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三，你過來，我問問你。”

    聽到這句話，程老三慌了神, 看程相文根本不想伸出援手, 他只能顫顫巍巍迎上去, “大江哥, 你, 你來了啊?！?/br>
    “哼, ”程大江沒好氣的冷哼一聲。

    他是匆忙趕過來的，這也沒辦法，他家和程濤家一個西頭一個東頭，消息根本沒法靈通。剛才他正在晨起散步，半道就聽說三狗子一家來他兄弟家大鬧。就算不為兄弟，他寶貝侄子還在屋里呢，程大江想也不想就趕過來了。

    剛才在外圍，程大江剛聽花大娘說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他現(xiàn)在心里正憋著一口氣。擠進門沒看見他弟，就看到程相文在和程老三談話，再看看程老三他娘抓住孫子說事，旁邊他媳婦兒他后兒子排得那叫一個整齊，這是啥好事咋的？

    這么早就來家里找事？

    “大江大哥？”程老三磨磨蹭蹭大半天才走上前來。

    程大江立刻就惱了，照程老三的腚就踢了過去，“能耐了啊你，程老三，你這是看我們家沒人，大早上就帶著一大家子過來欺負人的是吧？”

    他最護短，他弟那么氣人，他都沒舍得動他一根汗毛?，F(xiàn)在明明做了件好事兒，到頭卻得還得被人家里埋怨。聽說剛剛老太太還對他動手了，程大江越想，心里這股火氣越滾越大。

    “沒有，沒有，”程老三硬是沒敢躲，看程大江還沒解氣，他趕緊解釋：“大江哥，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家里孩子不懂事兒，給濤子兄弟添了麻煩，我們這是準(zhǔn)備把孩子領(lǐng)回走呢?！?/br>
    他這邊說完，程大江還沒說什么呢，程傳闊先不樂意了，“你才不懂事，怪不得人家都說有后娘就有后爹，我今天算是見識到了。程老三，你別以為我剛才是和你鬧著玩，你不是說要和我斷絕關(guān)系嗎？斷絕就斷絕，我眼都不眨一下。”

    程傳闊一邊掙脫他奶的束縛，一邊梗著脖子對他爹口出狂言。

    這話，周圍大人沒幾個當(dāng)真，誰都是從這個年紀(jì)走過來的。小時候受點委屈就覺得天下所有人都拋棄自己了，不懂事的時候，誰還沒放過自己的狠話？

    程老三當(dāng)然也是這樣認為的，他心里埋怨程傳闊不懂事，沒看你也正在給人低頭呢，一點事兒都不懂。

    “你閉嘴，我和你大爺說話呢，有你啥事兒？”程老三大喝一聲，回過頭來面對程大江，臉上又幾分訕笑，“大江哥，孩子不懂事。你千萬別放在心上，我這就把他拉走?！?/br>
    “當(dāng)這是什么地方？大清早的來鬧一盤，你拍拍屁股說走就走了，你咋恁有能耐呢？”程大江冷笑。

    “那大江哥，你想讓我咋樣？”

    “自己做了啥事自己都弄不清楚，你這些年白活了？”程大江斜眼看向程老三，都這樣了，你不賠禮道歉就想走，這往后村里都知道他們家好欺負了，要是每天早上都來這一遭，他大侄子還睡不睡覺了？

    “大江哥的意思是讓你給濤子賠個不是，”程相文看不過去，主動提醒，“我覺得大江哥說的沒錯，這件事是三哥你不占理。這樣，我去把濤子叫出來，你好好給人陪個不是，不管怎么樣，不能讓做了好事的人寒心。”

    程相文出來主持公道，說出來的話有理有據(jù)，也得到了周圍大家的支持。

    說到底程濤是好心收留三狗子，現(xiàn)在沒得感謝反而煩惹一身sao。站在第三方的角度上，怎么看程濤的做法都沒有錯。三狗子這次的行為嚴(yán)格意義上不叫離家出走，昨天晚上，大家還都看到他領(lǐng)著程小墩在廣場上玩的歡實，最后還一起回了程濤家。

    當(dāng)時程老三就在廣場上，這要是說他不知道三狗子到底去哪了，昨天一起在廣場上亂侃的大家都不相信。你既然知道你兒子去了哪，早上還在人家家門口整這么一出，是不是太過分了？

