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離婚后的過年
早上允承一如往常的早起在房間用電腦,允湘昨天回來晚了,還賴在自己床上,溫知莚跟陳睿豐從房間出來,由于暫時不想讓孩子察覺異樣,她昨晚就在主臥打地鋪,這讓陳睿豐心里不太好受,但她說什么都不愿意再上那張床。 她敲響允承房門:「承承,我今天跟爸爸一起出門,你們球隊寒訓結(jié)束了吧?」 「嗯?!归T打開了,他穿著休間服,方才應該在打游戲。 「那你今天幫我顧一下小湘,中午帶她出去吃飯?!顾龔腻X包抽出五百元交給他。 「你要去哪?」 她心虛了一下,才佯裝沒事道:「去市場買點菜,太久沒在家煮了,家里都沒菜了?!?/br> 「不用我去幫你提嗎?」 「小湘還在睡呢,她昨天太累就讓她睡別叫她了,你留在家顧著她,反正過兩天就要回阿嬤家過年,我不會買很多?!?/br> 他應了一聲回去繼續(xù)打電動了,她松口氣,拿起包包跟陳睿豐出門。 兩人一路無話,到戶政事務所停好車時,陳睿豐雙手仍緊握方向盤,很多話在心里來了又去,到了嘴邊又吞回去,儘管他再想挽回,也知道說什么都沒用了,身邊這個女人在感情上心有多狠,他怎么可能會不清楚。 他跟她是大三時在學生會里認識的,在當時的干部訓練活動中分到同一組別,因為長時間相處迅速拉近了距離,他開始追求她,一開始她沒有同意,但他一直沒有放棄,一直不停約她,慢慢攻陷,一個月后他們就自然在一起了。 剛開始并不順利,因為他沒交過女朋友,很多事情都顯得笨拙不夠貼心,兩個人常起口角,也會冷戰(zhàn),磨了兩年兩人才大略清楚雙方的雷點,進入一個穩(wěn)定的階段。 他一直很清楚她的脾氣,只要是她下定決心的事就幾乎沒有轉(zhuǎn)圜的馀地,所以交往期間就算吵得再兇,他從來也不敢提分手兩個字,如今卻是自己葬送了這段關係。 她乾脆下了車,在車門邊等著他,但大約過了五分鐘,他還是在駕駛座上,她也不催促,又過了約十分鐘,他終于有勇氣下車面對這無法改變的結(jié)局。 兩人在辦理手續(xù)的過程仍是十分沉默,她以為自己這幾天已經(jīng)將心情調(diào)適得很好,但真到了這一刻,心里仍是感到有什么東西失去了的空虛感,十七年的婚姻,不到一小時就結(jié)束了,她看著配偶欄空白的身分證,并沒有自己想像中的無事一身輕。 兩人沉默的從戶政事務所出來,來的時候是陳睿豐開車載她,但現(xiàn)在她想要自己一個離開,她轉(zhuǎn)頭對他笑著說:「好啦,我們現(xiàn)在都是單身貴族了,就好好享受單身的生活吧!」 他仍是不語,心里堵得慌,離婚證書握在手上像燙手山芋,他的婚姻只花了幾十塊就結(jié)束了,他從沒想過離婚可以這么容易。 「那就?這樣啦,你也快去上班吧,拜拜?!顾粋€人說話感覺很乾,只好趕緊畫下句點,正要轉(zhuǎn)身離開,他終于開口:「你?還是會回家睡吧?」 「我已經(jīng)答應你先不讓孩子知道,所以在我回露山之前,我都會在臥房打地鋪,但孩子知道以后,我就會去外面租房子,在搬出去之前會先睡在客房?!?/br> 「床可以讓你?」 「是我的心里過不去,你知道的?!顾驍嗨脑?,隨即轉(zhuǎn)身離去。 她其實不知道要去哪里,就漫無目的的逛,人家都說女人生氣的時候、難過的時候花錢是最快的解悶方式,但接下來她要一個人過了,她離婚時驕傲的不肯要任何贍養(yǎng)費,當了那么多年的家庭主婦,自然是沒什么私房錢,戶頭里還有一些積蓄是父親過世時的保險金扣除醫(yī)藥費剩的,所以也不多,要省點花。 