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咋整？我就看不慣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平常就夠弱了，現(xiàn)在又是這副死樣子，我看著就煩。”程大江撇撇嘴，雖是這樣說卻還是不自覺壓低了聲音，唯恐程濤聽見。

    李盼弟眼里閃過笑意，拍了拍程大江的胳膊，“那就說明濤子是真把你當(dāng)成大哥了，在外面受了欺負(fù)找你安慰，又不想給咱們造成麻煩，就只能自己消化唄?！?/br>
    程大江垂著眼。

    “我琢磨著，要不就是在紡織廠遇到了啥事兒，要不就是和孟曉琴有關(guān)。一會兒，飯桌上你旁敲側(cè)擊問問，問出來好解決，問不出來咱就先好好吃飯，別心情不好還不吃飯，這不是害自己的嗎？”

    “那要一直問不出來，就看他這樣一直頹下去？”程大江還是覺得他這個兄弟有點(diǎn)菜。

    “先看看他啥反應(yīng)。”李盼弟推了推程大江。

    程大江到底“嗯”了一聲，跟著李盼弟一起走進(jìn)了大門。

    正在和程小墩抱抱、貼貼的程濤抬頭，沖著程大江喊了聲“大哥”。

    “行了，把臉上的表情收收，今天晚上和小墩一起留下吃飯。都是當(dāng)?shù)娜肆耍筒荒艹墒禳c(diǎn)，遇到啥事都著急忙慌的，怎么給小墩做好榜樣？”

    “知道了?！背虧龖?yīng)了一聲。

    程小墩不明白發(fā)生了啥事，只是敏感的覺得今天的爸爸有些不高興，他撲進(jìn)程濤懷里，

    “爸爸？”

    “嗯。”

    “爸爸！”

    “嗯？”

    “小墩，”李盼弟把程小墩叫到一邊，“你繼續(xù)玩沙包。今天和爸爸留在大娘家吃飯，大娘給你做好吃的。”

    “好噠。”程小墩偷眼看了看程濤，然后繼續(xù)玩沙包。

    他手里拿著兩個沙包，一個是用六塊正方塊綢布縫成的沙包，另一個則是把襪子剪開，湊合成的沙包。不用想也知道用破襪子糊弄的那個是程濤給做的，另外一個精致很多的則是李盼弟看不慣給做的。

    糧食金貴，現(xiàn)在沙包里邊當(dāng)然都不舍得填充糧食，大多數(shù)都是放細(xì)沙，有時候扔在身上還怪疼的。

    程濤怕自家小崽兒受傷，專門找了一把蕎麥。雖然輕了很多，但正合適小崽兒玩。不過程濤的縫工實(shí)在不怎么樣，襪口經(jīng)常外漏蕎麥，但就算是這樣，程小墩也沒舍得扔，整天寶貝一樣揣著。

    李盼弟去做飯，要是往常程濤肯定跟著進(jìn)廚屋幫忙。今天情況不一樣，他就窩在程大江身邊，看程小墩自己和自己扔沙包。

    旁邊程大江同志的開導(dǎo)工作還在繼續(xù)，

    “這世上沒有邁不出去的坎兒？誰欺負(fù)你你就欺負(fù)回去，他甩你一個嘴巴子，你還倆不就得了？我就不信，只要咱占理，在整個萬福公社還有咱們老程家講不出去的道理?！?/br>
    “哦。”

    看程濤反應(yīng)平淡，程大江猜測著他心情不暢和紡織廠沒啥關(guān)系，那就是和孟曉琴有關(guān)系了？

    “你年紀(jì)輕輕，現(xiàn)在遇見點(diǎn)挫折算啥？村里跟你一般大的沒成家沒孩子的一大堆，你已經(jīng)走在他們前頭了。咱現(xiàn)在不著急，一切慢慢來就行。再說這嘴長在人家身上，咱也管不了啊，只要行的正坐的端，他們說也只敢在背后說，不敢舞到跟前來?！?/br>
    程大江語重心長，這一會會兒，他幾乎把前面幾十年的耐心都用完了。

    “是，大哥你說的有理?！?/br>
    “那能不能不喪眉耷眼的？”程大江下意識提高聲音，看到程濤幽怨的小眼神兒，又收了自己的脾氣，“啥事兒你要是辦不了，不是還有大哥的嗎？大哥絕對站在你這邊?！?/br>
    “謝謝，大哥?！背虧檀蠼磉厹悳悾惺苤鴣碜源蟾绲臒┰?。這并不是一種負(fù)面情緒，只是不知道該怎么關(guān)心自己兄弟？

