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然，除了少數(shù)宣揚福氣的人，但那個別人的力量微乎其微，對抗不了潮流。

    秦老師說：“你們明年就要去讀書，收下這兩只鋼筆、本子，算是叔叔對你們的謝意。你們一定要好好學(xué)習(xí)，不要辜負(fù)了自己的天賦?！?/br>
    楚楓楚深考慮了一下，一味拒絕別人的好意并不代表著有禮貌。

    他們接過來，給秦老師鞠了個躬，異口同聲：“謝謝秦叔叔！”

    秦老師又從抽屜里拿出一個本子：“這個，一會兒交給你們隊長，這是我和鐘大夫根據(jù)這次事情總結(jié)出來的防疫經(jīng)驗，他肯定用得上，我馬上就要走了，要在天黑以前到市里?！?/br>
    楚楓楚深接過這個本子，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字，一條條清晰地列出經(jīng)驗，看得出來用了很多心思。

    楚楓看著這些漆黑簪花般的字，曾經(jīng)，秦老師是在幾年后才去市里。

    福氣女主給秦老師送了很多溫暖，每天來陪他說話、賣萌，奶聲奶氣的話卻蘊含著大智慧，秦老師被福氣女主開導(dǎo)成功，這才振作起來，努力去尋找門路去市里工作。

    但現(xiàn)在，秦老師自己開解了自己，眉宇間滿是堅定。

    到底是被人開解好，還是自己開解自己好，楚楓并不清楚。如果是她自己，她會選自己開解自己，因為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只有自己內(nèi)心強大才是真正的強大。

    就在楚楓和楚深要離開借閱室時，借閱室外又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福團抱著花花綠綠的英語小人書來了，見到福團，秦老師也笑了笑，把她叫進(jìn)來：“福團來了，吃過午飯沒？”

    “吃過了?！备F摸了摸小肚皮，她今天中午吃了好漂亮的地瓜，甜絲絲的，奶奶還偷偷給她喝了紅糖水。

    她發(fā)現(xiàn)楚楓楚深也在，圓圓的臉上有些疑惑，怎么他們還在這里？難道秦叔叔教了他們英語？福團坐在小凳子上，小腳搖啊搖，又覺得不大像。

    秦叔叔說過，不是人人都有天賦學(xué)英語，不經(jīng)過系統(tǒng)學(xué)習(xí)，就能像她這樣能字正腔圓發(fā)音的人很少。

    福團覺得，深哥哥也就算了，深哥哥之前帶她去抓螞蚱的時候，看著還是挺機靈的，但楓jiejie……應(yīng)該沒有那么聰明。

    福團打量楚楓楚深的時候，卻不知道秦老師的心情也很復(fù)雜。

    秦老師也知道了仙女的事情。

    他起初根本不相信，仙女事件的主人公會是這么聰慧的福團，可是，偏偏是她。秦老師有心痛，也有失望，福團才七歲啊。

    一個新社會的、七歲的孩子，跟著他學(xué)英語，泡在借閱室里，她不該這么迷信、迂腐。

    秦老師仿佛透過福團白嫩圓潤的臉，漂亮可愛的現(xiàn)代服飾，看見一個腐朽古舊的靈魂，靈魂抽著煙，翹著腳，在煙霧繚繞間用自得的語氣輕呵：“我有福啊，我有福啊?！?/br>
    其余凡人，無福，倒像是她腳下的螻蟻。

    秦老師打了個激靈，暗道自己最近看書太多，發(fā)散思維太過。不過，他現(xiàn)在對福團確實沒有之前那種怎么看怎么都好的喜歡，最奇怪的是，隨著沒有那么深的喜歡，他也不討厭楚楓、楚深了。

    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秦老師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以為是自己的偏見影響了自己的思考。

    秦老師現(xiàn)在要辦另一件事，他和藹地對楚楓楚深道：“小楓小深，你們先出去等我一會兒，我和福團有幾句話說?！?/br>
    兄妹倆也不想多和福團接觸，二話不說去門外等著，秦老師的神色變得凝重起來，眉頭蹙起，有幾條不明顯的紋路。

    室內(nèi)，福團蹙著小眉頭，有些驚疑不定，她頭一次看到秦叔叔這么嚴(yán)肅。福團眨巴著眼睛，握緊小拳頭：“秦叔叔，你怎么了？”

    “福團，生產(chǎn)隊鬧得沸沸揚揚的仙女一事，是不是和你有關(guān)？”秦老師正色道。

    福團小臉蛋有些紅，沒立即說話，秦老師就語重心長：“你還小，福團，我不是給你說過正確的道路是什么嗎？正確的道路就是用正確的認(rèn)知、用知識來武裝自己，我給你說過要多學(xué)雞瘟的防治知識，你不去也就罷了，你知道生產(chǎn)隊多少孩子都在那里跟著學(xué)、跟著搭把手嗎？”

