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是我的家教學(xué)生。

    那一年我才大一，剛升上大學(xué)就被老爸逼去打工，我知道他是希望我獨立，懂得學(xué)會靠自己，但我還是忍不住在心里咒罵了他好幾次，喔不，是每天好幾次。

    小安家住在國父紀(jì)念館附近，你能想像，仁愛路四段無時無刻總是車水馬龍，而旁邊光復(fù)南路的巷弄里，卻彷如隔世般，像是一方人間凈土或是臺北市里的桃花源。

    我不清楚是因為小安讓我有這樣的錯覺，或是這里的寧靜塑造出這樣的小安。

    那天，是我和小安第一次見面。

    「叮咚，叮咚?！刮野聪码娾彙?/br>
    「你好，請問哪里找?！箤χv機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

    「你好，我是李子辰，有跟您約今天來試教。」我說。

    「好的，請上樓。」這樣制式的回答，該不會是公務(wù)員吧？我這樣懷疑著。

    走上公寓3樓，左邊大門開著，里面走出一位女性。

    「你好，李老師嗎，這邊請?！顾裏崆榈恼泻粑?，跟對講機里制式的回應(yīng)方式不同，不再有冷冰冰的感覺。

    「謝謝您?！刮颐χ乐x，走進屋內(nèi)，把鞋子放進鞋柜里。

    「小安，過來跟老師打招呼。」mama跟孩子說，但孩子只是抬頭看我一眼，又繼續(xù)埋頭看著他手上的書。

    「不好意思，小孩子真沒禮貌，我去請爸爸出來?！筸ama很不好意思的對我說。

    「不會啦，謝謝你?！刮艺f。

    過一會，爸爸走了出來。

    「你好，小安的新家教老師是嗎？」爸爸穿著西裝，像是跟客戶寒暄一樣，看上去很自然、很熱絡(luò)。

    「嗯，對，不好意思，今天要麻煩你們了?！刮艺f。

    「不會，我們才要麻煩你，我們小安有點難搞，這學(xué)期已經(jīng)換了好幾個家教了?！拱职终f。

    「家教時間是下午一點到三點，再麻煩你了?！筸ama說。

    「我們兩個可能要先出門，晚點會回來?！拱职终f完，就急著拿上鑰匙，和mama一起離開。

    留在原地的我，頭上三條線，感覺有點傻眼。

    看著小安手上的書，封面寫著《哈利波特-火盃的考驗》，我不忍打擾他，就找了他面前的座位坐下。

    過了幾分鐘，他抬頭看了看我，我向他打了招呼，他不理我，又低下頭。

    接下來幾分鐘，明顯可以感受到他的不安，又抬了頭看看我，我對他微笑，然后對他說。

    「你是不是疑惑，為什么我不像前面幾個老師一樣，打斷你看書?！?/br>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小安一臉驚訝，像是看到原始人或恐龍一樣，睜大眼睛看著我。

    「我猜的。」我說。

    「那你怎么知道前幾個老師都打斷我看書?！顾謫栁摇?/br>
    「我猜的?！刮矣只厮?/br>
    「你騙人，你跟我講啦。」小安臉上充滿興趣，想知道我為什么能猜到。

