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濤摸了摸他的腦袋。

    陶多回過頭, 舅舅還是溫和的笑著, 仿佛不管發(fā)生啥, 他上揚(yáng)的嘴角都不會被拉下去。不知道為什么, 陶多一下子就不緊張了。

    這邊，父母兒子的談判還在繼續(xù)。

    陶父拉住陶母不讓她著急，“怎么突然想讓孩子搬回來住了，在我們那兒住不也挺好的，兩邊離這么近?！?/br>
    “這不是我和紅秋現(xiàn)在都不那么忙了，孩子回家住也能照顧的來。再說我們當(dāng)爸媽的養(yǎng)孩子那不是應(yīng)該的，我也希望他們和我親近點(diǎn)?！碧諒V然說的直接。

    “難道我們養(yǎng)著，他們就不和你們親近了？你們說接家來就接家來，我說過啥？你說這話說戳我心窩子啊，你這是不想讓我們看孫子啦？”陶母終于控制不住了，聲音突然拔高，驚得仨孩子都抬頭看過來。

    “媽，”陶廣然無奈極了。其實(shí)他早就想到爸媽不會輕易松口，所以他才趁著濤子還在這兒提，想著他爸媽有點(diǎn)兒顧忌，別當(dāng)著濤子和孩子的面兒發(fā)脾氣。

    看來還是沒控制住，不過這場面也不算太差，比他想象中的掀桌摔盤好太多了。

    程濤把仨孩子安撫住，想著要不要讓他們回屋躲躲去，就聽見陶父開口了。

    “行了，兒子想和自己兒女閨女親近有啥不對的，當(dāng)初你不也這么想？”

    “我，我那是……”陶母心里有千百個理由，她那時候能跟現(xiàn)在比，她公婆啥條件？有啥好吃的還得讓給大哥二哥家孩子一份，他家倆孩子只能分到小小一份，有時候閨女還只能眼睜睜看著哥哥們吃。

    現(xiàn)在他們有退休金，倆孫子要吃有吃，要喝又喝，他們老兩口全身心都撲在他們身上，左鄰右舍誰見了不說他們照顧孩子照顧的好？偏偏兒子兒媳婦就不領(lǐng)情。

    這比較的話當(dāng)然不能當(dāng)著男人的面說出來，但陶母的表情說明一切。

    陶父嘆了口氣，決定學(xué)他爹娘當(dāng)初的做法，“廣明，你們的想法是沒錯，只是這事兒得兩個孩子點(diǎn)頭答應(yīng)才行?！?/br>
    從廚房里端菜出來的程紅秋正好聽見這句話。

    一時間所有目光都集中在陶多和陶亞的身上。

    “小墩弟弟，”陶亞緊張，往程小墩身邊挪了挪。

    陶多表情沒什么變化，不過挨著他的程濤還是感受到了孩子的緊張，放在身側(cè)的小拳頭攥的緊緊的。

    “多多，亞亞，你們是想跟爺奶回小院住，還是想留下跟爸爸mama??？”陶母誘哄道，她幾乎百分百確定孫子孫女肯定要跟著自己回去，畢竟他們倆從小就是在那邊長大的。

    “我，”陶亞有點(diǎn)怕怕的，說話都不利索了，“我，我跟著我鍋鍋。”

    一時間所有人都看向陶多，陶母的眼神尤其火熱。

    “我當(dāng)然……”他當(dāng)然要跟著爺爺奶奶回去，這還用說嗎？他從記事時起，更多的時候是和爺爺奶奶生活在一塊的，爸媽什么的，隔段時間見一面不就得了。

    轉(zhuǎn)頭就看到程小墩正把自己的腦袋往他爹胳膊底下扎，被舅舅夾住了脖子他也不怕，笑的肆無忌憚。

    “我，我和爸媽試住一段時間吧?！碧斩嗖淮_定的說道。

    “什么？”陶母失聲，“你要跟你爸媽??？”

    “啊，真的？”程紅秋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雖然沒有明說，但這幾天相處下來，兒子的嫌棄都從眼神里溢出來了，她一直覺得兒子不待見自己。

    “什么真的假的，不是你們叫我們留下來的，”陶多有點(diǎn)不耐煩。

    “是是是，你留下媽很高興?！背碳t秋語無倫次，她現(xiàn)在情緒激動，根本顧不上照顧公婆的心情。

    “哦?！碧斩嗟皖^啃魚。

    “好兒子，”陶廣然沒有媳婦兒那么情感外放，只能以此為感慨。要是兒子不松口，他爹娘這關(guān)還真過不去。

    陶母急切想表達(dá)些什么，被陶父攔住了。

    這個插曲讓這頓飯吃的注定不再平凡，桌上變得非常安靜，一時間只有筷箸盤碗的碰撞聲。

    吃完飯后，陶父陶母沒有停留直接離開了。

    陶廣然恐怕老兩口心里有氣，緊跟著去送。

    程紅秋忙著收拾桌子。陶亞和程小墩去里屋繼續(xù)玩捉迷藏，一樣的套路玩了大半天，他們依然樂此不疲。

    三個孩子就只剩陶多還坐在沙發(fā)上，一臉悶悶不樂。

    程濤戳了戳他的腦袋，“meimei和弟弟都去屋里玩兒了，你怎么不去？”

