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宮嬌纏 第1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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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在從前,他一定會以為這是個天大的笑話,爽快地斟滿一杯酒。 沈家人費盡心機(jī)謀權(quán)纂位,最后非但沒傷到他分毫,還毀了自家的女兒,難道不可笑嗎?他們可真是愚不可及又莽撞無知,活該被他踩在腳下。 可不知為何,他現(xiàn)在一點也不高興,更沒有諷刺沈家人的心思,眼前不斷浮現(xiàn)的都是沈如霜曾經(jīng)的笑顏,她純澈靈動的雙眸,還有那一刻她滑落的熱淚,guntang的傷口...... 周恒之看見他這副模樣心中駭然,硬著頭皮輕咳一聲,提醒道: “陛下,沈文清已經(jīng)在地牢中了,您要去親自審問嗎?” 蕭凌安如夢初醒地一愣怔,眸中恢復(fù)了幾分清明,緩緩搖了搖頭,喃喃道: “朕去看看她?!?/br> * 西南偏殿,宮中許多太醫(yī)都被拒之門外,焦頭爛額地在院子里打轉(zhuǎn),時不時去敲響殿門,滄桑的聲音中滿是疲憊和無奈。 蕭凌安沉著臉邁入偏殿,所有人都驚懼地跪了滿地,生怕沒把事兒辦好惹怒了心情不佳的帝王,其中膽小的已經(jīng)開始顫巍巍地支撐不住。 “陛下,微臣會用盡畢生所學(xué)診治沈姑娘,但是她一直將咱們拒之門外,微臣實在是不知如何是好呀......”為首的張?zhí)t(yī)一臉為難地說出了眾人的心聲。 “這是為何?可曾上過藥了?”蕭凌安凌厲的目光從他們身上掃過,冷聲問道。 “這是自然,沈姑娘剛回宮微臣就已經(jīng)給她上過最好的金創(chuàng)藥,只是那箭頭上興許是抹了些東西,傷口極難愈合,恐怕會留疤......”張?zhí)t(yī)越說聲音越小,不安地埋下了頭。 蕭凌安目光一凜,聽到這話神思都凝滯了半刻,手指慢慢在掌心攥緊,連指尖都變得蒼白,未曾多言就一把推開了殿門,兀自疾步進(jìn)去。 殿內(nèi)極其昏暗,每一處的簾子都拉得嚴(yán)嚴(yán)實實,幾乎透不進(jìn)絲毫光線,為數(shù)不多的幾盞燭火也即將燃盡,搖搖晃晃地映照著沈如霜纖弱虛晃的身影。 她只穿了一件單薄的寢衣,烏黑發(fā)亮的長發(fā)披散至腰間,堪堪遮住瘦弱顫抖的肩膀,手中拿著一把檀木梳子,坐在梳妝鏡前一下又一下地梳著長發(fā),就算已經(jīng)十分順暢也不知停下,寒風(fēng)隨著蕭凌安的動作鉆入,吹起鬢邊的一縷發(fā)絲,瞥見刺目驚心的紅色痕跡。 沈如霜聽到了動靜,知道只有蕭凌安才能這么肆無忌憚地進(jìn)來,卻始終沒有回頭。 “疼嗎?”蕭凌安緩緩靠近沈如霜,心底有幾分把握不定的動蕩,目光難得地柔和起來。 沈如霜點點頭,又搖搖頭,眼底是一片死寂。 疼不疼,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 “你救駕有功,朕會保你一世榮華富貴。”蕭凌安不知該說些什么來安慰她,想了半晌只說出這么一句聽起來大度至極,也冷漠至極的話。 沈如霜抑制不住地冷笑一聲,臉側(cè)的傷口隨著嘴角的弧度而刺痛,讓她很快就不得不將笑意壓下去,分外緩慢地?fù)u著頭,心下盡是輕蔑與諷刺。 