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事情發(fā)生的那天晚上，遠(yuǎn)比程濤說出來的要驚險得多。

    程傳偉把他拉到紅鴆紡織廠倉庫，就離開了，之后，他就被余晉幾個拉到廠房里剪線頭。等他從廠房出來，紡織廠倉庫已經(jīng)亂成一團(tuán)，驚慌之中，他繞到倉庫后面，正好一個油紙包從天而降。

    他嚇了一大跳，抬頭正好看到窗戶旁邊的邵青云，這就是他們當(dāng)時第一次見面。他也不知道當(dāng)時舅爺是怎么想的，但慌亂之中他撿起油紙包就跑了。

    他一路抄小路回到程倉里，把錢藏在后山洼，回家就發(fā)生了孟曉琴給他一悶棍的事情。

    因為事情就發(fā)生在前一天晚上，程濤對此記憶無比清晰。他本來是沒準(zhǔn)備去把錢拿回家，但又怕被誰發(fā)現(xiàn)，會在程倉里引起轟然大波。要是被當(dāng)成無主只財交公，那他不會說什么，但要是被當(dāng)成程傳偉的私藏，從而交給程相良一家再還給邵青云，可就不好玩了。

    畢竟錢數(shù)有零有整，實在是說不清楚。

    只是沒想到到頭來，他還是得在邵青云跟前親口承認(rèn)這件事。

    天道輪回饒過誰？

    不過，幸好邵青云算是一個好說話的人。甚至，程濤覺得對方對自己還挺照顧。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回到紡織廠，程濤直接去了食堂，請食堂的大師傅給他留一刀五花rou。

    雖然還不能完全放心，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他想，就能立刻解決的。就比如程傳偉這件事，也不是程錦駒說一說，結(jié)局立刻就能更改。

    一切都急不來。

    在那之前，他還是得好好燒兩個菜，和他大哥喝一杯。

    這件事本來該昨天做，因為前天他喪了一下，大哥大嫂都挺擔(dān)心他，但是昨天他沒有調(diào)整過來，這件事就暫且擱置。今天早上，大哥大嫂還不放心他，今天晚上無論如何得補(bǔ)上這頓飯了。

    因為程濤來的次數(shù)有些多，食堂的大師傅已經(jīng)記得他了，“程同志又要買rou啊。”

    程濤溫和笑笑，“是啊。”

    如果家離得近，是可以請食堂大師傅炒兩個菜，給點加工費(fèi)，下班提著回家就行。不過程濤離家遠(yuǎn)，下班到家得個把鐘頭，顛簸這一路回到家菜都變味兒了，倒不如買rou回家自己弄。

    “那等會豬rou拉來，我給你切刀好的?！贝髱煾岛浪暮堋?/br>
    “那可謝謝您老了?！?/br>
    從食堂出來，看見很多人圍在倉庫那看熱鬧，還有人議論說什么“老胡，咋咋的”。

    程濤詫異，湊過去看了看。

    確實是老胡，就是之前那個因病要休養(yǎng)，不得不找人替班的工人。此時，他和一個年輕力壯的男人打起來了，那個年輕男人身上還穿著倉庫工人的制服。

    “怎么回事??？”程濤問旁邊的人，他和老胡沒有正面交集，但并不妨礙他知道老胡的性格，懦弱、膽怯，能讓他伸出拳頭和別人動手，那肯定不是小事了。主要是程濤清楚的記得，余晉說他已經(jīng)去省城治病去了。

    “聽說老胡去省城檢查身體，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沒有病。回來想要回工作，卻發(fā)現(xiàn)他之前簽字的文件是辦理病退的文件，現(xiàn)在工作都是他兄弟的啦，如果他兄弟不讓，就要不回來?！?/br>
    “工廠不管？”

    “怎么管？這是他們自家的事兒，當(dāng)時自己不留個心眼兒怨誰去。再說他兄弟干活不差，比他會說話會辦事，可討喜太多了?！?/br>
    “那事情也不能這么算，給他開文件的是田翠花吧？她明明知道這件事情的原委卻還是開了這樣的文件，明顯就是坑老胡呢?！迸赃呌腥瞬环蕖?/br>
    “站著說話不腰疼，老胡自己愿意辦病退，這是他媳婦兒親自來弄的，誰還能攔著不成？你們是沒和老胡共過事，干活那叫一個墨跡，要我說現(xiàn)在這樣也不錯?！?/br>
    程濤大概明白了事情原委，看廠里有人來處理，直接退了出去。

