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公社之后，鄧寶山把驢車趕到程紅春家，用自帶的干草喂驢，就直接去了衛(wèi)生所。

    跟值班護(hù)士報了姓名，他循著病房門牌號找過去，他在門口看到了邵軍。

    記憶中這個少年是非?；顫姷模?dāng)初他去派出所報案，對方當(dāng)著他的面都能調(diào)侃著問他“你媳婦兒是不是跟人跑了”，再到后面給他往機(jī)修組辦公室送飯菜，怎么都是機(jī)靈小子一個，現(xiàn)在看精氣神兒全沒了。

    程濤倒是能理解，邵軍被邵青云照顧長大的，邵青云對他來說不僅是大哥，還扮演了父親的角色。就算不是他唯一的親人，肯定也是最重要的，對方現(xiàn)在生死未卜，只能在病房里躺著，邵軍肯定日夜擔(dān)驚受怕，現(xiàn)在這個表現(xiàn)再正常不過。

    想當(dāng)初，他也是獨自一個人坐在手術(shù)室門口，焦躁的等著手術(shù)室的燈熄滅。他當(dāng)時得到的是噩耗，就是不知道邵軍最終會得到什么結(jié)果。

    “大夫怎么說？”程濤不自覺溫和了語氣。

    邵軍抬頭，看到程濤，眼中閃過驚訝，似乎沒想到他會過來，不過還是回答，“……說是能保命?！?/br>
    這三個字給人無盡的希望，又給人無盡的絕望。它說明病人還能活著，卻不能保證病人以后要怎么活著。

    “那就好，”程濤松一口氣，“不管怎么樣，他是在執(zhí)行任務(wù)的時候出了意外，上面一定會給青云大哥交代的?！?/br>
    “嗯。”邵軍可有可無的應(yīng)道。

    程濤看他意志消沉，“你現(xiàn)在可是你們家里的頂梁柱了，以前是你哥照顧你，現(xiàn)在換你照顧他了。你被嚇到神經(jīng)恍惚，怎么能照顧好他？”

    邵軍猛的抬起頭來，“我，我沒有被嚇到?！?/br>
    程濤不置可否。

    “我真的沒有被嚇到，我只是不能接受而已?！鄙圮娬@句話就像是一個口子，打開了他想傾訴的心情。

    “我真的只是不能接受而已，他可是我大哥，之前工作的時候也出過意外，肋骨直接斷了三根，他都不愿意躺在床上混吃混喝。他經(jīng)常說他得為我奔波一輩子，現(xiàn)在卻斷了條腿，大夫說已經(jīng)沒有恢復(fù)的可能了?！?/br>
    邵軍抱住腦袋，抓自己的發(fā)，“他醒來知道這個消息肯定要發(fā)脾氣，為什么出事的就不是我？我一無是處，從小就只會跟他添麻煩，為了我，他連媳婦兒都沒娶?！?/br>
    程濤垂眸，看到一滴一滴砸在地上淚珠，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從衛(wèi)生所出來，程濤吐了一口濁氣，才往公社大院走去。

    從明天開始，公社各部門就要開始放假了，到那時候他就是想打聽消息也打聽不出來了，趁著這個機(jī)會，他去督促督促周主任。卻沒想到正趕上了熱鬧，幾個人正押著程錦駒上車。

    算起來他和程錦駒也就十幾二十天不見，但是對方看著像是變了個人，臉色蒼白，精神萎靡，看上去渾渾噩噩的，好像有點兒神志不清。

    不是吧？

    雖然說已經(jīng)把他抓起來了，但是關(guān)于他的案子到現(xiàn)在八字都沒一撇呢，他怎么就嚇成這樣了？

    程濤完全不能理解。

    他早就知道，程錦駒作為男主是不合格的，他有很多金手指，包括知道社會的發(fā)展走向，知道做什么能夠彎道超車，甚至身上還有作者賦予他的好運光環(huán)，但是這些他都利用的不好。

    他都不用談程錦駒具體哪兒做的不好，端看現(xiàn)在淪落到這個地步，就能說明一切。只是這點時間都撐不下去，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過來了？去衛(wèi)生所看過了？”何慶笙拿著文件從會議室走出來，抬頭就看見了程濤。

    “去過了，不過沒看到人?！背虧沉搜鄢体\駒，走向何慶笙。

    “不知道怎么就變成這樣了，現(xiàn)在連人都認(rèn)不清了?！焙螒c笙壓低聲音，跟他說程錦駒的情況。這要是別人，他肯定提都不提，不過程錦駒和程濤同村，再加上程錦駒被抓，程濤功不可沒，他也就沒隱瞞。

    “什么時候開始的？”程濤挑眉。

    “大概昨天早上。”

