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晚守在病房外，我偶爾打了盹兒，卻不過幾分鐘便被擔憂逼得不得不醒來。唐湘妍一直沒有再回來，我想了想還是決定撥通電話給她。

    還沒等我拿出手機，電梯口，兩個身影朝這邊的方向一前一后走來，燈光微弱，但那完美的身形并不難辨認。

    唐湘妍走在后頭，前方的女人比她高了一些，晶亮的黑色高跟鞋在醫(yī)院的大理石地面發(fā)出優(yōu)雅的聲響，手上提著價值連城的lv皮包，時髦的穿搭和知性的妝容更顯貴氣，就連走路姿勢都難掩迷人的自信和威嚴，全身上下都透露著她的權(quán)勢和地位非比尋常。

    這樣的權(quán)貴無疑是姜井衡的母親。

    她透過門縫看了一眼病房內(nèi)的姜井衡，神色卻無動于衷，表情絲毫沒有多馀的變化，只是微微抽動了下嘴角。

    「報警了嗎？」她的嗓音稱不上是低沉，穩(wěn)重而有股莫名的威嚇。

    唐湘妍點頭，她已擦乾眼淚，恢復(fù)一貫冷傲的表情，卻少了那分目中無人，乖巧地站在母親后頭。

    「真是跟你爸完全一個樣。」她嘆了口氣，「還好醫(yī)師說已經(jīng)脫離險境了，否則那個肇事駕駛一輩子都別妄想好過了。話說回來，井衡這半年來常惹事受傷嗎？」

    「沒有，沒有人打得過他的，這是第一次來醫(yī)院……」唐湘妍的臉色又再度黯淡。

    姜井衡的母親別過頭，微微搖頭?！高€好他就快畢業(yè)了，成天跟那些幫派混在一起總有一天會出事，要做運動員的人還這么不自愛。我看早些讓他去英國吧，等到下學期開學實在有點危險?！?/br>
    「媽，不行啦！哥不會答應(yīng)跟你去的，你忘記我剛才說了什么嗎？還有林詩晴的mama不是也找你談過了嗎？」

    「說到這我就一肚子火，等他康復(fù)我一定會好好教訓(xùn)他?！顾闷鹌ぐ飩鱽碛嵪⒌氖謾C，一邊回覆邊說，「對了，我要找那個女孩談?wù)?，湘妍，你幫我盡快跟她約個時間，我明天一早還有個會議要開?！?/br>
    她們剛才完全沒瞧見坐在黑暗中的我，我的心一顫，想必我就是她口中的那女孩。姜井衡的母親竟然要和我談?wù)?？再有膽識的人在這樣強勢的女人面前也一定會不寒而慄吧？

    但我還是悄悄走向她們，所幸唐湘妍一眼便看見我，她的神情有些許詫異。

    「媽，她在那兒?！固葡驽钢赣H身后的我。

    她轉(zhuǎn)過身，那隱沒在深邃眼骨中的明亮瞳孔銳利的掃視了我一翻，陰沉而令人頭皮發(fā)麻，我一動也不敢動，只是勉強點頭示好。

    「您好?！?/br>
    「你就是孫語寧？」她骨碌的雙眸彷彿帶著某種力量，某種會攫走所有思考能力的力量。

    我生硬的點了下頭，雙脣抿得死緊。

    「湘妍，我要跟她說些話，你就去一旁睡一會兒吧，整晚沒睡你應(yīng)該也累了?！惯@語氣反倒像是種命令，她瞥了一眼鑲著水鑽的手錶，「已經(jīng)凌晨五點了呢?！?/br>
    「嗯，你記著我跟你說的話，別亂搞了，否則哥不會原諒你的。」唐湘妍擔憂的說，但很顯然她母親并沒有放在心上。