    回到機(jī)修組辦公室，發(fā)現(xiàn)辦公室內(nèi)氣氛有些僵硬，尤其余晉的表情不大好看。

    想來也是聽說老胡這事了。

    “晉兒，事情得分兩面看，也許田阿姨她不是故意的?！鼻貪竦?。

    “你信？”

    “呃，”秦潯語塞。

    “行了，你該回去了?！庇鄷x趕人。

    “好，好好?！鼻貪?yīng)了一聲，還不忘和程濤道別?！澳菨痈纾蚁然厝チ??！?/br>
    程濤點了點頭，“回頭再過來玩?！?/br>
    “好?！?/br>
    辦公室里平靜下來。

    第35章 錦駒，你還怪樂于助人的

    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相處, 程濤覺得自己還算了解這兩個年輕人。

    如果把余晉看成是人間清醒者，那秦潯則偏向理想主義。大多數(shù)事情上，余晉的想法更符合普通人的想法。而秦潯, 總是在壞的結(jié)果出現(xiàn)之時，盡量思考下還有沒有別的可能。

    前者不值得追捧，后者也不能被唾棄。

    或者說這是一種天生的善良，盡管在多數(shù)自詡清醒的人看來有些白目, 但不可否認(rèn)就是有這樣的人存在。

    他們其實并不是在每個人面前都這樣, 也不是對每個人都這樣。秦潯的例外就是余晉，例如剛剛蒼白的勸說，他其實清楚的知道田翠花不可能毫不知情，但那是余晉的母親, 出自于他對余晉的關(guān)心，他甚至說出那些白目的勸解。

    大概是因為著急走吧？就連程濤都聽得出他差到極點的切入點, 還有別以為他沒看到，余晉趕人的時候秦潯其實是松了一口氣的。

    因為是出自真心, 就算稍顯笨拙，也能被原諒。

    程濤其實挺愿意和這樣的人相處。

    “這段時間我看你對他比秦廠長都嚴(yán)格, 他這一走，以后大概率不會回來嘍?！睏罡鐦泛钦f道。

    “距離入廠考試沒幾天了，既然得到了機(jī)會，就應(yīng)該珍惜?！庇鄷x沒什么表情, “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 不會再因為分開哭鬧。至于往后的事兒, 誰知道呢？”

    程濤也是昨天才知道, 秦潯要去參加蘇城市機(jī)械廠技工的入廠考試。似這類招工信息一般人根本不知道, 不過因為秦潯的父親是紡織廠廠長, 消息當(dāng)然比一般人靈通很多，報名的時候可能還走了關(guān)系，不過最后能不能進(jìn)廠還得看入場測試就是了。

    不過紡織廠內(nèi)知道這事的人不多，秦廠長大概不想給兒子太多壓力，秦潯則是怕萬一考不上下不來臺。

    但不管怎么說，這都是好事。

    而且，作為一個過來人，程濤覺得不過是去市里工作，沒啥大不了的。

    “是啊，楊哥，咱們現(xiàn)在才多大，風(fēng)華正茂，正值年青，怎么就說一輩子事了？以后機(jī)會肯定多著呢，要是不想在一個地方窩著，想去哪就能去哪?！彼f的都是以后肯定會發(fā)生的事情。

    “你說的到輕巧，想去哪去哪工作咋辦？咱們廠這么多機(jī)器，誰修？”楊哥反問。

    程濤但笑不語，他總不能說，用不到十年，紡織廠還能不能存在都不一定。想一輩子窩在紡織廠養(yǎng)老，是不可能的。

    “楊哥，你可不能有這個心理，世界是變化著的，早二十年咱們爹娘那一輩能想到現(xiàn)在過上這種生活，五年小變天，十年大變天，誰知道未來會發(fā)生什么？”程濤笑著說。

