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長夜未明 第199節(jié)
他老師姓姜,女兒名“茹娘”。他這樣稱呼,沒什么錯,沈青梧心里卻扎一根刺,怪異地讓她別扭一下。 沈青梧面上冷淡:“她一個弱女子,我怎會怕?” 張行簡:“那便沒什么了——沈二娘子,你看,我來見我老師,是有正事的。我可以保證,我以大局為重,不會與姜茹娘發(fā)生什么……” 沈青梧反問:“不以大局為重,你就會與姜茹娘發(fā)生什么了?” 張行簡挑眉。 他笑:“何出此言啊,沈二娘子?” 這種揶揄又狡黠、目光溫潤含笑的樣子……一個男的,長成這樣做什么? 博容都沒這樣過。 沈青梧別過臉,忿忿盯著天邊雨。 姜茹娘肯定想上他。 毫無疑問。 張行簡問:“在想什么?” 沈青梧正生悶氣,說話不過腦:“在想博容也沒你這樣好看過?!?/br> 她話一說出口,想起自己提到了“博容”,心便僵一下。 她審度自己的話,覺得這話可以解讀為夸張行簡好看,她那原本的“博容沒你這么風(fēng)sao、勾引女子”的意思,其實并不明顯。 多虧她表達不太好,不會說話。 張行簡未必注意到。 然而,抱著僥幸心的沈青梧察覺到氣氛一瞬間的冷凝。 她慢慢轉(zhuǎn)頭,向身后看,對上張行簡那雙幽黑的眼睛。 雨水滴答,青磚被敲得叮咚響。涼風(fēng)過,他冷笑了一聲。 沈青梧便立刻知道:他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聽出了她在貶他。她話說得這么含糊,他怎么聽出來的? 聰明人的世界? 張行簡本在猶豫自己這個讓她吃醋的法子好不好,沈青梧提博容,他不再猶豫了。 她有她那所謂“不喜歡”、卻時時在心里想的博容。 他多一個愛慕者,刺激刺激她,又有何錯? 張行簡淡下臉,說:“我確實要在這里待幾日,和老師談一些事。沈二娘子看不順眼,自行離開便是?!?/br> 沈青梧反駁:“你我一同行路,我怎可能離開?你住我也住?!?/br> 張行簡淡聲:“那便不要管我的事?!?/br> 沈青梧:“你管住你自己,我當(dāng)然不會多事?!?/br> 張行簡深深看她一眼,微笑:“我當(dāng)然是,你最好是?!?/br> 沈青梧氣死! 她恨自己口拙,氣得哆嗦,卻說不過他,被他牽著走。這樣的混蛋,還想讓她道歉,做夢去吧! 他以為他是香饃饃,全天下女子都盯著他不放?也許人家姜茹娘根本不喜歡他呢!他驕傲個屁! 沈青梧努力向著如何在語言上譏笑他,管事的聲音從老遠地兒飄來:“張三郎,沈娘子……你們跑哪里去了?” 于是,沈青梧沒有憋出罵人的話,張行簡應(yīng)了一聲,那年紀(jì)一大把的管事便聞聲而來,與他們匯合。 沈青梧更加生氣。 -- 但是姜茹娘,必然是喜歡張行簡的。 沈青梧知道那種眼神—— 她從張行簡身上看到過,從博容身上看到過,從李令歌眼中也看到過。 張行簡與老師坐于茶室聊政務(wù),沈青梧抱膝站在室外樹下,觀察著動靜。風(fēng)拂葉落,短短一個時辰,姜茹娘讓侍女進去送了一會兒茶、取了一會兒茶、送了幾盤點心、又熬了粥湯。 窗子開著,沈青梧透過窗,看到那娘子與她爹撒嬌,沈青梧耳力極好,聽得一清二楚—— 姜茹娘:“爹,你有客人,我親自下廚做了糕點,我手都被燙壞了呢。” 姜伯板著臉:“客人在此,不許撒嬌?!?/br> 姜茹娘:“月鹿哥哥怎是外人?月鹿哥哥,我小時候,還見過你呢,你記得我嗎?” 窗外的沈青梧抖一身雞皮疙瘩:月鹿哥哥,叫得真惡心。 估計屋中人也覺得惡心。 姜伯搖頭:“你這小女兒,亂叫什么?張月鹿是星宿名,豈能分開,被你這樣亂叫?” 屋外的沈青梧恍然大悟——原來張月鹿是星宿名,怪不得他jiejie從來都“張月鹿”地喊他,而不是“月鹿”。 幸虧沈青梧雖白丁卻性執(zhí),她一直叫他張月鹿,才沒有鬧出“月鹿哥哥”的笑話。 