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刀霍霍。

    一身凜黑。

    沈青葉輕聲：“……當(dāng)真要回去‘秦月夜’？”

    秋君淡淡“嗯”一聲。

    他道：“你我契約已了，你如今已然安全?！?/br>
    沈青葉鼓起勇氣：“你可愿與我……”

    秋君：“我是殺手?！?/br>
    四個(gè)字，氣氛僵冷。

    沈青葉瘦弱單薄的身子，宛如一道泠泠月光，搭在門邊。烏發(fā)貼頰，秀眉朱唇，她是如此美麗而羸弱。

    秋君回頭看她一眼，移開了目光。

    “秦月夜”是殺手組織，已投靠帝姬，殺人生意過來，金牌殺手如他，豈能退避？

    何況……秋君有些自己的心思。

    他不能讓沈青葉無名無分地跟著自己，他不好委屈了她。

    雖然……二人之間清清白白，什么也沒有。

    可是在有什么之前……他得讓自己有資格。

    若是幫帝姬成事，若是自己立了功，帝姬可愿意給沈青葉一個(gè)脫離于沈家的身份，讓她真正安全？

    一個(gè)大家閨秀，與殺手同行四百日。

    已然委屈了她。

    秋君有許多話想說，想讓沈青葉等他，想問“如果我可以回來，你能否給我機(jī)會”。

    但是……

    看命運(yùn)吧。

    他走入一團(tuán)幽黑中，如夢如幻。

    沈青葉慢慢坐下，靠著門框，擦去眼中水霧。她想那不是淚，只是露水罷了。

    世界如此靜，又只剩下她一人。

    爹娘、jiejie、秋君……皆如人生過客啊。

    但她已經(jīng)不是很害怕了。

    與殺手同行四百日后，剩下的路，沈青葉決定自己走下去。

    --

    回到益州以南。

    寒夜風(fēng)清，坐在樹下的張行簡怔忡。

    他松開摟著她肩膀的手，一瞬間想后退。

    沈青梧傾前，握住他手腕，扣住他肩。

    沈青梧緊盯著他剎那間蒼白的臉：“不許傷心。”

    張行簡：“……”

    沈青梧：“不許哭。”

    張行簡：“……”

    沈青梧：“不許鬧?！?/br>
    張行簡：“……”

    沈青梧語重心長：“不許躲在被子里嗷嗚哭泣，說‘沈青梧討厭我’‘沈青梧心里沒我’?！?/br>
    張行簡心亂如麻，眼神飄移，若非被她扣著，他恐怕早就走了。

    他口上勉強(qiáng)道：“我豈會如此？”

    沈青梧：“你不會如此，我白囑咐的。”

    張行簡怨懟的目光望回來：“……”

    第101章

    當(dāng)夜二人出城,避免被人驅(qū)逐的狼狽結(jié)果。

    再過幾日，沈青梧跟隨張行簡拜訪了他最后一個(gè)要見的人。張行簡跟帝姬寫信,請與帝姬面談。

    沈青梧問：“你是不是打算回去見帝姬？”

    張行簡點(diǎn)頭。

    沈青梧：“那你先跟著我去一個(gè)地方吧。”

    張行簡詫異。

    此次同行一路,沈青梧從未發(fā)表過意見，這是她第一次提出自己的想法。

    張行簡饒有趣味：“你有想帶我去的地方？”

    沈青梧頷首：“我確實(shí)有想帶你去的地方。”

    張行簡心中愉悅起來——天大地廣，山河遼闊，她也有想去的地方。她將自己考慮進(jìn)了她的想法中。

    而且,她還會陪自己一道在外過生辰——比二姐辦的宴,讓他歡喜多了。

    二人這邊閑聊時(shí),正于荒野中騎著馬。一前一后,張行簡驅(qū)使馬身向前，追上沈青梧那匹馬。

    沈青梧并未回頭。

    而心情好起來的張行簡，想談一些讓他糾結(jié)幾日的事。

    張行簡伏于馬身,笑望她：“梧桐,你當(dāng)真打算自己選生辰，選十月十一那日？”