若非為了擺脫謀逆的罪名,她根本不會用這樣自毀的方式來救下蕭凌安,甚至心狠地想,若是沈文清真的能夠成功,蕭凌安從此就不會存在世上,對她而言未必不是一種解脫。 可笑的是蕭凌安竟然當(dāng)真了,竟會以為她是真心想要救他,把她當(dāng)做有功之人一樣施舍榮華富貴,真不知她是應(yīng)該感恩戴德還是暗自慶幸。 不過這樣也好,現(xiàn)在同蕭凌安本就不必有糾纏不清的感情,更不稀罕他突如其來的溫柔,她只想要以這個功勞來談些條件。 “陛下,讓我離開吧?!鄙蛉缢曇衾涞脹]有一絲柔情,“其實我知道你心里無我,留了這么久興許是因為幾分姿容,現(xiàn)在連姿容也沒了,陛下應(yīng)當(dāng)再尋佳人,就讓我出宮吧?!?/br> 蕭凌安愕然地抬首,對上沈如霜那雙冷靜得出奇的雙眸,沒來由地一陣慌亂,仿佛就算她柔弱不堪一擊,他也無法阻止她肆意生長的心思一般。 “你要去哪?”他聲音有一絲不可查覺的顫抖。 “去哪都好,總好過在這深宮里。”沈如霜已經(jīng)沒有了曾經(jīng)的激憤和慍怒,不知是疲憊還是絕望,只是平靜地訴說著。 蕭凌安忽然間不知如何面對這樣陌生的沈如霜。 從前若是出了這樣大的事情,他料定沈如霜會拼命哭喊,會毫不猶豫地?fù)涞剿麘阎星笪拷?,會撒嬌求著他上藥?/br> 但是現(xiàn)在,她似乎變了一個人似的,變得他捉摸不透,也手足無措。 “你好好養(yǎng)傷,”蕭凌安接不上話,也不可能接受她說的話,權(quán)當(dāng)是她在胡思亂想,輕嘆一聲起身離開,道: “朕不會嫌棄你,朕會好好待你。” 沈如霜并未接話,卻在蕭凌安離開后笑出了淚花。 會好好待她,這是她聽過最大的謊言,也是最好笑的笑話。 或許從前她會堅定不移地相信,但是現(xiàn)在她一個字也不會信,誰也不能阻攔她離開這個死氣沉沉的地方。 哪怕海棠花再嬌弱,但是只要咬緊牙關(guān)立在枝頭,任憑狂風(fēng)暴雨也不能將她摧殘,終究有一天會看見春日的暖陽。 作者有話說: 今天開始火葬場倒計時,從三開始倒數(shù)! 感謝在2022-09-02 22:06:17~2022-09-03 21:44:2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麻辣香鍋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49406625 10瓶;荷塘 5瓶;小葉不吃魚 2瓶;62497449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21章 爭執(zhí) 日子一天天過去,蕭凌安忙著處決沈家同黨,隔三差五就有斬首流放之類的詔令,皇宮上下人心惶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應(yīng)對著,沒人會注意到寒冬天氣少見地回暖,也不會發(fā)現(xiàn)西南偏殿已經(jīng)許久未開。 剛到辰時,沈如霜就從睡夢中忽然驚醒,凝視著輕紗帷幔許久也無法入眠,反而愈發(fā)清明,腦海中的思緒不住地翻涌著,干脆披衣起身,坐在了梳妝鏡前。 晦暗銅鏡中倒映出一張清婉秀麗的臉龐,膚如凝脂般細(xì)膩柔滑,櫻唇小巧瑩潤,俏麗的鼻尖和細(xì)彎黛眉依稀可見往日靈氣,只是秋水般的眸中盡是茫然與憂愁,凝視著臉側(cè)一道淡淡的疤痕。 