    「我還知道你故意惹老師生氣，想趕走他們?！刮乙贿呅?，一邊用手指點了他的額頭。

    「就你這幾招，我小時候就會了?！刮以叫υ酱舐?，哈哈哈。

    「你好像跟其他老師不一樣?！剐“驳谋砬閺摹赶病棺兂伞笜贰梗孟裢庑侨嗽诘厍蛴龅搅送愐粯?，把我從頭到腳都仔細(xì)打量了一番。

    「你是不是覺得爸媽都在忙工作，都沒時間陪你?！刮覇査?。

    「你…你……怎么知道？」他說完，就張大了嘴，阿阿阿的叫。

    「因為我小時候也和你一樣，覺得自己和別人不一樣?！刮艺f。

    「后來我發(fā)現(xiàn)，我們其實跟所有人都一樣，沒什么不同。」我一邊說一邊摸摸他的頭。

    接下來半個小時，我測試了小安的程度，發(fā)現(xiàn)他比同年齡的小孩聰明很多，學(xué)校教的六年級課程，根本就難不倒他。

    所以我跟他商量，我把兩個小時的時間切成四個部分。

    第一個部分，六年級的資優(yōu)數(shù)學(xué)25分鐘，最后5分鐘測驗。

    第二個部分，英文的文法、聽力和對話。

    第三個部分，七年級的數(shù)學(xué)、生物。

    最后一個部分，八年級的數(shù)學(xué)。

    如果他都可以配合，三點上完課，我會跟他的爸媽說，我?guī)“踩ゴ蚧@球，這個小時就不另外收費了。

    小安聽完，很高興地答應(yīng)了。

    那天晚上，小安的mama打電話給我，說小安很喜歡我當(dāng)他的老師，所以接下來就拜託我了。

    而且她還表示愿意付三個小時的家教費給我，但我只愿意收兩個小時的家教費。

    我跟她說，那一個小時是我答應(yīng)小安要陪他，所以當(dāng)然不能收費阿！

    接下來，每個禮拜六，我都會去幫小安上課。兩個月后，mama希望六、日都可以讓小安上家教課，既然小安答應(yīng)了，所以我也沒問題。

    小安段考成績每次都是第一名，分?jǐn)?shù)也幾乎都是滿分，有時候我真覺得就算沒有我，他也還是會考第一名，那干嘛要上家教課呢？

    不過長遠(yuǎn)來看，小安六年級結(jié)束，不僅國中一年級的課程都學(xué)完了，甚至連國中二年級的考卷都難不倒他，在籃球場，雖然他個子矮，但速度快，投籃越來越準(zhǔn)，很多國中生都已經(jīng)不是他的對手了。

    我在想，小安大概算是人生勝利組，或是幾乎完美的人了吧？

    我曾經(jīng)問過小安，應(yīng)該有很多人羨慕他每次都考一百分吧？

    他那時沉默了，低著頭，又看著我，欲言又止，看著他垂下的眉毛和眼睛，我好像能感受到他的失落。

    「老師，你覺得人從哪里來，最后會往哪里去？為什么我們會活在這個世界上？有錢、考一百分，這些最后都能干嘛？」他很難過的問我，眼睛上斗大的淚珠，好像隨時都要潰堤一樣。

    「小安，你這個問題，我以前也想過，所以我知道答案?！拐f完，我抱著他，安慰他，而我肩上的衣服，被眼淚暈開，像是漣漪帶來了悲傷，也放下了執(zhí)著。

    小安就這樣放聲哭了幾分鐘，那段時間像是凍結(jié)了一般，任由他盡力嘶吼、瘋狂宣洩，像是要把所有的壓力一股腦兒都丟了出來。

    小安的父母都是銀行高層，薪水高、壓力大，所以在家里也時常吵架。

    而小安是獨生子，從小沒有兄弟姊妹陪伴他，他常常只能自己跟自己講話，他說他小學(xué)一年級還會吃筆芯、吞口香糖、吃衛(wèi)生紙。

    只要父母吵架，他就會躲進房間，把筆芯拿出來咬碎，然后吞下去。

    在一個需要父母關(guān)心的年紀(jì)，承受那么大的壓力，真是難為他了。

    尤其他從小成績又好，當(dāng)然會被要求只能考一百分，不然就會被打、被罵。

    自從那次哭完之后，小安比以前開朗很多，原本在學(xué)校不太愿意交朋友的他，后來交了很多朋友，他還會跟我一一介紹他每位朋友呢！

    嗯？你問我，小安問我的問題，我怎么沒有回答。

    有??！很久的以后，我回答了他，但不一定要回答你們??！

    ★人生的課題，不是函數(shù)問題，不是直線或拋物線，更不用解x和y，需要的是一顆懂你的心，和愿意注視著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