    她母親聳聳肩，似乎表示著不在乎，唐湘妍皺著眉無奈地緩緩走向較遠處的椅子。

    接著，她轉(zhuǎn)向我，我?guī)缀跏茄鐾拍鼙３只径Y儀全程注視她的雙眼。

    「我知道你是井衡的女朋友，該聽說的我都聽說了，湘妍剛才在從機場趕來這里的路上跟我解釋過，詩晴還有她母親也找我談過?！顾ｎD了一下，瞥了我一眼，再度開口：「你應(yīng)該可以猜到我想跟你說什么吧？」

    我嚥了嚥口水，擠出一個乾澀的微笑，再遲鈍也不會猜不到，「您要我離開他吧？」

    她微笑并點頭，像是讚許，更多的卻是形式上的虛假。

    「但我是不會答應(yīng)的。」我鼓起勇氣說。

    她的笑意更濃了，似乎一切都在預(yù)料之中般，「我當然知道你會這么回答，你們這種熱戀的情侶，我又怎么有辦法干涉呢？但是，我就問你一句，你知道你現(xiàn)在在干嘛嗎？」

    對于這個有些令人錯愕的問題，我先是一愣，才反問：「什么意思？」

    「我兒子的個性我清楚得很，他從小就學壞了，當我聽到他出軌的消息，其實也明白，我不可能有辦法管得動那倔強的個性，但現(xiàn)在，這件事已經(jīng)不僅是感情這么簡單了，詩晴現(xiàn)在生活徹底毀了，她現(xiàn)在頹喪成什么樣子，相信你也知道吧？我就以成人的角度勸你一句吧，不管是你還是我兒子，不要這么自私?！?/br>
    我怔怔的望著她，眼眶衝上模糊。

    「再者，你自己也是失去過夢想的人吧？」

    我聚焦的視線有一絲松脫，談?wù)摰竭@件事，我確信自己將處于下風。

    「你想讓他被愛情沖昏頭，失去完美的前程嗎？」姜井衡的母親嘆了口氣，「他的能力你一定明瞭，他付出了這么多心血練習射擊，但你的出現(xiàn)，井衡放棄了原本唾手可得的機會。」

    我用力握緊雙拳，努力凝聚即將動搖的信心。

    「他說他還有其他選擇，憑他的實力，只要是接受良好的專業(yè)訓(xùn)練，一樣可以達成國手的夢想！」

    「那你呢？」她輕輕反問，卻徹底亂了我的陣腳?！改阋仓牢覀儾⒉皇鞘裁雌胀ǖ募彝?，雖然門當戶對聽起來很可笑，但我也不會放任自己的兒子和一個沒有目標的女孩頹廢生活。你想朝音樂發(fā)展，但你如今完全沒有為自己的未來鋪路，你籌畫想考哪一所藝術(shù)大學了嗎？你就能把握自己一定能在這條路成功嗎？」

    她說的沒錯，我對自己的未來感到茫然，沒有目標、沒有方向，而今我的世界似乎只有姜井衡，無心讀書，更談不上拚學測考好大學，就連我口口聲聲說要讀音樂系，自從手骨折后，也沒付出多少時間練習，而是整日和男朋友膩在一起，自己又有多少能耐準備藝術(shù)大學？仔細想起來，我的確糜爛至極。

    「我只能跟你說聲抱歉了，我也很不愿意對你這么說，但你還是花點時間好好想一想吧?！?/br>
    姜井衡的母親點頭向我微微示意，她擠出一個無奈的微笑，掠過我身旁，輕輕拍了拍我的肩，最后消失在長廊盡頭，漸遠的高跟鞋敲擊聲令人發(fā)慌。

    我用力閉上眼，但依然無法阻隔紊亂的思緒。

    儘管我的條件并不好，但我從來不曾這般自卑，不禁為自己幾分鐘前的自信感到可笑。

    唐湘妍起身走向我，在我面前停下，開口：「雖然你有點可憐，可是我覺得媽說的有道理?！?/br>
    「是有一點道理。」我試著讓嘴角上揚至一個像是微笑的弧度，沒有看她。

    那把存在于心中的秤，如今卻失去了評斷輕重的準則，迷失自我是那般容易。

    人都是自私的，差別只在于，自私到什么程度，我還能微笑著安慰自己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