突然,她在一間二手書店前停住了腳步,這個時間書店還沒有開門,但讓她停下腳步的是書店前的柱子上貼著一張破舊斑駁的海報,這張海報褪色嚴重,但字跡還算清楚,海報邊上寫著一行字"我把他完整的世界還給他,我?guī)е粋€完整的自己離開",她年輕的時候讀過這段話,當時十分喜歡,覺得如此瀟灑大氣的文字太符合自己的風格,但如今再看,竟是感慨良多。 她跟陳睿豐交往三年結(jié)婚十七年,他們本來就各自完整,乍看之下現(xiàn)在不過就是回到原點而已,但中間深深坎入彼此生活的二十年,哪有可能那么容易還清或帶走? 她其實也沒有要跟前夫撇清關係的打算,畢竟他們之間還有兩個孩子,而且他們原本的相處就很像朋友,或更像親人,只是短期之內(nèi)想要消除兩人之間的尷尬應該沒那么容易。 多想無益,她還沒忘記要圓早上跟允承說的謊,直接上計程車往市場去。 # 除夕一早,婆婆就打電話催促他們早點回去幫忙,溫知莚今年在婆家忙得特別勤快,因為她知道,自己可能是最后一次在這以家人的姿態(tài)忙碌。 就如往年一樣,吃完年夜飯,大家都坐在客廳看電視、嗑瓜子,只剩婆婆跟她處理善后,收拾完婆婆一邊把手擦乾一邊指著水槽堆積如山的碗盤道:「知莚,那邊的碗先洗起來?!?/br> 允承這時走進來道:「我來洗吧!」 「洗什么,我不管你們在家怎么樣,反正來奶奶家,男生都別給我進廚房。」她意有所指的說。 允承還想反駁,卻被mama的眼神制止了,只好有點不高興的離開。 婆婆出去沒多久,陳睿豐偷偷摸摸的溜進廚房,想拿過她手里的菜瓜布說:「我來吧!」 「不用,反正是最后一次做了?!?/br> 他苦笑著說:「還是我來吧,你現(xiàn)在是用什么身分在做這些事?」 話都說成這樣了,她放下菜瓜布退到水槽后方,看著接手的"前夫"說:「你知道嗎?我們結(jié)婚十七年,這是唯一一次你在過年的時候主動來幫忙?!?/br> 「那是因為我在這里越幫你,我媽就會越針對你,現(xiàn)在沒有這層顧慮了。」說到底也是他不愿意跟母親抗爭,只能減少回來的次數(shù)。 這時,找不到兒子的婆婆找到廚房來了,看到兒子在洗碗馬上露出不悅的神情:「這年代的女人真好命喔,洗個碗老公都搶著做?!?/br> 溫知莚沒有說什么,伸手讓他把菜瓜布交給她,但他不肯,繼續(xù)洗他的。 婆婆見狀果然更不高興,她上前搶過兒子手里的菜瓜布。「不想洗就都不要洗!通通給我出去!」接著就把碗洗得乒乓作響。 他也不管母親,一把把溫知莚拉了出去:「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任何義務要承受這些?!?/br> 聽到這,她著實無奈的笑了,不知道是在笑他的話,還是笑自己:「其實我一直都沒有任何義務要承受這些,我承受并不是因為我有義務,而是因為我不想讓你為難?!?/br> 他頓時覺得自己說錯話了:「我不是那個意思?!?/br> 「不重要了?!顾D(zhuǎn)身離開,她知道她這個過年不會好過了,但那又怎樣呢?或許從第一年開始就該這樣,但他們都沒有勇氣挑戰(zhàn)傳統(tǒng)的孝道不是嗎? 果然,洗碗的事件只是個開頭而已,接下來初一的拜拜婆婆都不再要求媳婦做任何事,就算溫知莚想要主動去幫忙也會被酸言酸語的趕走,不停的給她臉色看,搞得她一整天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直到初二陳睿豐的jiejie回娘家,婆婆才讓她重新回到廚房忙碌,只因為她要抽時間跟女兒說說話。 「你在婆家老公會幫你做事嗎?」公婆跟大姑一家在客廳吃著溫知莚剛切好的水果,邊聊邊等開飯。 