    “兩個都是小笨蛋，我才不和他們玩?！碧斩嘞訔壍暮堋?/br>
    “你是在擔(dān)心爺爺奶奶生氣？”程濤試探著問道。

    “他們已經(jīng)生氣了?！碧斩鄬?shí)話實(shí)說。

    “這是你爸媽該擔(dān)心的問題，再說你爸剛才不是已經(jīng)去解決了，放心吧，沒事兒。你作為小孩子只要做出選擇，一直往下走就好。你爺奶現(xiàn)在只是擔(dān)心你們兄妹倆跟著爸媽過的不快樂，但是孩子總歸是要跟爸媽住在一塊兒的，你覺得呢？”

    陶多沒說話，只是“嗯”了一聲。

    程紅秋一邊忙活一邊注意著兒子，他選擇留下來是她完全沒想到的，要不然剛剛也不會反應(yīng)那么大。但是公婆離開之后，他就開始悶悶不樂，她一個當(dāng)媽的當(dāng)然擔(dān)心，現(xiàn)在看小弟三言兩語把人說通了，心里也跟著輕松起來。

    “濤子，你不常來縣城，趁著還有點(diǎn)時間，讓兩個孩子領(lǐng)著你和小墩出去逛逛吧。”程紅秋提議，她家倆孩子就在這一片長大，領(lǐng)著他們舅舅出去逛逛肯定能行的。

    程濤沒推辭，“姐，你也一塊去唄。第一次帶仨孩子出去，我怕自己領(lǐng)不了?！?/br>
    程紅秋有點(diǎn)猶豫，他本意是想讓弟弟和兩個孩子熟識熟識，緩解一下他們心里的抗拒。自己要跟著去，會不會弄巧成拙？

    “你只要看著小墩子就行了，陶亞出去從不亂跑，我也會看著她的?！碧斩鄬Τ虧f道。

    “那，那我就不去了吧?！背碳t秋訕笑。

    程濤拍拍陶多的腦袋瓜子，“多多真懂事，出去玩都知道顧著meimei了。不過今天不用，你媽會看著的，你就老實(shí)玩自己的就行了?！?/br>
    “姐，我去喊倆孩子，你趕緊把圍裙解了，咱出發(fā)了?！?/br>
    “哎，好好，”程紅秋有點(diǎn)兒不適應(yīng)自己現(xiàn)在擔(dān)當(dāng)?shù)慕巧贿^兒子閨女都沒表現(xiàn)出抗拒，她當(dāng)然也想和他們多相處相處。

    姐弟倆帶著仨孩子出門的點(diǎn)，正值工人出發(fā)去上班，一路上當(dāng)然遇到了不少人。

    “紅秋，這就是你娘家兄弟，長得一表人才，精神面貌也不錯?！闭f話的是程紅秋的鄰居兼同事，她是真有些驚訝的，程紅秋娘家的事情在鄰里之間不是秘密，再加上程青松和毛鳳蓮太出名，稍微打聽打聽就能知道事情全貌。

    程紅秋向著娘家兄弟在他們這片也是出了名的，這么多年就見她大包小包回娘家，就沒見她娘家送來一針一線，本來以為是她娘家兄弟拿不出門去，沒想到這一看還人模狗樣的。

    程紅秋笑容燦爛，“就是他，他身子骨不好，要養(yǎng)活一家人可不得加倍努力，平常片刻不得閑呢。這次能過來也是因為公事需要，他來縣里采購順便來看看?！?/br>
    “呀，你兄弟現(xiàn)在進(jìn)工廠了？”這可是了不得的事情。

    “不是啥值得往外說的事情，只是個臨時工，”程紅秋擺擺手，故作不在意的說道。

    “那也很了不得。你看咱縣城有誰能自己進(jìn)工廠當(dāng)工，要不就老實(shí)等老子退下來，要不就是上面分配的，難的很，難的很?！?/br>
    程濤聽他二姐和大家伙兒你來我往，對他是明貶實(shí)褒，溫和笑笑。

    現(xiàn)在這副皮囊雖然是舅爺?shù)?，但賦予這副皮囊生命的卻是他的靈魂。來到70年代以后，程濤覺得自己改變了很多，就比如前世從骨子里散發(fā)出來的那股厭世勁兒，以及已經(jīng)被生活磨難削去棱角的性格和精神狀態(tài)在這里都得到了還原。