    沈青梧：“是?！?/br>
    張行簡說：“你知道你這樣做，我會不舒服嗎？”

    沈青梧側(cè)過臉望他噙著些笑意的眼睛。

    她看得出他的情緒低落。

    但是——

    沈青梧說：“是你說讓我自己選,是你建議我選最有紀(jì)念的一日?！?/br>
    張行簡：“……那到底有何紀(jì)念價(jià)值？”

    清風(fēng)卷起綠葉,拂過沈青梧眼前。濛濛的感覺，讓視線短暫漆黑。就像她曾經(jīng)歷過的一段過往一般。

    沈青梧答：“那是我脫胎換骨的一日?！?/br>
    她重復(fù)：“我要選作我生辰,讓我永遠(yuǎn)記著那一日?！?/br>
    堂皇間,數(shù)把沒有痕跡的小刀，扎入張行簡心房,讓他啞口無言,心窟漏血。

    沈青梧對什么感興趣起來,他確實(shí)很難撼動(dòng)。何況……那件事是他理虧,他揪著不放,未免過于小氣，惹沈青梧不喜。

    可是沈青梧的表現(xiàn)，真的像一種報(bào)復(fù)。

    張行簡悶悶不樂半晌，說：“我有一個(gè)朋友，行事便會考慮她心上人的心情，對她夫君格外體貼?！?/br>
    沈青梧乜他。

    沈青梧淡然：“我也有一朋友，百般體貼他心上人，寧可自毀也要護(hù)他心中人周全?！?/br>
    張行簡：“……我的朋友未有明確指向，你的朋友，我怎么覺得——你當(dāng)真有這么一個(gè)朋友吧？是誰？”

    沈青梧便不與他說了。

    她眺望青山，眼含川流。她目光追著塵埃，落到遙遠(yuǎn)的地方，心中便偶爾想起博容——

    他在東京，可還好嗎？

    張行簡說張家會一直囚禁博容……若真如此，也算是好事吧。

    --

    東京城中，風(fēng)雨滿樓。

    好消息是，少帝醒來了。

    壞消息是，沈家請來的神醫(yī)為了讓少帝醒來，用過猛的藥喚人。也許少帝原本還能茍延殘喘數(shù)月，這番猛藥下去，少帝活不過一月。

    宮城、皇城，禁衛(wèi)軍被分散，被收服，官員被禁足，被打壓。

    沈家從未有過這種膽量，沈家如今卻做著這樣的事。

    年輕的皇帝李明書從昏昏沉沉中蘇醒，全身沒有知覺，帳子四周燃著裊裊幽香?；秀遍g，他憶起自己父皇母后過世時(shí)候的葬禮——

    他被jiejie領(lǐng)著跪在帳外哭，他不理解死亡代表什么，也哭不出眼淚。jiejie掐他一下，他哇哇大哭，外頭那些大臣們便滿意，夸他會是一個(gè)好皇帝。

    而今、而今……

    周圍死一般的冷、靜、潮。

    李明書動(dòng)彈不得，呼吸艱難，意識模糊。他慌張萬分，想不起今夕何夕，想不起發(fā)生了什么事。

    他在心中哭著吶喊：jiejie！jiejie救命！有人要?dú)㈦?，jiejie救我！

    常年生活在惶恐與貪婪中的李明書，沒有等到幼時(shí)曾保護(hù)過他的jiejie，等到的是腳步聲。

    那腳步聲輕而緩。

    他聽到一個(gè)有些熟悉、又不太熟悉的某位臣子恭敬的聲音：“博帥，請?！?/br>
    說話的人是沈琢，進(jìn)殿的人是博容。

    而躺在金色帳中的李明書，聽不出他們?nèi)魏我粋€(gè)人的聲音——做皇帝太有趣了，殺伐權(quán)握在手里太刺激了，大臣們?nèi)奸L著相似的臉，李明書平時(shí)壓根不看他們誰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