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還不至于冷，只是……

    感覺很陌生。

    江耀抬起眼，望向街道那一側(cè)的屋檐。

    是微微仰視的角度。

    不知為什么，總覺得那里缺了東西。

    他忍不住抬起手，朝著空無一物的地方伸去。

    像是本該有什么，本來一直有什么，會站在他身邊，會習(xí)慣性地站在靠馬路的那一側(cè)。

    為他遮風(fēng)擋雨。為他撐起天空。

    所以，雨水打濕肩膀的感覺，很陌生。

    冷還不至于冷。

    只是，空虛罷了。

    “為什么？”江耀忽然開口。

    【……】

    沉默。

    雨漸漸下大了。

    江耀正好走到一個路口。往前是十字交叉路，再過去就沒有商店，只有居民區(qū)。沒有屋檐可以擋雨。

    江耀手里沒有傘。只好站在馬路這頭的商店櫥窗前，躲雨。

    “這位先生，不好意思打擾一下?！?/br>
    身后響起一個女孩溫軟禮貌的聲音。

    江耀回過頭，看到一個妝容精致，衣著得體的女店員，正笑盈盈地看著他。

    “天氣預(yù)報說，這場雨一時半會兒還不會停哦。要不要到我們店里休息一下？”

    像是怕他誤會，女孩又加上一句，“不是想拉您買東西，只是看您在這里站了很久了，可能會覺得累。我們店里有沙發(fā)，您可以進來，坐著休息一會兒?！?/br>
    江耀有些茫然。

    他抬起頭，朝商店招牌看了一眼。

    是一家高檔西服定制店。

    ……無論是從年齡，還是從目前的著裝上來看，江耀都不會是這家店的潛在客戶。

    看來這位女店員真的是出于善意邀請他進去休息，而不是為了推銷。

    江耀從來不穿西裝。沒有需求，也沒有這個習(xí)慣。

    但是，在看到店名的那一剎那，他還是鬼使神差地，跟著女店員一起走了進去。

    “想喝點什么嗎？茶、咖啡，或是熱水……”

    店里只有女孩一個人，略顯冷清。

    江耀搖搖頭，禮貌地向她道謝。

    “好的，那您就在這里稍作休息吧。如果您有什么需要，可以隨時叫我?！?/br>
    女孩看出他不是性格外向喜歡聊天的那種人，于是知情識趣地退下。

    臨走前還俏皮地眨眨眼睛，“如果您看到什么您感興趣的，也可以隨時叫我過來，為您介紹哦?！?/br>
    女店員非常知分寸。說完就回到了柜臺里，不再打擾江耀。

    這種地方，對江耀來說，本該是非常陌生的。

    但不知為何他卻絲毫沒有局促。

    坐在休息用的真皮沙發(fā)上，江耀緩緩地環(huán)顧四周。目光在那一排排展示用的樣衣、布料上逡巡。

    【是可以考慮買套西裝。】

    心里的聲音響起。

    【以后說不定會有地方可以用到……嗯？】

    這一次，江耀并沒有回應(yīng)心里那個聲音。

    很奇怪的，他的注意力全都被那一排排西裝吸引。

    他不自覺地走了過去。

    各種深色的，淺色的西裝。

    各種各樣的面料。羊毛，絲綢……

    還有不同款式的領(lǐng)帶，袖釘，各種令人眼花繚亂的配件。

    像沉入海底的游輪巨錨，沉重鎖鏈嘩啦啦地拖動，鎖鏈另一頭是他的身體。

    他無法自制地被牽引著，誘導(dǎo)著。

    來到展示柜前。

    江耀情不自禁地伸出手。

    那是一套黑色西裝，純羊毛的面料。

    身骨挺括，光澤柔和。一望便知價格不菲。

    【江耀……】

    心里的人低低呼喚著，宛若嘆息。

    江耀卻已經(jīng)聽不到那個人的聲音。

    他不自覺地撫摸著光滑柔軟的上乘面料。手指依戀地在西裝紐扣上摩挲。

    像緣木求魚，像跪在神像前虔誠仰望他的神明。

    西裝面料細膩的觸感，指尖微微發(fā)涼。

    他的身體卻開始發(fā)燙。

    ——他忽然想起一些東西。

    那應(yīng)當(dāng)是某個夏日午后。

    天氣炎熱潮濕，窗外有聒噪蟬鳴。

    在煩躁不止的嘶啦蟬鳴中，他焦躁，急切，循著本能卻又不得章法。

    汗?jié)耩つ伒募∧w在某人西裝上纏.綿廝磨。

    他第一次體會到那種痛苦。

    也第一次得到那樣的極樂。

    ……

    【江耀。】

    心里的人低喚出聲。

    江耀仍舊站在展示柜前，鴉睫輕輕眨動。

    安靜無害，像棵植物。

    【……江耀?！?/br>
    心里的人，聲線帶著一絲動搖。

    【你還能，聽到我的聲音嗎？】

    江耀目不轉(zhuǎn)睛，盯著展示柜。

    “我被修剪過?！?/br>
    【……】

    江耀低下頭，有些茫然地看著自己的雙手。

    掌心干凈，細膩柔軟。是不曾干過重活，也不曾受過外傷的手。

    他看著這雙手，喃喃自語，偏執(zhí)重復(fù)。

    “我被，修剪過。”

    【……】

    像被冰冷的手術(shù)刀肆意切割，像銳利的獸爪從他腦子里生生剜去一塊。

    像粗暴的園藝工人拿著大剪刀胡亂修剪他的枝條。

    無論怎么努力都想不起來。

    有什么東西，從他人生里，被干凈徹底地剝離掉。

    而他甚至對此一無所知。

    【……我一直在。】

    心里的聲音低低響起。

    【我一直在，江耀?！?/br>
    【我一直在你身邊。】

    如同以往的無數(shù)次，如同迷霧中的燈塔。無論海浪滔天，暴風(fēng)雨狂烈，他永遠站在那里。

    永遠是指引和依靠。

    江耀緩緩抬起頭，淚水熱燙地涌出，迅速打濕衣襟。

    “我知道你在?！?/br>
    他茫茫然地看著前方，看著空無一人的地面，聲音發(fā)啞。

    “可是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