡抹脖子的。 從沈青梧醒來,沈青梧便拒絕張行簡的靠近。他想為她梳發(fā),被她用指抵著咽喉;他想幫她換藥,被她冷眼威脅。 和她這副樣子比起來,張行簡自從和自己的人馬匯合,他整個人從里到外都干凈清爽無比。 他恢復了小仙男的美好形象,和一身粗陋、臉如鬼怪的沈青梧格外不相配。但是夜間借宿時,他自然自稱兩人是夫妻。 沈青梧嗓子疼啞,她本就不愛說話,這時候自然更不吭氣。 她愿意和張行簡走這一趟,因為張行簡說:“你總是要幫博容的吧?弄清楚真相,再殺我也不遲?!?/br> 張行簡輕聲:“總歸我現(xiàn)在離不開你,不是嗎?” 沈青梧無甚反應。 張行簡便知道她恐怕根本不知道“同心蠱”的真正用途。這要真是世間至毒,他就真的被她弄死,她也不會心疼。 她估計還會覺得活該。 二人回到綿州,張行簡直接讓車夫帶他們?nèi)ヌ馗 ?/br> 沈青梧詫異。 張行簡先下車,回來伸手:“梧桐……” 她掀開車簾跳下來,對他伸出的手熟視無睹。她回頭用眼神看他,用眼神問:來這里做什么? 太守府前的衙役被兩人的穿著打扮所迷惑,他們禮貌詢問張行簡:“郎君,這位是……你的侍衛(wèi)?” 這女侍衛(wèi)罕見。 更罕見的是女侍衛(wèi)對郎君愛答不理,只盯著太守府牌匾看。 張行簡目光閃爍,微笑:“這位是,天下聞名的女將軍,沈青梧啊。” 眾人吃驚之時,沈青梧驀地扭頭看張行簡:暴露她身份是什么意思?又準備了什么殺局等著她? 張行簡輕聲解釋:“陳太守是我同門,對我家世十分了解。我在普通百姓那里可以撒謊說你是我妻子,我騙不了陳太守。陳太守會去問張家……何況我們梧桐又不是見不了人,官與官相見,打個招呼,也很正常?!?/br> 沈青梧皺眉。 她嗓子疼,又發(fā)燒,身上全身都痛,弄不清楚到底是哪里的傷更嚴重。 所以她不想開口,不想發(fā)怒,不想因為張行簡而把自己折騰出個好歹??伤褪遣幻靼?,他憑什么口口聲聲叫她“梧桐”? 那是她的名字嗎? 張行簡其實還蠻喜歡她這副樣子,他伸手來牽她,要為她引路。 他看到沈青梧目中幽亮。 沈青梧并不肯被他牽,但她紆尊降貴地開了口,聲音沙啞如爛鑼,讓聽到的衙役們以為她病入膏肓快要死了。 沈青梧:“你要開始認真騙我了嗎?” 張行簡:“……” 沈青梧目中燃著火,從他旁邊走過:“放馬過來,我很期待。” 張行簡:“……” 他的一腔體貼,在她這里達到了下戰(zhàn)書一樣的效果。他的喜歡,激起了她的戰(zhàn)斗欲。她喜歡過招,喜歡戰(zhàn)斗,哪怕病成這般樣子,也要接招。 張行簡嘆口氣。 沒關系,他早料到會這樣。他會再接再厲。 -- 陳太守在竹堂,迎接了這位大周唯一的女將軍。 人人都知道益州軍有這么一位大人物,引得朝廷褒貶不一。長帝姬獨扛眾大臣的壓力,也要留沈青梧做女將軍,這焉能不讓人好奇沈青梧是何許人? 如今見著…… 陳太守有些失望啊。 這副病秧子模樣,是那個威風凜凜的女將軍嗎? 張行簡在旁提醒:“陳太守,還不將那天發(fā)生的事,全盤托出?” 陳太守:“哦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