    這種笨拙，明明沒有耐心卻還要耐著性子哄人的別扭感，一切的一起都讓程濤感受到溫暖。

    晚飯是李盼弟做的，粥，現(xiàn)烙的餅子，還有兩碟小咸菜。

    程濤接過李盼弟遞過來的餅，說了聲謝謝。

    看程小墩吃的正歡，他跟著咬了一口，才發(fā)現(xiàn)竟然是紅糖餅子！

    呃，雖然舅爺是喜歡吃紅糖饅頭沒錯，但是沒必要把烙餅也做成紅糖的吧？

    “怎么啦？合胃口不？我這是第一次做，肯定比不上毛護(hù)士的手藝?！崩钆蔚艹錆M期待問道。為了表示對婆婆的尊重，李盼弟一直稱呼后婆婆毛鳳蓮“毛護(hù)士”。

    得，大嫂還是考慮到他的口味。

    “爸呀？”程小墩也跟著好奇。

    “味道很不錯，大嫂你費(fèi)心了?！背虧χf道，他把餅撕開，“大哥，小墩，來，也給你們嘗嘗?！?/br>
    程小墩看到他爸給他吃的，喜得很，“啊嗚”吃了一大口，“甜噠，好吃?！?/br>
    聽說是紅糖味的，程濤直覺就想拒絕，但被程濤瞅著，到底還是吃了，“怎么還跟小孩一樣？有就吃的讓這個嘗嘗那個嘗嘗，好好吃你的飯吧?！?/br>
    紅糖餅子吃到嘴里，程大江一愣，呃，味道還不錯，就是稍微有點(diǎn)膩口?？闯虧豢谝豢诎咽Ｏ麓蟀腼炞映粤讼氯?，他張張嘴沒說話。

    晚飯后，李盼弟開了一瓶糖水罐頭。她和程大江早就過了愛吃零嘴的年紀(jì)，什么東西嘗嘗鮮就不愿多吃了。一瓶罐頭一千克，他們兩口子得吃好幾頓，現(xiàn)在天還熱著，東西不好放，所以人多的時候開更合適。

    別說，味道還真是不錯！

    程小墩吃得尤其歡實(shí)！

    吃飽喝足之后，父子倆準(zhǔn)備離開。

    程大江不放心，說要送他們回家，程濤也沒拒絕。

    回去這一路上遇到了不少人，看到程濤和程大江一前一后走著，大家不禁善意調(diào)侃。

    “大江，以前我說你還跟我犟？你看還得是親兄弟吧，你這又是給看孩子又是管飯的，換了旁人可沒有這待遇?！?/br>
    程大江打著哈哈，“我八成是上輩子欠他的，上面老子不在了，我不管他誰管他？”

    “大江，我說你也勸勸濤子，讓他請相文給找個活干，就算掙個中不溜的工分，養(yǎng)活自己和孩子也好啊，總不能靠著你們兩口子養(yǎng)著?！?/br>
    那倒是沒有，瓜娃子嘴上占便宜，可實(shí)際上很少在他們家吃飯。他們照看著程小墩，程濤都是交口糧的。盡管現(xiàn)在媳婦也不要他帶什么口糧了，他確實(shí)聽話沒帶，不過還是專門送來了吃的給他們兩口子，那是一點(diǎn)兒便宜都沒占。

    不過這些就沒必要和大家解釋的太清楚了。

    “算了，隨他去，發(fā)生這樣的事情他想放松一段時間，我就不攔著了。你們大家也少cao心，等到了時間他還恢復(fù)不過來，我就是揍也把他揍地里去?！背檀蠼呛钦f道，“也請大家相互轉(zhuǎn)告轉(zhuǎn)告，要是我聽見誰再嚼舌根，就被怪我不客氣了?！?/br>
    人親兄弟都這么說了，其他人還真就不能說啥了。

    “有你照看著，我們還擔(dān)心什么?！?/br>
    程大江滿意的點(diǎn)點(diǎn)頭，這才叫上程濤，“還站著干啥，走了！”

    “來了?！?/br>
    一路把程濤送到他家大門口，程大江不放心又囑咐了幾句，才轉(zhuǎn)身離開。

    程濤看著他走遠(yuǎn)，伸手捂住了自己的上半張臉。

    他剛才一定是被不干凈的東西附身了，不然怎么跟小孩鬧脾氣一樣，賴住程大江了，偏偏他大哥還任勞任怨的幫他而不是一把甩掉他。

    “爸爸？”程小墩腦袋上一排小問號，他覺得今天的爸爸和以前很不一樣。

    彎腰把小崽兒抱起來，“崽兒啊，爸爸愛你?！?/br>
    程小墩歡歡喜喜的應(yīng)了一聲，“窩也愛爸爸?！?/br>
    “昂！”

    父子倆歡歡喜喜的去洗漱，準(zhǔn)備上炕睡覺。今夜的程相良家卻注定難眠。

    “到底還是把你折騰回來了，實(shí)在是你弟這件事，爹娘都沒有辦法了。”高月蘭倒了杯水，遞給桌上的青年人。

    青年人穿著板正的襯衫，即使是坐著也能看得出他身材高大，俊秀的五官看得出程家影子，一舉一動都透著文氣。

    “媽，一家人說什么麻煩不麻煩，傳偉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他遇到了麻煩，我能不回來？”

