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耀的污染度已經(jīng)被壓到三千，手上也還戴著移動終端。裝備部重新調(diào)整過他的終端，一旦檢測到污染度高于三千，終端內(nèi)部會自動彈出拮抗劑和大劑量鎮(zhèn)靜劑，把他的污染度壓下去，同時對他進行鎮(zhèn)靜麻醉。

    這樣就算把他放回去，也比較安全。

    管理局可以失去一個強有力的臨界變異種，卻不能容忍他再次暴走，傷害百姓。

    徐醫(yī)生也是普通百姓。管理局需要他幫忙安撫江耀，同時也要保證他的安全。

    “很難受吧？”

    徐醫(yī)生側(cè)過頭，在黑暗中端詳江耀蒼白的臉。

    ——這里是江耀的家。

    徐醫(yī)生知道他的房間在三樓，因此握緊他的肩膀，半是扶持半是脅迫地，讓他上樓。

    “……哈啊……”江耀喘得厲害，根本走不動路。

    沒上幾級臺階，他就兩腿發(fā)軟，往前跪下去。

    徐醫(yī)生眼睜睜看著他摔，聽著黑暗中傳來他兩個膝蓋撞在花崗巖臺階上的聲音。

    很重很響。

    徐醫(yī)生這才把他扶起來，心疼地問：“怎么樣？摔疼沒有？”

    “……”江耀只顧著喘，眼神有些渙散。

    無法回答。

    “疼嗎？”徐醫(yī)生隔著褲子，揉弄他的膝蓋。

    樓梯上沒開燈。徐醫(yī)生的眼睛亮得像貓，反射著不知從哪里傳來的光。

    江耀跌坐在冰冷的臺階上，大口喘了許久，才被徐醫(yī)生拎著又站起來。

    “你的房間不是在三樓嗎？來，繼續(xù)往上走吧?！?/br>
    溫溫柔柔的聲音，穿透黑暗，挾持他的耳朵。

    江耀沒有選擇。被他拉扯著，搖搖晃晃地繼續(xù)往上走。

    “你心里那個聲音，現(xiàn)在還會對你說話嗎？”

    徐醫(yī)生一邊拉扯著他，一邊輕聲問。

    “……”江耀一下接一下，費力地喘著。仿佛沒有聽到那句話。

    好不容易終于來到臥室，江耀已經(jīng)滿身冷汗。

    他像個嚴(yán)重的心臟病患者，區(qū)區(qū)三層樓梯的運動量已經(jīng)力不能支。被徐醫(yī)生攙扶著坐到床上，整個人難受得蜷縮成一團。

    “這個玩偶……”

    徐醫(yī)生把他放下來，視線卻落在床鋪中央，那個巨大的抱抱熊上。

    “原來你喜歡這種東西啊?！?/br>
    徐醫(yī)生笑著，伸手撈過大熊。很隨意地把玩起來。

    江耀對此沒有任何反應(yīng)。甚至幾乎沒有注意到他的動作。

    他太難受了。

    被強行壓低了污染度，就像一場大病掏空了他的身子。

    他現(xiàn)在整個人都使不上力氣，眼前發(fā)黑，惡心想吐。身上還在不斷冒冷汗，就連后背都濕透了。

    徐醫(yī)生盯著他。

    憐惜地碰了碰他的額頭。

    “怎么出這么多汗？”

    江耀整個人蜷縮成一團，閉著眼大口喘息，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過去。

    徐醫(yī)生嘴角不易察覺地勾了下。

    然后朝江耀伸出手。

    去解他的紐扣。

    “我?guī)湍阆磦€澡吧?！毙灬t(yī)生溫溫柔柔地說。

    修長的手指，撫上他的衣領(lǐng)。

    稍一用力，紐扣就會被解開。

    然而幾乎是在同時，江耀掙扎著，抓住他的手。

    “不要碰我……”

