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這天她翻遍了所有培訓人員和受訓隊員的全部資料，一一過目了每一張照片，并沒有哪個人是她認識的，甚至連那絲熟悉感也沒有了。

    **

    下班之后，她抱著試試看的想法，先去超市走了一圈，之后再去了昨天的餐廳，但都一無所獲。

    這種感覺也很熟悉，就像從前在原生世界，一件東西明明每天都看到它擺在某個角落，可當有一天她要用它，回頭去找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怎么也找不到了。

    她坐電梯抵達三十層，這一層有連通這棟樓和培訓中心所在大樓的空中走廊。

    走廊分左右兩條，是雙向通道，彼此之間隔了越二十來米，外圈包裹玻璃墻，過來的時候走左側(cè)，返回的時候走右側(cè)。

    她從右側(cè)走廊朝對面大樓走去，走到一半的時候，她突然覺察到什么，赫然停步轉(zhuǎn)頭。

    對面的左側(cè)走廊上，一個年輕高大的男人正緩步通行。

    他的頭發(fā)是黑棕色的，挺鼻深目，眉宇間看起來有點混血的感覺。他穿著部隊的制服，目不斜視，獨自一人，緩緩朝走廊對面而去。

    幾乎在看到他的第一眼，那種古怪的熟悉感再次襲來，這次因為看清楚了對方的正臉，這種熟悉感變得愈發(fā)強烈。

    尤溪怔了片刻，突然湊到玻璃旁，朝對面的人招手，試圖讓對方停下。

    然而這種高層的空中走廊玻璃都是特制的，隔音防爆，中間隔了二十來米，天又黑了，正常人的視力和聽力都不可能留意到尤溪這里。

    她敲了兩下玻璃，對方一無所覺，已經(jīng)走過走廊中段，朝另一頭走去。

    尤溪轉(zhuǎn)身，朝自己來時的大樓走去。

    科技時代，到處都有電子眼的監(jiān)控，那些從無盡列車里出來的人，只會多一個空間，游戲里提高的身體數(shù)據(jù)并不會帶出來，她不想成為首個因為身體素質(zhì)太強而被研究的人，因此只維持了正常人最快的速度。

    但當她重新回到那棟大廈，再穿過復雜的大樓通道來到對面走廊入口時，已經(jīng)找不到那人的身影了。

    其實她已經(jīng)看清楚了對方的臉，也想起了對方是誰，她只是下意識覺得不該在這里見到他，所以才想要面對面再求證一次。

    和以往每次見到一樣，他的模樣又出現(xiàn)些微變化——或者說是修改，一想到“修改”這個詞，濃重的違和感浮上心頭。

    羅恩也好，卡奧也好，凌風也好，無論他叫什么，他都不該在這里出現(xiàn)。

    因為他是無盡列車游戲世界里的npc。

    為什么一個npc會出現(xiàn)在現(xiàn)實里？就算無盡列車世界不是虛擬世界，而是真實的低緯度世界，一個npc覺醒之后，想要穿越壁壘，從低緯度去到高緯度世界，也是幾乎不可能發(fā)生的事。

    回住宅屋的途中，尤溪做了很多設(shè)想，或許羅恩原本就不是npc，他也是被選中綁定的現(xiàn)實中的人，只是出了什么差錯，或是遇到某個特殊情況，機緣巧合成了npc。

    如果他是現(xiàn)實中真實的人，自然會離開列車，返回現(xiàn)實。

    又或許，他不僅是一個真實的人，還是系統(tǒng)塔的任務(wù)者，所以才會數(shù)次出現(xiàn)在她周圍。但如果他真的是任務(wù)者，也回到了現(xiàn)實恢復了全部記憶，為什么這數(shù)次都沒有沖她出手？