經(jīng)過這段時日的悉心照料,傷口已經(jīng)好了大半,疤痕約兩段指節(jié)長,泛著一層淺粉,微斜地橫于耳前的臉側(cè),并非十分惹眼,若是多抹些脂粉再散落幾縷秀發(fā),應(yīng)當(dāng)不易發(fā)現(xiàn)。 沈如霜久久望著銅鏡中的自己,纖長濃密的眼睫微微發(fā)顫,單薄的指尖緩緩撫摸上那道疤痕,發(fā)癢的觸感讓她氣息一時有些凌亂。 她在養(yǎng)傷的日子里一直沉默寡言,也幾乎沒有邁出過寢殿的門。 起初所有人都覺得她傷心過度,還會耐著性子安慰一番,后來發(fā)現(xiàn)她三餐起居一切如常,皆以為她已然接受了事實,便懶得再來費唇舌,更有甚者還會暗暗羨慕她救了陛下的命,這一世都不用發(fā)愁了。 可是只有沈如霜自己知道,這些天是怎么熬過來的。 哪里會有女子不在乎自己的容貌?更何況她曾經(jīng)是街巷中出挑的一個,自幼無論是鄰家嬸子還是巷尾阿婆,見了面都笑嘻嘻地夸她模樣俊俏,不知以后便宜了誰家公子。 那一箭雖然只是從臉頰擦過,并未傷及性命,卻硬生生將她為數(shù)不多的驕傲折斷了。 只不過她別無選擇,用一道疤換一條命,是她唯一的出路。 她也是到了這時才知道,若是真正心疼她的人,就算不多言語也知曉她心中痛楚,而蕭凌安這樣心如寒冰的人,就算她撕心裂肺地哭喊和傾訴,也只會惹他厭煩。 沈如霜輕輕嘆了一口氣,隨意地在梳妝匣中翻找著首飾,卻無意間發(fā)現(xiàn)最底層有一個小小的錦盒,用一塊淡紫色的絲帕包著,寶貝似的收在最里面,生怕碰壞了。 她一層層將其揭開,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只豆種翠玉鐲子,底子粗糙雜亂,幾乎沒有水頭,唯獨中間一抹翠色勉強能夠入眼。 這原本不值幾個錢,這般珍視只因是阿娘的遺物。 她幼時聽巷子里的老人說,阿娘年輕時生的極美,也極愛美。當(dāng)時她全然不信,直到偶然在阿娘的匣子里找到了沈文清留下的一幅畫像。 畫中的阿娘花容月貌,身姿窈窕婀娜,笑起來眉眼彎彎似新月,梨渦淺淺旋于唇邊,當(dāng)真是標(biāo)致的美人,與眼前憔悴干瘦、眼角布滿皺紋的阿娘判若兩人。 還記得那時她眼淚汪汪地環(huán)住阿娘的腰,吸著鼻子問阿娘會不會難過,阿娘不悲也不惱,笑容一如往常般溫柔似水,撫摸著她的發(fā)頂?shù)溃?/br> “興許是難過的,但是囡囡不必心疼。咱們活著又不是只為了這張臉,還有良辰美景,三餐四季。哪怕容顏盡毀亦不足為懼,最可怕的是自輕自賤,意志消沉,那才是真的完了?!?/br> 那時她年幼無知,聽不懂阿娘的話究竟是什么意思,只當(dāng)她是在安慰著自己?,F(xiàn)在這般境況再次回味起來,倒是豁然開朗,徹底明白了阿娘話中的深意。 沈如霜倏忽間從椅子上站起身,黯淡的眸子被燭光映照得發(fā)亮,如同在深處燃起了兩團(tuán)小小的火焰,面容上的陰云消散了些許,仿佛有微風(fēng)拂過般溫柔又堅韌。 是啊,就算是破了相又如何?她這輩子不能被永遠(yuǎn)困在深宮里,她要想辦法離開這里,要回到自由的江南去,她此生還有太多的美好在等著自己。 只要她跨過了這道坎,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心愿也都會實現(xiàn)的,若是就此遮掩逃避才是真的再也沒有指望了。 沈如霜在這瞬間如夢初醒般想明白了,步子不免激動和慌張,三兩下就行至窗前,第一回 將重重簾幕果斷拉開。 冬日的陽光暖融融地照下來,悄然融化著堅實的冰雪,院子里的地面都閃著亮晶晶的光彩,如同撒了一層碎金。