    “是?。俊弊蛱煸缟?，還真是一個奇妙的時間點。

    “姐夫，你就這樣把他送到省城？該安排好的都安排好了嗎？”程濤跟著何慶笙回辦公室。

    “嗯?！敝吧矍嘣茝?qiáng)烈反連，帶著公社其他領(lǐng)導(dǎo)都答應(yīng)的不爽快，無奈只能把這件事一次次往后推。

    省城那邊倒沒有打電話過來催，主要金磚，它是個很好敲門磚。不過，清閑日子基本到頭了，前幾天他接到省城消息說好幾個部門都知道這批寶藏的事兒了，想也知道往后再往外運東西，運往哪兒就不好說了，作為他，也只能看老領(lǐng)導(dǎo)們扯皮的結(jié)果再行動。

    上面不著急了，何慶笙卻不能不當(dāng)回事，今天送不出去就只能等到年后了。趁著邵青云躺床上，他迅速把這事給辦了。

    聞言，程濤卻皺起了眉，把程錦駒送到省城去固然是好，但是對方現(xiàn)在這個精神狀態(tài)真的能被定罪嗎？

    他不能確定。

    對程濤來說，把程錦駒送到省城從來都不是目的，讓程錦駒這條線廢了才是他最想要的結(jié)果。

    他得好好琢磨琢磨。

    何慶笙忙的腳不沾地，程濤也不打擾他，徑直去了周主任辦公室。

    雖說有人看到事發(fā)前周主任和邵青云發(fā)生了沖突，但沒有人親眼看到他傷害邵青云，  可以說完全沒有證據(jù)。所以，周主任現(xiàn)在還坐在辦公桌上喝茶。

    看到程濤進(jìn)門，他站起來三并兩步迎了出來，“可是怕你盼來了，如果你年前不到公社來，我肯定要去你家專門走一趟。”

    程濤嚇了一跳，上次他和二姐能夠鎮(zhèn)住周主任可是費了不少口舌，又是威逼又是利誘的才達(dá)成了目的，而且據(jù)說到現(xiàn)在都沒有進(jìn)展。這次對方的態(tài)度卻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讓他如何不防備？

    “周主任，你說這話叫我聽不懂了，到家里就不必了，咱們可沒有這么深的交情，叫人看見再誤會就不好了。你只要公事公辦，把事情給解決掉，我們一家都得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謝你?！背虧Σ[瞇說道。

    周主任哪能聽不出程濤這是在警告他，不過他并不生氣，也沒有在這上面過多糾結(jié)。

    “我是想給你賠個不是，再道個謝?！敝苤魅涡χf道，“上次我提出的處理辦法不作數(shù)，那可能是我昏了頭想出來的，幸虧你和紅秋同志阻止了，要不然我這張老臉都得丟盡了嘍。”

    周主任也說不上來為什么，到現(xiàn)在他都不知道自己為啥那么干。

    這個事情從一開始該怎么處理就非常明朗，程紅秋程濤姐弟倆在派出所做的口供代表他們的態(tài)度，最重要的兩點就是要離婚，要撫養(yǎng)權(quán)，其他的都可以商量。這種情況下，他竟然腦子進(jìn)水一樣，等人來的時候說什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這完全就不是他的處事風(fēng)格。

    最最不可思議的是他犯了這么大的錯誤，卻到昨天早上才意識到，當(dāng)時他恨不得甩自己兩巴掌，還沒到退休年齡腦子已經(jīng)成漿糊了。突然那想起，這事當(dāng)初是邵青云托付給他的，周主任這心里就火急火燎的，惱羞成怒之下，倆人就起了激烈爭執(zhí)。

    現(xiàn)在好了，沒事兒又惹一身sao。

    不過，事后想想這也不怨人家邵青云，畢竟這么長時間了，他也才覺察到不對。

    做錯事就要盡力彌補(bǔ)。周主任決定向程紅秋程濤姐弟倆說聲對不起，并保證這件事情他一定會秉公處理。之前，他們提的要求他雖然答應(yīng)了但口是心非，現(xiàn)在卻是完全發(fā)自內(nèi)心的。

    程濤聽著周主任絮絮叨叨著把事情捋平了，心里有種怪異的感覺。

    又是昨天早上！

    看來他想的不錯。

    周主任腦筋轉(zhuǎn)過彎兒來了，又是抱著抱歉的心理，自然是程濤說什么就是什么。不過從明天開始公社大院這邊會全部放假，陶家的事情只能放到年后處理。

    程濤雖然著急，卻沒有多說什么。

    相比上次分開的時候心里還有怨氣，這次周主任笑著把程濤送到了辦公室門口。

    這會兒差不多飯點了，程濤準(zhǔn)備喊上何慶笙到國營飯店吃飯，對方卻還在忙，辦公室利圍了一堆人。程濤索性不等他，準(zhǔn)備回來的時候買兩個招牌菜來。

    沒成想，正好趕上秦潯余晉他們辦慶功宴。

    程濤剛走進(jìn)國營飯店，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秦潯拉到了他們桌上，“濤子哥，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你在我們這邊開席吧。”