「用不著,我婆婆都做的好好的,我們根本插不上手,而且現(xiàn)在除夕都直接叫外賣了,也不用怎么處理,很方便的?!?/br> 「除夕叫外賣哪有過年的氣氛?當然是要自己煮才像過年?。 ?/br> 「對你來說像,對媳婦來說可不像,我很多朋友過年都寧可加班也不要回婆家忙?!?/br> 「你們現(xiàn)在年輕人腦子在想什么,誰家不是這樣子,我們不也都這樣過來的嗎?」 「是是是,我們這輩哪有你們強啊,你們根本以自己十項全能為榮?。 勾蠊貌灰詾橐獾娜⌒χ约簃ama。 「你弟妹也不知道在摸什么,動作那么慢怎么來得及開飯?!?/br> 「哎呀,現(xiàn)在媳婦愿意進廚房你就要偷笑了,誰大年初二還在婆家忙???」 「不回來她也沒地方去啊,而且哪有什么愿意,除夕還叫老公洗碗呢!」她嗤之以鼻。 「老公洗碗有什么不對?老公除了洗碗還能幫上什么忙?」大姑倒覺得沒什么問題。 「我不跟你說!」她被女兒嗆的無話可說,一氣之下回廚房去查看進度。 這時陳睿豐帶著自己跟姊姊的孩子進來,他剛剛帶孩子們?nèi)シ疟夼?,孩子們都興奮不已,互相打鬧著,突然廚房傳來"哐"的聲音,緊接著一陣叫罵聲,大家都急著往廚房衝去,就看到溫知莚正蹲在地上撿破裂的透明鍋,地上滿地是熱湯,她穿著室內(nèi)拖明顯被潑到腳,允承衝過去將mama從地上拉起來喊:「你都燙傷還撿什么,快去沖水!」 陳睿豐也將她手中的鍋子碎片接過,催促著她快去,她在兒女的拉扯下進了浴室沖腳,這時她才感覺到痛。 廚房里婆婆在一旁看著大家的反應氣得不輕,清理時不斷叨念道:「我好好一鍋湯都浪費了,真是一點事都做不好,還去當什么義工?!?/br> 「媽,弟妹都受傷了,你就少說兩句?!?/br> 「是啦!你們都做好人,就我一個是壞人?!顾惺裁村e,她以前要是敢在過年打破東西,還不是等著挨一頓臭罵。 大姑知道跟mama說不通,懶得再開口,幫著收拾完正想去查看弟妹的傷,就看到他們一家正往門口走。 「姊,不好意思不能陪你吃飯了,我先送知莚去醫(yī)院掛急診。」 「好,快去?!?/br> 婆婆追出來道:「你送她去醫(yī)院就好了,把孩子留下來吃飯啊,都去干什么?」 「我要去,媽的傷比吃飯重要?!乖食袕某鸵呀?jīng)很不高興奶奶對mama的態(tài)度,現(xiàn)在更是火冒三丈。 「我也要去!」允湘也堅定的說。 「別再拖時間了,快上車吧!」陳睿豐說著坐上駕駛座。 允承扶mama坐上后座,自己坐到前座,陳睿豐不理會母親難看的臉色,直接開車離開。 開一段路后溫知莚說:「不用去急診室了,找個附近有開的藥局買燙傷藥就行了,燙的不嚴重?!?/br> 「怎么不嚴重,感覺等會要起水泡了!」允承不愿。 「真不嚴重,過年急診室肯定爆滿,還不如趕緊找個藥局買藥擦?!?/br> 陳睿豐聽了覺得也有道理,還好有一些藥局初二就正常營業(yè),他們跑到第三家就買到藥,她在車上依照剛剛藥師教的,自己用棉花棒在傷口抹上一層厚厚的燙傷軟膏,痛到差點飆淚,允承再輕輕的用不沾黏紗布幫她將傷口包住。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會突然打翻呢?」陳睿豐覺得事情并不單純。 「那玻璃鍋我沒拿過,沒想到那么燙,一時手滑。」她淡淡的說。 知道她不愿意再說什么,他也就不問了,都處理好后他直接開車回家,剛剛姊打電話來關心,還叫他們不要回去,說mama現(xiàn)在心情很不好。 溫知莚看著車直接開往家的方向,覺得也好,這個年受了不少委屈,卻是莫名覺得是最暢快的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