枝頭偶爾聽聞幾聲鳥雀嚶啾,就算被困于宮墻之內(nèi)也盡力撲棱著翅膀,飛上屋檐離去了。 “玉竹,我想出去轉(zhuǎn)轉(zhuǎn)?!鄙蛉缢竭厯P起一抹笑。 很快玉竹就聞聲而至,差點兒以為聽錯了,看見沈如霜重新振作的模樣眼眶發(fā)酸,哽咽著應(yīng)聲準(zhǔn)備去了。 * 養(yǎng)心殿內(nèi),蕭凌安暫且將堆疊的奏折置放在一邊,手中擺弄著一塊即將做完的面具。 這塊面具瞧著與眾不同,通身用黃金打造而成,玲瓏小巧只有巴掌大,金絲纏繞成一只惟妙惟肖的鏤空鳳凰置于其間,兩頭穿著柔軟金絲線可以系與腦后,就算說是別具一格的妝飾也不足為過。 蕭凌安又查驗了一遍,將最后一根金線壓平整,這才滿意地將其放入錦盒,命安公公備下車馬去西南偏殿。 剛出殿門不遠(yuǎn),安公公就停下了車馬,恭敬的稟告說沈如霜就在前面的御花園里,恰巧省得繞一段遠(yuǎn)路。 蕭凌安矜貴地從馬車上走下來,悉心地?fù)崞揭陆堑拿恳唤z褶皺,這才抬頭向前望去,卻眸光驟然一滯,劍眉擰在了一起,眼底翻涌起不是滋味的情緒。 柔和溫暖的陽光下,沈如霜正踮起腳尖去折開得正好的紅梅,就算要努力很久才能夠得到,但眉梢眼角皆是笑意,臉頰上只抹了淡淡的脂粉,并未刻意遮掩臉頰的傷痕,在陽光下明晃晃地映入他的眼簾。 見了蕭凌安,沈如霜的笑容很快就消失在嘴角,眼底只有懼怕和深藏不露的煩悶,埋著頭規(guī)矩地行了一禮,抿緊唇瓣一言不發(fā)。 “怎么出來了?”蕭凌安的聲音帶著質(zhì)問和不滿,目光始終緊緊盯著沈如霜臉側(cè)的傷疤,將面具從懷中掏出遞給沈如霜,居高臨下地瞥了一眼道: “以后還是少出來走動,或者......帶上這個。” 沈如霜愣怔地望著眼前的面具,有一瞬間被它的華美驚艷到,但是緩過神來時立即明白蕭凌安到底是什么樣的用意,抑制不住發(fā)出一聲寒涼又輕蔑的笑意,冷聲道: “陛下覺得我見不得人,是嗎?” 話音剛落,蕭凌安就覺得這話刺耳,眸光閃過凌厲之色,立即否認(rèn)道: “朕并非此意,你多慮了。” “那陛下還有何意?”沈如霜忍者胸腔間的一股氣性,倔強地?fù)P起頭對上蕭凌安的雙眸,滿是質(zhì)疑和諷刺。 面具終究是面具,無論再精致華美,再用心打造,依然是遮遮掩掩地不肯承認(rèn)她的傷痕和過往,實則于她而言是最深的控制和禁錮,她也不會接受這樣的東西。 蕭凌安被她問住了,一時間連他自己也說不清復(fù)雜的心思,只能沉默不言。 他既然說過不會嫌棄她的容顏,就不會食言。但是一想到沈如霜往后會被那么多人上下打量,會被不相干的人指指點點,心里就說不出的不順暢。 就像孩童有一具陪伴多年的人偶,精致完美時要好好藏起來,有一天破損不堪了更要藏得好好的,不被任何人看到。 蕭凌安并不想去深究這么做的緣由,這樣細(xì)枝末節(jié)的小事于他而言根本不需要緣由,依舊堅持著將面具塞在沈如霜手中。 “陛下非要逼我嗎?”沈如霜將面具攥得死死的,略顯蒼白的面容覆上一層少有的與慍色和不甘。 她方才剛剛將心中沉重的枷鎖卸除,可蕭凌安此舉無疑就是在否認(rèn)她好不容易找回的自尊和堅定,仿佛她鼓起勇氣站在陽光下是一場笑話,理所應(yīng)當(dāng)被他掩埋,任由他擺布。 她斷然不可能接受這般磋磨。 沈如霜不屑地對著精美的面具輕笑一聲,下一刻毫不猶疑地將它摔在地上,深深丟棄在雪地里,又三兩下將它掩埋,眼眶微紅道: “我不需要這種東西,若是陛下非要給我,那也只能白白糟蹋?!?/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