    他覺得現(xiàn)在的他比以往任何時候的他都像他自己。現(xiàn)在他聽到別人夸贊是一點(diǎn)都不覺得心虛，甚至還能樂呵著任人打量。

    程紅秋就更不用說了，聽見別人夸程濤比夸她自己都高興。

    眼瞅著程紅秋和鄰里聊得興起。程濤直接帶仨孩子去了對過的供銷社。

    “哇！舅舅，你要給我們買好吃的嗎？”陶亞滿含期待。

    “咱們先進(jìn)去看看，亞亞想吃什么，一會悄悄告訴舅舅，好不好？”程濤笑瞇瞇說道。

    “好啊?！?/br>
    “多多也一樣，想吃什么都可以告訴舅舅?！背虧缓翊吮”恕?/br>
    “你有錢幫我們買嗎？還是說你想臨走再給我們一個驚喜？”陶多是個務(wù)實(shí)的孩子。

    程濤但笑不語，“這個可不能告訴你們。”

    陶多翻了個白眼，明明是個大人了還這么幼稚。

    縣城供銷社的東西比公社供銷社要齊全的多，糖水罐頭、rou罐頭、小朋友們喜歡吃的各種零嘴，這個時節(jié)竟然還有賣冰棒。

    “爸爸，嘗嘗！”程小墩指著糖水罐頭，對程濤說。他還記著呢，爸爸說回去的時候給買。

    “那不叫嘗嘗，叫水果罐頭，來，你說一遍?！背虧m正他。

    “果果罐頭？”

    “嗯，不過現(xiàn)在不買，提著太累。爸爸還想讓哥哥jiejie領(lǐng)咱們?nèi)ブ車涔淠??！背虧苯诱f道。

    “哦?！背绦《站透牰艘粯?，重重點(diǎn)了兩下小腦袋。

    “多多和亞亞平常吃冰棍不？”程濤問道

    “爸爸mama會給我們買。”陶亞舔了舔嘴唇。

    程濤又看向陶多，比起陶亞當(dāng)然是陶多說的更靠譜。

    “爸媽來看我們偶爾會帶，不過爺奶說這個涼，吃了對胃不好，都是放碗里化成水以后再讓我們嘗嘗。只有回家住，我們才能吃上剛從冰箱里拿出來的?！?/br>
    程濤點(diǎn)頭，要說剛開始他還只是覺得那么現(xiàn)在就很確定了，陶多爺爺奶奶的教育方法確實(shí)存在某些問題，他們恨不得提前一步把孫子孫女遇到的所有麻煩都給解決掉。

    陶亞長到那么大，陶母還是堅持喂飯。說不讓他們吃冰棍，那就得都化成水后才讓他們嘗。不得不說，這種做法和想法都太極端。

    他們總想著孩子長大了，就什么都會了。但就像是必須經(jīng)受苦難破殼而出的小鳥才能茁壯成長一樣，孩子們小時候就要把該學(xué)會的都學(xué)會。

    幸虧二姐夫和二姐沒有完全丟開手，陶多陶亞看起來和正常小孩沒有相差太多。希望他們以后和爸媽相處愉快，要不然可能越長大越被爺奶影響到。

    最后，程濤買了四根冰棍，都是那種老冰棍。

    現(xiàn)在尋常人家都沒有冰箱，要吃冰棍都只能來供銷社。就這公社供銷社還早就收攤了，也只有縣城這邊才能買到。

    怕孩子們吃冰會鬧肚子，程濤先遞給陶多一根，又把陶亞的分成兩半，只遞給陶亞一半，到程小墩就只能吃一小指節(jié)。

    三個孩子都很聽話，沒有誰表達(dá)不滿。

    尤其小崽兒，他第一次吃冰棍，先拿舌頭舔了一口，然后回頭告訴他爸，“甜噠?！?/br>
    “是啊?！?/br>
    四個人走到供銷社門外，就見程紅秋慌里慌張的跑過來了。她聽同事說她弟領(lǐng)著仨孩子進(jìn)供銷社了，就趕緊過來看情況，唯恐她弟控制不住局面，沒想到正碰上四個人高高興興的拿著冰棍兒走出來了。

    “姐，你的?！背虧咽Ｏ乱粋€完整的冰棍遞給程紅秋。

    “小墩吃這個沒問題嗎？第一次吃還是少吃點(diǎn)？”程紅秋擔(dān)心，她家孩子之前就吃，肯定沒問題，不過程小墩……

    “沒事，我給砸開了，亞亞吃一半，小墩吃一半的一半?！?/br>
    “那行?！?/br>
    說是讓孩子領(lǐng)著到處逛逛，那就讓孩子領(lǐng)著。陶多走在最前面領(lǐng)著他媽他舅他妹和小表弟穿行在縣城街巷中，大家對他領(lǐng)的路都沒有異議，一時間心里有些自豪。

    程濤看看周圍，說是參觀，其實(shí)現(xiàn)在的縣城根本沒啥好看的?；覔鋼涞桶膲头孔樱偌由闲⌒〉拈T樓，整體看上去不大好看。

    間或出現(xiàn)一棟樓，那肯定是哪個工廠大院的工人宿舍，門和窗戶都不大，門口的晾衣繩上曬滿了衣物，床單被罩，整個樓道擁擠不堪。

    大家都沒有說話，孩子們忙著吃冰棍，大人們則享受這難得的清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