    程濤往席上瞥了眼，發(fā)現(xiàn)大都是熟人，秦潯余晉他們兩個不用說，其他還有葛秘書、楊戈李湘湘、徐薇，另外還有兩個不認(rèn)識的人。他們的生意好像做的很不錯，每個人都瘦了一圈，但是眼睛里都放著光。

    如果說不是特別滿意，他們不會有這樣子的表現(xiàn)。

    秦潯簡單介紹了下面生的兩個人，程濤就簡單打了聲招呼。

    “有啥啊？”

    程濤也不矯情，“那敢情好，省了我花錢交票。”

    其他人都跟著笑了起來。

    有句話怎么說來著錢不是萬能的但沒錢是萬萬不能的，錢壯英雄膽，能使人的心胸寬廣。就像這幾個人，平常都沒什么交集，關(guān)系也說不上好，但是因為這段時間收入還不錯，大家都表現(xiàn)的非常平和。

    程濤安靜的聽他們說他們在兜售貨物的時候遇到的奇葩客人奇葩事，覺得真的挺有意思。

    “秦潯，下次再有這樣的好事，你可不要忘了哥幾個?！闭f話的人叫李平，好像是秦潯的表親。

    “滾一邊去，這次干成了就知足吧，還下一次？要不是晉兒在市百貨大樓工作，這次咱也干不成。”

    “你這么說就沒意思了，誰不知道你秦大公子面子大，要不然我們哪能走得通這邊的關(guān)系?！闭f著，李平瞥了眼余晉。

    秦潯臉一下子就黑了下來，“會說話就說，不會說話就閉嘴?！?/br>
    程濤直覺他們中有官司。

    “濤子哥，我和秦潯商量年初三去你家拜年，家里得閑不？”旁邊的余晉湊過來。

    程濤收回注意力，“得閑！你們只管來，到時候我好酒好菜招待著，保管你們滿意?！?/br>
    “好?！?/br>
    他們這說著話呢，旁邊突然摔盤子了。

    第134章 我答應(yīng)了

    程濤沒想到?jīng)_突會突然發(fā)生, 似乎說著說著李平和他兄弟的情緒就開始激動了。

    秦潯的表情一如往常，除了在茶碗摔地上的時候下意識讓了一下，其他沒啥反應(yīng)。接下來李平和他兄弟開始控訴, 他還能老神在在的喝茶。

    程濤覺得他越來越有優(yōu)勢了，似乎只要不牽扯朋友，尤其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余晉，秦潯都很理智。他到?jīng)]什么想法, 事不關(guān)己, 強(qiáng)行插入反倒讓人覺得不安。

    “濤子哥，你嘗嘗這酒，秦潯從秦廠長那摳來的?！?/br>
    聽話聽音，程濤知道余晉這是不想他摻和這些事情呢。

    他是不清楚楊戈徐薇和李平兄弟熟不熟, 不過一塊做生意總是要碰面的，再加上他們和秦潯余晉一個大院長大的, 要說完全不認(rèn)識也不可能，只看他們現(xiàn)在完全沒有摻和其中的意愿, 想來之前沒少遇見這樣的情況。

    “行啊，那我嘗嘗?！背虧χf道。

    兩人自顧自說話, 其他三個人要不和程濤有過矛盾，比如楊戈和李湘湘，雖然雙方現(xiàn)在都不提了，但是到底不熱絡(luò)。要不就是和余晉不對付, 比如徐薇, 她根本不可能主動和余晉說話。

    這種情況下, 他們?nèi)齻€只能抱團(tuán)說悄悄話, 話說這事他們確實清楚。

    秦潯和他表兄弟不算數(shù), 他們仨本身倒是沒有什么恩怨, 主要牽扯到余晉。余晉的成長過程伴隨著流言蜚語，李平兄弟跟風(fēng)說過余晉不少閑話，秦潯為此還和他們干了好幾。

    這次合作聽說是秦廠長撮合的，按說事情過去這么多年，懂事的就不該再提了，偏偏他們沒有眼色，話怎么不好聽怎么說，所以也不怪秦潯生氣。

    反正楊戈是覺得李平兄弟沒有合算，明明是來幫忙的，卻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被人求著他們來掙錢一樣。不過要不是干事混不吝，他們也不能在慶功宴上，就直接和秦潯鬧起了矛盾。

    他當(dāng)然要站在秦潯一邊。不僅僅是因為平素交好，更因為他們掙著錢了。他和他媳婦每個人都掙了幾十塊錢，最多的徐薇竟然有小一百，這都夠上他們在紡織廠工作幾個月的工資了。

    楊戈自顧自想著，回神就發(fā)現(xiàn)秦潯拉著兩人走出了國營飯館。

    一時間，席上安靜的可怕。

    要說完全沒受到影響的就是余晉和程濤了，倆人還在說話。

    “……本來就是急救成的班子，造成這樣的結(jié)果在意料之中，濤子哥你不用擔(dān)心，秦潯他能處理好的。”余晉低聲和程濤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