    不過，知道孫子離家出走，從來也沒有誰像三狗子他奶這樣，第一時間找收留孫子的人討說法的。三狗子都十六了，說句不好聽的，干起混賬事來比他爹他奶猛多了，這么個半大小子，他干啥不是自己決定的？

    話又說回來，老太太不講道理，程老三過來之后也應(yīng)該勸和著，而不是火上澆油把事情弄成現(xiàn)在這樣一發(fā)不可收拾。

    “那大江哥，我先去和濤子賠個不是？”程老三巴巴的問程大江。

    程大江沒說話，不過態(tài)度很明顯，讓他趕緊去。

    屋里，程濤已經(jīng)哄好了程小墩。不過因為沒有睡飽，小崽兒還有點鬧覺，趴在程濤懷里哼哼唧唧不得勁兒。

    “怎么了，還想睡？”程濤低聲問道。

    “嗯，困，”程小墩撇嘴。

    “困就再睡會兒，爸爸在這陪著?！?/br>
    “好?！?/br>
    外面吵吵鬧鬧，屋里父子倆人相互依偎著得到了片刻安靜。

    不過沒多大會兒，程小墩就抬起了小腦袋，“大爺？”

    程濤也在注意外面的動靜，他也剛聽見程大江說話，他家小崽兒對他大爺?shù)穆曇粢蝗缂韧@么敏感。

    “想出去看看？” 程濤親親他的額頭。

    “嗯嗯?！背绦《找幌伦泳窳恕?/br>
    老父親認命的給孩子穿衣裳，穿鞋。然后抱著孩子走出了堂屋。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程濤發(fā)現(xiàn)自己走出來，對程老三來說似乎是一件值得感激的事情。他剛站在堂屋門口，對方就迎了上來。

    “濤子，這件事是當(dāng)哥哥的魯莽了，你說你收留傳闊，我們一家子還一大早把你和孩子折騰起來，這事是當(dāng)哥哥的不對，在這里給你賠不是啦，啊！”程老三抓著程濤的手說道，語氣激動。

    程濤搖搖頭，他把伸手往程大江那邊夠的程小墩放地上，看他“噠噠噠”跑去找他大爺。這才回頭看向程老三，“三哥突然轉(zhuǎn)變態(tài)度了？剛剛你和大娘可不是這么說的?！?/br>
    說他得理不饒人也好，說他小心眼子也罷。但今天這口氣要是不發(fā)出去，程濤覺得自己今天這一天都得完嘍，自己不舒服和別人憋得慌，程濤想都不想會選擇后者。

    “剛才傳闊說，三哥要和他斷絕父子關(guān)系，不知道你現(xiàn)在還這么想不？”程濤問道。

    “嘿嘿，”程老三訕笑，“濤子你說啥呢？那不過是我們爺倆兒吵架時候說的氣話，傳闊可是他奶的心肝，我跟他斷絕關(guān)系，恐怕就別想回家了?！?/br>
    程濤看向程老三，“傳闊是個啥樣的孩子，咱們都知道，你就不怕他真像他剛才說的那樣干？”

    程老三表情有些慌。他回頭，自家老娘正抓著程傳闊勸，看樣子是想把兒子領(lǐng)家走?；煨∽用黠@不情愿，說話也不好聽，時不時還指著他后娘說著什么，一點好好相處的樣子都沒有。

    他胸口悶著一口氣。又看到老娘身旁默默流淚的媳婦兒和乖巧的扶著他娘的繼子。想到之前發(fā)生的事情，程老三到現(xiàn)在還心有余悸，這可是他好不容易得來的孩子，絕對不能出任何差錯。

    或許他該考慮程相文的建議，再怎么樣也得等孩子出生后再說吧？

    “濤子，當(dāng)哥哥的確實有不得已的苦衷，你看你既然能收留傳闊，接下來一段時間能不能也麻煩你……”

    呵！自己這是被當(dāng)成軟柿子，還是被當(dāng)成冤大頭了？

    程老三到底是怎么好意思說出這話的？想讓自己替他照顧孩子？

    “三哥，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只是避免你后面想起來再找孩子麻煩，提前給你提個醒?！彪m然早就預(yù)料到程老三可能會有的表現(xiàn)，但真正聽到對方只是思考了這么一小會兒就決定把自己養(yǎng)了十五六年的孩子攆出去，程濤心里還是挺不是滋味兒的。