    江耀的意識并不很清楚，但他仍然努力地睜開眼睛。在生理性淚水洇濕的視線里，努力想要看清面前的人。

    “不要……碰我……”

    虛軟無力的手指抓住那個陌生的手腕，努力朝外推。

    努力讓對方的手掌，遠(yuǎn)離自己的衣領(lǐng)，遠(yuǎn)離自己的皮膚。

    “為什么？”徐醫(yī)生盯著他的眼睛，嘴角仍然勾著笑容。

    勸誘般的，溫柔地。

    “我只是想給你洗澡，我沒有惡意。你看你身上都濕了?！?/br>
    “不……要……”

    江耀還在堅持。

    他的眼神飄忽，幾乎下一秒就要失去意識。

    語氣卻無比堅定。盡管斷斷續(xù)續(xù)，卻還是努力地，清楚地，表達著自己的意愿。

    表達著他從小到大，被父母千叮嚀萬囑咐，被每一位真誠善良的心理醫(yī)生指導(dǎo)和教育。

    被寄托著愛與善意，好不容易學(xué)會的話語。

    “我是……成年人……所以我不需要……“

    “我不需要……你幫我……洗澡。你也不應(yīng)該……脫我的衣服……”

    短短的句子，幾乎耗光了他的所有力氣。他臉色慘白，大汗淋漓。

    手指卻還用力抓著徐醫(yī)生的手腕。拼盡全力把他往外面推。

    “……”徐醫(yī)生視線下垂，落在自己被擎住的手腕上。

    人類rou眼絕對無法看見的黑色顆粒，正在緩慢匯聚。形成細(xì)繩般的數(shù)縷。

    那黑氣不知從何而來。

    或許是被召喚吸引，又或者是從身體內(nèi)部，某個無底洞里一絲絲地涌出來。

    黑氣纏繞著江耀細(xì)白伶仃的手指。

    讓他抓握的力氣變得越來越大。

    或者說，開始恢復(fù)。

    ——這么快就開始恢復(fù)了？

    ……所以說，真是令人羨慕的體質(zhì)啊。

    徐醫(yī)生輕輕嘆了一聲。

    在這若有若無的嘆息聲中，江耀右腕上的移動終端觸發(fā)，數(shù)枚細(xì)小鋼針從表盤里彈射出來，剎那間刺穿他的皮膚。

    “……！”江耀瞳孔微微一擴。

    污染物拮抗劑和大劑量鎮(zhèn)定劑瞬間注入他的身體。凝聚在手腕上的黑氣瞬間消散。

    他的手頓時脫力，重重砸回床鋪上。

    “我可什么都沒有做啊?！?/br>
    徐醫(yī)生兩手一攤，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

    他確實什么都沒做。

    畢竟他“手無縛雞之力”。他也是管理局想要保護的“普通人”之一。

    “……”江耀張了張嘴。

    想說話，強烈的脫力感卻如潮水般席卷他的大腦。

    他的眼神很快地渙散，身體卻被迫松弛下來。

    冷汗浸濕了他的上衣。微微被扯開的領(lǐng)子，鎖骨若隱若現(xiàn)。

    徐醫(yī)生若有所思地盯著他。

    半晌，再次伸出手。

    然而下一秒。

    徐醫(yī)生的手被擰住，狠狠一甩！

    那力道過于驚人，徐醫(yī)生猝不及防，整個人都被拽向一旁！

    砰！

    他重重跌在了地板上！

    “我說了，別、碰、我?！?/br>
    黑色顆粒物如濃霧，如旋渦，如深淵巨浪般，以恐怖的速度凝聚。

    移動終端瘋狂報警，無數(shù)鋼針反復(fù)彈射，卻因藥物告罄而陷入徒勞無功。

    江耀緩緩從床上坐起來，一把扯開移動終端。

    居高臨下，目光冰冷。

    殺意無聲凝聚，重于千鈞地壓在徐醫(yī)生身上。

    江耀緩緩扯動嘴角，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