    他在短短一兩周的時間里，三次出現(xiàn)在她周圍，她并不覺得這是個巧合……

    尤溪擰眉分析著，將飛行器停穩(wěn)，然后下了車朝電梯走去。

    她心里一時間有各種各樣的猜測，經(jīng)過轉(zhuǎn)角處時無意間一瞥，再次看到了那只黑白色的貓。它和之前每次出現(xiàn)時一樣，蹲在角落處看著她。

    那一瞬間，尤溪心里那些復雜無序的猜測突然之間全部消失，那只貓就像是一個靜音鍵，讓整個世界寂靜一片。

    她停住腳步，怔怔的看著那只貓，一個詭異而古怪的念頭突然從腦中劃過。

    她想起了曾經(jīng)和星泯的一些對話，突然之間，她全身汗毛倒豎，怔在那里久久無法回神。

    第310章 她在哪

    這種感覺,就好像當她回頭想去認真尋找的一直被她丟在角落的物品在消失數(shù)天之后又赫然出現(xiàn)在她面前！

    她不明白，為什么之前沒有想到。

    為了驗證，她從包里取出一個合成rou罐頭,緩緩走到貓的面前,打開之后將那個罐頭擱下。貓和以往一樣，低下頭高興的吃了起來。

    尤溪又從包里取出一個精致小巧的攝錄器,對著貓開始拍攝。

    二十分鐘后，她沒有遇上電梯女孩。

    一個小時后,回到住所洗完澡的尤溪打開了三維立體屏看新聞。

    這晚臨睡之前，她裹上外衣,去了露臺上。

    夜晚的高層露臺風很大,她靠著扶欄，看著底下的陌生城市，從這個高度看下去，城市最底層的貧民區(qū)被中層的各種霓虹廣告所覆蓋。

    她能聽見飛行器掠過車道的聲音,能聽見周圍鄰居在家中的對話聲，能聞到空氣里沉重的塵埃味，能品味到美食的可口……她現(xiàn)在手扶著圍欄,掌心也能感覺到底下微冷的觸感。

    如果……證實了她的猜測,那這一切,也太過可怕了。

    第二天不是工作日，她特意選了中午的時間出門，恰好對面的夫妻也要出門吃飯購物。

    尤溪和對方打了招呼，假裝也要出門，一路隨行至車庫，期間一直擺弄著手里的攝錄器，表面是在看視頻,實則拍了對方全程。

    這天晚上，她沒有在車庫看到黑貓。

    兩天休息日之后，又到了工作日，早上，她悄悄拍下了對門依依道別的夫婦，晚上她又同樣拍下了電梯女孩。

    如此反復數(shù)天后，她覺得已經(jīng)夠用了。

    尤溪回到住宅屋，從空間取出電腦，將幾段視頻導入，然后分門別類的存放好。接著她打開一個程序，同時播放相同人物或貓的兩端視頻，逐幀比較。

    大半個小時后，她比對完了全部視頻，結(jié)果明明白白的擺在面前，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詭異感再次將她包圍。

    她記得星泯曾在“吞噬之地”講述虛擬世界和低緯度世界的區(qū)別。

    虛擬世界的一切都是被設(shè)定好的，花開的角度，風吹時擺動的幅度，雖然看起來很美好，但如果每次都把這個過程拍下來，便會發(fā)現(xiàn)，這個美好并沒有靈魂，只是機械般的根據(jù)設(shè)定好的軌道在進行，每一次的動軌都是完全一樣的。

    就像是她每次去到任務(wù)世界時，星泯提前幫她放置好的世界人物，在她沒去之前，或是在她離開之后，人物都會依照設(shè)定的軌道做出完美的反應(yīng)和表情。

    普通的人絕對發(fā)現(xiàn)不了，但那些對她十分了解和熟悉的親近之人，卻能分辨這種細微的差別。

    現(xiàn)在，她用準確率百分百的科技來對比，對比結(jié)果告訴她，不同日子拍攝的同一人物和貓，那些差不多的道別畫面、貓吃東西時的動作表情、電梯女孩跑步的姿態(tài)和語氣，全部一模一樣，沒有一幀畫面出現(xiàn)不同。

    這說明什么？

    如果是一個真實的人，哪怕他在做同一件事，哪怕他說同一句話，哪怕兩次之間語句表情再相似，也不可能做到完全一樣，就像是復制粘貼一般。

    所以，這個世界……是個虛擬世界！

    那些人和貓，就像是真正的npc，在設(shè)定的軌道上前進、轉(zhuǎn)彎、后退。

    這一切的確做得很完美，可現(xiàn)在想來，這一切又是如此粗糙，粗糙到和整個世界的現(xiàn)狀，和她記憶里的世界設(shè)定，和她感受到的一切，呈現(xiàn)完全的兩極分化。