但是屋中姜茹娘嬌嗔:“爹你胡說什么?我哪有亂叫?我當(dāng)然知道張月鹿是星宿,但是張家哥哥是人呀。我小時候就叫‘月鹿哥哥’的,月鹿哥哥沒有怪過我啊。” 她眨著眼,盯著張行簡:“月鹿哥哥現(xiàn)在也不怪吧?” 張行簡溫雅含笑:“少時情誼自然深重,不過小娘子那時年幼不懂事,如今大了,還是改了好?!?/br> 姜茹娘一怔,她乖乖改口“三哥”,這樣親昵的稱呼,連張行簡也挑不出什么錯。 在姜茹娘眼巴巴地遞茶下,他捧起茶盞,飲了這杯。 開著的屋門,在這時走進來一個人。 姜茹娘發(fā)現(xiàn)隨著那人進來,垂著眼的張家三郎睫毛輕微地顫了那么一下,微微向上掀一分,流光溢彩的眼波漂亮得讓人驚艷。 姜茹娘回頭,看到是那個跟張三郎同行的沈娘子。 聽說名字叫沈青梧,好像和東京的沈家有什么關(guān)系,爹說她是本朝唯一女將軍。 姜茹娘生起一些危機感。 她甜甜笑,讓侍女為進來的沈青梧分茶分點心:“沈家jiejie試一試這盞茶,我用去年冬的雪水濾后泡的?!?/br> 沈青梧入座,喝茶。 姜伯笑:“這丫頭這會兒倒積極。往日想喝她一杯茶,都喝不到?!?/br> 他暗暗夸自己女兒:“平日她總懶怠,不好好讀書不好好做女紅,整天撲蝴蝶打馬球,沒個正經(jīng)兒。也多虧還有一雙巧手,能泡泡茶下下廚,娶了她,起碼餓不死!” 姜茹娘嬌嗔。 姜茹娘言笑晏晏,一會兒同自己爹說話,一會兒又在張行簡面前做著乖巧懂事又少女懷春的害羞模樣。 她還眼觀八方,看著沈青梧:“jiejie,這茶怎么樣?” 沈青梧一怔。 她都牛飲了三四杯了,不過是解渴罷了。 沈青梧回答:“好?!?/br> 姜茹娘:“看來我功底還不夠,不能讓jiejie滿意。這方面,我便不如三哥了……三哥,你覺得這茶如何?” 張行簡微笑:“我不懂茶呀?!?/br> 姜茹娘一怔。 姜茹娘看看自己爹,看看沈青梧,失落道:“可是爹說,這是你最喜歡的茶……” 姜伯干咳。 張行簡便向姜伯致歉:“是我不學(xué)無術(shù),耽誤老師好意了……” 但是姜伯心中知道,張月鹿怎是不學(xué)無術(shù)之人?這個學(xué)生,不過是一貫裝聾作啞,一貫把握分寸,既不得罪他,又不給什么希望。 姜伯嘆氣,看來人家沒有看上自己女兒。 -- 但是姜茹娘不這么認(rèn)為。 沈青梧心中古怪。 她說不出這種微妙感。 姜茹娘在喝茶時,將茶全都給她,還為她解說,讓她一時驚訝,又高興。 用晚膳時,姜茹娘見她喜歡,便把一盤甜得發(fā)膩的糕點,讓侍女?dāng)[菜時放得離她近些。 沈青梧一時覺得姜茹娘總纏著張行簡說話很煩人,自己需要在旁看著;一時又覺得姜茹娘人真好,給她這么多糕點…… 她悶頭吃得不亦樂乎。 飯桌上,張行簡抬目,輕輕看她一眼。 這一眼停留的時間長了點,姜茹娘立刻注意到:“我忘了三哥了。” 姜茹娘對她那迷茫的爹笑:“三哥也喜歡吃甜點,我小時候就發(fā)現(xiàn)的?!?/br> 姜伯:“啊……” 姜茹娘招呼侍女分盤,幾塊擺得精致漂亮的糕點便端到了張行簡這一邊。 張行簡看一眼幾人的座位安排,再低頭看面前糕點。掃一眼,他便看出明堂。 他無聲笑了一笑,抬目瞥悶頭干吃的傻子——旁人都亮招了,那位還傻乎乎地只知道吃。 張行簡決定點撥那傻子一下。 張行簡撿起一塊如玉糕,端詳片刻:“這是軟香糕吧?特意雕花,與蘇州那里不太一樣,更精巧了?!?/br> 姜茹娘驚喜:“三哥看出來了?” 沈青梧聽他們哥哥meimei來來去去,心中不悅。 她抬頭,見姜茹娘與張行簡認(rèn)真討論起糕點,她有一種危機感。她聽半天,一堆亂七八糟的糕點名字聽得她頭暈,但她起碼聽出,那姜茹娘的廚藝真不錯。 沈青梧從自己面前盤中夾一塊糕點,遠遠拋給張行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