    “行了行了，你也別跟我論，等到時候事情發(fā)生了再說吧?！笔觌x他們多遙遠(yuǎn)的事兒。

    “我倒是覺得濤子哥說的挺對?！庇鄷x半坐在辦公桌上，笑著說道。

    “那必須的?！逼渌牟桓艺f，這個程濤能打保票。

    正說著話呢，就來活兒了。

    三車間的織布機(jī)突然出了故障，不能繼續(xù)工作了，cao作工嚇得臉色煞白，連報修單都來不及填，直接就來機(jī)修組叫人了。

    這可關(guān)系著紡織廠的產(chǎn)能，楊哥余晉不敢耽擱，直接拿上工具包就出發(fā)，程濤也趕緊跟上去。雖說他現(xiàn)在還是個菜鳥，沒法上手，也給不出有用的建議，不過忙的時候遞個扳手，拿個鉗子還是可以的。

    仔細(xì)檢查過后，原因是一個撥片卡在了齒輪上，余晉移開之后，繼續(xù)總算能正常運(yùn)轉(zhuǎn)了，總體算是虛驚一場。

    程濤收拾好工具包，站起身就發(fā)現(xiàn)秦廠長和兩位副廠長都到了。

    這臺織布機(jī)比較特殊，上上個月剛花大錢從外邊引進(jìn)來，一共就兩臺。為了這兩臺機(jī)器，紡織廠專門從外面聘請了□□專門培訓(xùn)了一批cao作工，除了他們，誰都碰不到機(jī)器。

    這次聽說機(jī)器出了問題，幾乎是全廠出動。

    現(xiàn)在知道是虛驚一場，看著機(jī)器又開始重新運(yùn)轉(zhuǎn)，大家總算都松了一口氣，不過……

    “廠長，機(jī)器雖然沒問題，但事情得查清楚，這總不會無緣無故就出來個撥片吧？”

    “對了，除了cao作工，今天誰靠近過這臺機(jī)器？”

    無人回答。

    在秦廠長的指示下，工會很快就成立了調(diào)查小組，勢必把一切破壞工廠利益的可能性扼殺在搖籃中。

    不過這些事情和機(jī)修組顯然沒有關(guān)系，三人都不是喜歡湊熱鬧的人，收拾好之后就準(zhǔn)備離開，這時候就聽見不知誰說了一句，“今天中午，我看到田翠花田主任和胡老二進(jìn)了三車間，倆人偷偷摸摸的，看著不像啥正當(dāng)來往?！?/br>
    場面瞬間火熱起來。

    “胡老二是誰？”雖然說大家都是固定班底，但一個工廠五六百號人，秦廠長也不可能每個都認(rèn)識，更不用說這個真的完全陌生。

    “廠長，你還不知道啊？胡老二就是被稀里糊涂頂替了工作的老胡他兄弟，聽說文件就是田翠花主任給簽的。今天中午老胡找紡織廠來了，還和他兄弟動手了，同事七八年，我還是第一次見老胡急眼?！?/br>
    “是啊我也看見了，人老胡在工廠干了這么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就這么給人攆出去了，我瞅著還怪可憐的。確實應(yīng)該叫田主任出來解釋解釋，別她和胡老二有啥瓜葛吧？”

    看熱鬧的永遠(yuǎn)都不嫌事兒大，說話夾槍帶棒明顯是話里有話。

    周圍人是一陣起哄。

    程濤是不知道這些聲音具體代表著什么？但不妨礙他從中分辨出惡意。

    雖然針對的對象是田翠花，但是……

    “回去了。”程濤說。

    余晉沒動。

    “晉兒？我們回去了?！背虧终f了一遍。

    余晉勾了勾唇角：“濤子哥，你學(xué)潯潯那個傻瓜照顧我的心情？放心吧，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

    “呃，我只是覺得咱們的事已經(jīng)干完了，可以回去歇著了，走吧?！?/br>
    余晉“嗯”了一聲。

    三個人離開的方向正好和匆忙趕來的田翠花迎面對了個正著。田翠花的表情是惶恐的，且?guī)е话?，但是看到余晉的那一瞬間，她皺了皺眉。

    這是一種復(fù)雜的情緒，既不是喜歡也不是不喜，就只是平淡。

    余晉也是一樣。

    要不是之前就知道他們是母子，還真是一點都看不出來。

    ……這件事情后來是怎么解決的，一直到下班都沒有定論。

    程濤不怎么關(guān)心這個，他去食堂拿了rou，騎上自行車回家。

    今天下午天氣突變，陰沉沉的。騎到半路，程濤明顯感覺到空氣涼了很多，好像要下雨了，他加快了蹬車的速度。

    再往前走，竟然遇到了程錦駒和……盧蓁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