    “哎，哎?！备咴绿m連連稱是。

    “別聽你娘，你媽說的這些話，你只要顧好自己，保證自己不受牽扯就好，回來趟這趟渾水實(shí)屬沒必要?！背滔嗔及櫭肌?/br>
    “相良？”高月蘭不滿意這個說話，難道就這樣把傳偉放棄了不成？她也知道錦駒耽誤不得，但現(xiàn)在他們不是沒有任何辦法了嗎？

    “你閉嘴！”郭老太呵斥，“錦駒，傳偉的事情過于復(fù)雜，主要現(xiàn)在孟曉琴是死死咬住了他不松口，再加上她懷孕了，人證物證具在。除非她改口供，否則你弟不可能被摘出來，我們一把老骨頭就算了，要是因此再牽扯到你，咱家可真就完了?！?/br>
    程錦駒皺眉，“這件事情剛開始的時候，為什么不勸阻？傳偉不是個能藏住自己心思的，爸媽，你們就一點(diǎn)都沒有察覺到他的異常？竟然還讓他接觸到公章？”

    說到著急處，程錦駒不自覺地帶了上位者的氣勢，直接壓倒了屋里他所有的長輩。

    “這不是我們這不是也沒想到他竟然這么大膽嗎？竟然被孟曉琴那小賤人勾著私奔?！备咴绿m直呼冤枉。

    “沒想到？平常你就對他手松的不行，他手里有錢，想干啥不行？”程相辰諷刺，他花幾塊錢，大嫂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但對她親生兒子她可大方的很。

    “我，我沒有，”高月蘭蒼白反駁，大兒子前途無量，家里又不缺吃喝花，二兒子要幾塊錢她就給了，這有什么錯？又不是給到別人家。

    “媽，你太縱著他了，”程錦駒下定論。

    “錦駒，現(xiàn)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你確定不會影響到你？”

    “爸，你就放心吧，回來的時候我已經(jīng)請人和派出所這邊通氣兒了，看這事兒能不能私了？”

    “恐怕不成?！惫咸烈髌蹋俺糖嗨杉倚鹤硬皇呛谜f話的，之前是我看走眼了，覺得他跟他爹跟他哥比起來差遠(yuǎn)了，現(xiàn)在看來倒是不差?！?/br>
    “奶奶，這話怎么說？”對待郭老太，程錦駒明顯尊敬了很多。

    “孟曉琴和傳偉被抓住好幾天了，公安肯定和程濤說了孟曉琴的招供內(nèi)容已經(jīng)案件進(jìn)行狀況，一直到現(xiàn)在村里卻一點(diǎn)風(fēng)聲都沒有?！?/br>
    “或許是嫌丟人，他媳婦兒辦了那樣的事兒，他還有臉往外說？”程相辰冷哼一聲。

    “或許有這個原因，但守著這個秘密，還成天和村里有說有笑，能吃能喝和你覺得這樣的人能是什么簡單人？”郭老太嗤笑。

    程錦駒皺眉，“程濤嗎？明天有空我去會會他，看他到底有什么章程?！?/br>
    “爸，不論如何，你不該辦病退的?！眲e看一個大隊長不起眼，村里大大小小的事可都是他說了算。程倉里地多田多，以后開發(fā)和利用，都要通過村部表決通過，他們失去了至關(guān)重要的一票。

    “事發(fā)突然，當(dāng)時沒有和你商量就做了決定，我們就想著趕緊把你弟撈出來，別管以后咋樣，千萬不能影響了你，沒想到后來牽出這么多事兒。傳偉也是個榆木疙瘩，連個姑娘都管不住，到頭來叫人大打一耙?！背滔嗔伎鄲罉O了。

    “要說這事兒，壞就壞在程濤竟然醒過來了，我們頭天夜里去的時候，他明明已經(jīng)咽氣了。他還不如死來一了百了，要是再給我個機(jī)會，我肯定再補(bǔ)他一悶棍?！笨粗煞騼鹤右粋€比一個苦惱，高月蘭惡狠狠地說道。

    “高月蘭！”“媽！”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這話是能隨便亂說的嗎？要是被人聽去，你就等著坐牢去吧，你一輩子受苦受難沒關(guān)系，別連累了我孫子，”郭老太咒怨。

    “是啊，媽，這話以后就別說了，怪嚇人的。”程錦駒語氣平淡。

    高月蘭閉上了嘴。

    “說了這么多，講了這么多，這事兒到底該咋辦？”程相辰有點(diǎn)煩躁。

    “小叔，你們就先別管了，這件事我來解決。”程錦駒說道。

    其他人都松了一口氣。

    ————

    雖然早就想到自己早晚會和程錦駒對上，但程濤萬萬沒想到，會這么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