    他抬眼，穿過程老三去看程傳闊，程濤不確定他和程老三的對話對方有沒有聽見，他真心希望沒有。否則他無法想象，一個正因為親爹變后爹而心思敏感的少年，再聽到這番話，心里會這么想。

    “濤子，我這也是沒辦法，他總是針對他后娘，罵也不聽，打也不聽，我能咋辦？我就沒見過這么不聽話的孩子，現(xiàn)在我恨不得當(dāng)初沒生過他?！背汤先ь^蹲在地上，要是可能，他不想一家子和和美美的住在一起，但是現(xiàn)實情況不允許。

    程老三說完這句話后，程濤看到程傳闊的瞳孔一瞬間放大了，站在那個地方果然是能聽見的。

    程濤頂頂后槽牙，他現(xiàn)在有點手癢，怎么辦？

    就在剛才周圍很多人都在勸程傳闊，說什么“父子哪有隔夜仇”“快給你爹賠個不是，回家去吧，等你自己成了家就知道當(dāng)?shù)牟蝗菀琢恕薄皠e犟，家里人都是真心為了你好”。這些話或許適用于大多數(shù)情況，但也有少數(shù)的情況下是不適用的，例如現(xiàn)在……

    程濤壓下自己的惱火。

    再看明顯只想把程傳闊推出去的程老三，程濤不準(zhǔn)備拒絕了。

    不過，傳闊跟著他住到底名不正言不順，他也不準(zhǔn)備吃虧。

    “傳闊，你過來？”程濤喊了一聲。

    “濤子叔?！背虃鏖熥哌^來，甕聲甕氣喊道，自始至終他都沒有看蹲在地上的程老三，如果剛開始只是賭氣，現(xiàn)在真的是傷心了。

    程濤沒有繞彎子，直接問：“你爹剛才和我商量，說讓你在我家住段時間，你怎么說？”

    他的聲音不小，不僅僅是程老三，包括周圍還沒離開的人都看了過來，都不明白這是啥意思？程傳闊住在程濤家算怎么回事兒？

    “啊，濤子叔你愿意讓我住啊？”程傳闊都有點反應(yīng)不過來，他雖然覺得濤子叔和自己關(guān)系不錯，但他著實沒想到程濤會問他這個問題。

    “我不……”程傳闊想拒絕。

    程濤笑著打斷他，“機會只有這一次，你想清楚了再回答?！?/br>
    看到程濤眼里的溫和，程傳闊沒有再繼續(xù)說下去，“那，那要是濤子叔答應(yīng)的話，我沒意見。”

    聽到程傳闊這么說，程濤一腳踢了過去，“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住進我家，以后看孩子刷碗可都是你的事兒了?！?/br>
    “行?！背虃鏖煷饝?yīng)的爽快。

    程老三看著兒子的笑臉，有些愣住，他好像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過傳闊笑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他想到兒子，永遠都只有他氣人的時候，記憶中他似乎永遠都在發(fā)脾氣，他已經(jīng)很久不曾正常和他說過話了。

    程濤現(xiàn)在可不管他怎么想了，“三哥，照你這意思是想把傳闊分出來單住的，不過孩子今年剛十六，按照規(guī)矩，分家立戶還得再過兩年。”

    程老三點頭，確實是這個理兒。

    “他一天掙不了幾個工分，根本沒法養(yǎng)活自己，你現(xiàn)在把他攆出來，本來是不合規(guī)矩的。不過你畢竟是不得已，但是每個月的糧食和撫養(yǎng)費得你來出?！背虃鏖熞粋€半大小伙子，正是能吃能喝的時候，程濤要是硬挺著也能養(yǎng)活，但是沒必要。

    程老三再不是東西，他養(yǎng)了程傳闊養(yǎng)了十六年，這十幾年的養(yǎng)育之恩，程傳闊就算不講情分，等人老人也得給人養(yǎng)老。左右到老了都得顧著，那么就讓他們把撫養(yǎng)進行到底，這些東西，程濤要的一點都不虧心。