    所有的記憶都對上了，所有的感覺都真實到可怕，如此嚴謹，具有嚴密的邏輯，毫無破綻，又異常生動，以至于她之前根本沒有朝這方面想過。

    如果這只是一個虛擬世界，為什么會呈現(xiàn)這樣的兩極分化？

    這個世界，究竟怎么回事？

    終點站——是另一個站點嗎？可無盡列車世界的手機已經(jīng)消失了，她什么訊息都沒有收到。

    尤溪緩緩抬起頭，看向周圍，她的目光里充滿了審視和質(zhì)疑。就算這里不是她的原生世界，但將近一個月時間，她以為這里是一個真實的世界，可現(xiàn)在她卻發(fā)現(xiàn)并非如此。

    這種感覺，比身陷無盡循環(huán)的世界更加可怕。

    面前的家具和墻壁突然開始扭曲，耳旁出現(xiàn)吵雜的聲音，帶著刺啦刺啦的噪音，她分辨不出那些是什么聲音。

    她以為墻壁和家具是破綻，可當她站起來想要走過去時，卻腳下踉蹌，她發(fā)現(xiàn)原來眩暈的是自己。

    她撐住桌子，用力甩了甩頭，眩暈感褪去一些，那些吵雜的聲音更清晰了一點，她努力從刺啦刺啦的噪音里分辨著，很快發(fā)現(xiàn)，那些吵雜的聲音似乎是同一個聲音，那聲音正不斷的重復著一句話。

    誰在說話？

    在說什么？

    她死死壓住額角，忍著發(fā)暈想吐的感覺，努力去分辨。

    ……開？

    開什么？要讓她開什么？

    等等——這個聲音有點耳熟……

    好像……是她自己??？

    突然間，一股強烈的睡意襲來，似乎不想讓她繼續(xù)聽下去，壓倒一切般想要讓她睡著。

    睡著之后，會發(fā)生什么？

    再次醒來，她還會記得今天發(fā)現(xiàn)的這一切嗎？

    尤溪心念微動，一把鋒利的匕首出現(xiàn)在她右手，她伸出左手，朝著自己的掌心劃了下去。

    利刃劃過皮膚的瞬間，她告訴自己，她一定會受傷，皮膚會被刮破，鮮血會涌出，她會感覺到——痛！

    很痛！

    早已加強到九倍的超強體質(zhì)，就這樣被一把小小的匕首劃破了，而她的右手幾乎沒使出多大的力氣。

    鮮血爭先恐后的從她掌心溢出，滴滴答答的落在地板上。

    尤溪看著鮮血淋漓的左手，卻突然笑了起來。

    嚴謹完美毫無破綻的邏輯，終于裂開了一道縫隙。

    而改變這一切的，是她自己的意識。

    這里，并不僅僅只是虛擬世界，這里——還是她的意識世界！

    就像是在一個巨大的虛擬基座上，疊加和滲入了她的主觀意識，所以，所有和她記憶相關(guān)的部分，都是鮮活的，具有強大嚴密的邏輯，因為那是由她的思維和她的意識轉(zhuǎn)化而來。

    唯有她自己的意識和邏輯才能騙過她自己，才能說服她的感官，告訴她自己這里是真正的任務(wù)世界現(xiàn)實。

    但涉及基座世界的部分，則粗糙虛假，人物、動物，只會在安排好的軌道線上行動。

    當她相信這個世界的時候，虛擬的部分再粗糙也容易被忽略過去。

    當她不再相信這個世界的時候，一切都開始不對勁……

    痛疼感壓下了那股侵襲著她的睡意，耳旁的那道聲音愈發(fā)清晰起來，刺啦刺啦的噪音逐漸消失。

    她清楚聽見了那道聲音，的的確確是她自己的聲音。

    ——開……

    ——尤……睜開……

    她再次忍著強烈的疼痛集中注意力去分辨，她聽到她自己的聲音在耳旁說道：

    ——尤溪，睜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