    “是是是，這當(dāng)然了，讓崽子住下已經(jīng)很麻煩濤子你了，自然不會讓你cao心干糧什么的。我晚會兒就給你送過來?！背汤先吲d的跟什么似的。

    程濤稍微滿意了點，起碼程老三沒在這上面討價還價。

    不過他并不準(zhǔn)備和程老三直接來往，“這個就不用了，我也不知道像傳闊這個年紀(jì)一個月得吃多少干糧，這些就麻煩大隊長給定個標(biāo)準(zhǔn)，以后每個月月初，你把干糧送到大隊長那，再由大隊長交給我就好。省得到時候因為干糧出差錯，鬧得兩家不愉快，那我就里外不是人了?！?/br>
    “不會，不會，”程老三連連表示，不過到底沒拒絕程濤的提議。

    “至于借住費，三哥看意思給就成，我不挑?！背虧ㄈ映隽艘痪湓挕?/br>
    程老三沒想到還有這茬，不過他也沒推脫，“好好好。”

    “我也沒問題。”程相文也答應(yīng)下來。他當(dāng)然會答應(yīng)，這個建議原本就是他提出來的，主要他已經(jīng)看出程老三一家的矛盾，只要有程傳闊在就難以調(diào)和，作為大隊長，他當(dāng)然不想村里三天一大鬧兩天一小鬧。

    回過神來，就發(fā)現(xiàn)程濤正四笑非笑的看著他。

    程相文一愣，總覺得好像被看透了一樣。

    “你們到底在說啥？”傳闊奶奶受不了了，她這才反應(yīng)過來呢，兒子竟然要把她大孫子攆別人家住去，“老三你找打是不是？你還沒死呢，你娘我還在這兒站著，你要讓我孫子搬出去?。俊?/br>
    老人家估計是氣狠了，眼看著就要暈過去。

    再說了，他們家和程濤家除了同姓，根本非親非故，他們就不是一支子人。讓孩子搬來跟程濤住算怎么回事兒？傳闊跟著程濤是能學(xué)好，還是能正干？

    程濤冷眼看著老太太跟兒子撒潑，和最開始鬧他的時候何其相似！

    程傳闊倒是有點動容，要說他對家里還有留戀，那就是奶奶了。雖然很快就不是他一個人的奶奶了，但是老人家對他的關(guān)心和愛護是真的。不過他忘了一件事，老人是他奶奶，卻是程老三的娘。她疼孫子都是因為那是她兒子的兒子，她不可能舍得一直怪兒子，果然才說了兩句，她就把矛頭直指程濤。

    “濤子，不是大娘看不起你，就憑你成天不上工，三天兩頭往公社跑，你根本沒法給孩子帶個好榜樣，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同意傳闊搬來和你一起住的?！眰鏖熌棠淘秸f越有勁兒，她站起來，拉著程傳闊就要走。

    程傳闊一把甩開，“奶奶，你憑啥說濤子叔，他只是看我可憐，給我提供個睡覺的地兒。說到底是我爹不愿意要我了，你怪錯人了?！?/br>
    “說什么傻話呢？你是奶奶的大孫子，你爹的大兒子，他不要你要誰？”傳闊奶奶反駁，“放心吧，有奶奶在誰也欺負不了你，就算有些王八犢子在背后挑唆也沒用。”說完，她狠狠瞪了后媳婦兒一眼。

    這明顯就是遷怒了。

    程濤覺得這種行為可笑，“大娘，你似乎很喜歡說這樣的話，但到頭來你好像也沒護住誰?！彼共粦岩蓚鏖熌棠陶娴奶鬯?，畢竟是從小一起養(yǎng)大的孩子，但是很明顯她更愛從自己肚子里生出來兒子。

    “你說啥？”傳闊奶奶看向程濤。

    程濤看向程老三，“我看這事兒大娘你說了不算，還是好好和三哥談?wù)劙??！?/br>
    “老三，走，回家?！眰鏖熌棠套ё约簝鹤印?/br>
    程老三沒動。

    傳闊奶奶臉色一白，開始怪自己兒子沒出息，打她舍不得，她左看右看，瞄準(zhǔn)了后媳婦兒。她直接沖向去想給后媳婦兒一巴掌，被傳闊繼哥攔住了。

    程老三現(xiàn)在也終于反應(yīng)過來了，他趕緊過去攔住他娘，“娘，你這是干什么，秀兒肚里還有你孫子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