    福團第一次被秦老師說這么重的話，低著頭，心里很是委屈。

    她不是沒有幫忙……她也靠著福氣去找草藥了。

    “福團，你的語言天賦特別好，但是再好的天賦也需要刻苦的學(xué)習(xí)。沒有刻苦的學(xué)習(xí)，天賦就像是被石面包裹著的玉，只能當(dāng)一塊大石頭，學(xué)習(xí)后才能被雕琢成美玉?！鼻乩蠋熜睦镎娴闹?，縱然現(xiàn)在沒那么喜歡福團，但他不忍心見著小孩子走入歧途。

    “我知道，鄉(xiāng)下有些家長會比較愚昧，但福團，你可千萬不能跟著他們學(xué)。諸如你有福氣之類的話，你聽聽就算了，你只是普通孩子，千萬不要真的放在心上，為此故步自封，不再努力。我怕你是下一個方仲永啊?！?/br>
    秦老師是真急了，也不顧福團這么小的孩子聽不聽得懂方仲永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的典故。

    其實他純屬多余著急。

    因為福團壓根聽不了這么多大道理，眼里已經(jīng)蓄著淚水，秦叔叔……居然說她不是真的有福氣。

    秦叔叔怎么能這么看不起她？

    見福團哭了，秦老師卻會錯意，他長嘆一聲，覺得自己說話到底太重了些，連忙又從抽屜里拿出幾本書：“福團，這是叔叔送你的英語書，叔叔早就教了你音標(biāo)，現(xiàn)在沒有叔叔你也知道這些單詞句子怎么讀，叔叔要走了，你記得一定要好好學(xué)習(xí)，不要辜負(fù)你的天賦?！?/br>
    同樣的話，秦老師對楚楓楚深也說過，但是收到的效果截然不同。

    福團還在哭，低著頭不住小小地抽噎，她真的有福氣，為什么這么多人都不信……

    秦老師被哭得一個頭兩個大，而且他也害怕，說到底秦老師和福團沒有親戚關(guān)系，結(jié)果把人說哭了，要是年春花找來鬧，秦老師就吃不了兜著走，說不定要背上一個難聽百倍的名聲。

    秦老師沒辦法，哄了福團半天，終于把福團哄得不哭，把福團給送走了。

    他疲倦地把借閱室的鑰匙交給楚楓，讓她幫忙轉(zhuǎn)交給隊長，暫時離開第九生產(chǎn)隊。

    福團的睫毛上還沾著小小的淚珠，一雙眼通紅得像小兔子，楚楓倒是溫和地和福團打了個招呼，楚深卻厭惡極了，拉著楚楓的手趕緊走。

    楚楓也知道楚深怕什么，怕一會兒年春花看見福團哭了，誤以為是他們弄哭的。她緊跟楚深的步伐。

    福團咬了咬唇，她總覺得深哥哥一直躲著她。

    福團來到年春花家后，白佳慧、蔡順英、李秀琴家的幾個兒子都喜歡這個新來的小meimei，福團圓潤好看，又受年春花喜歡，比家里那幾個被打壓得陰沉沉的meimei討喜多了。

    福團每天眾星捧月，但也許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福團就想起楚深來。

    深哥哥抓的螞蚱都比另外幾個哥哥抓的螞蚱大，深哥哥鼻梁高挺，眉眼俊朗，比其他幾個哥哥另有一種說不出的魅力。

    她想和深哥哥重修舊好。

    福團想了想，小小的人氣喘吁吁地跑上前，追到楚楓和楚深后握緊拳頭：“深哥哥……楓jiejie。”

    楚楓問：“有什么事嗎？”

    福團只是巴巴地瞅著楚深，兩根手指攪著自己的衣服角，鼓起勇氣：“深哥哥，你是不是討厭福團了？”

    楚深一蹙眉，本來不想說話，大踏步就要朝前走，福團卻又跑到楚深前面攔著他，她死纏爛打之下，楚深終于忍不住，斬釘截鐵地說：“對，我討厭你?！?/br>
    福團愣住。

    “因為你，我、我mama、我meimei被罵了多少次？我和meimei被罵是沒福的瘟雞崽子，你是有福的仙女，我要是繼續(xù)和你一塊兒玩，那就是瘟雞崽子伺候仙女，我才不呢！你自個兒玩去！”

    福團支支吾吾地說：“雖然我有?！乙矝]有瞧不起你……”

    深哥哥會抓螞蚱，福團確實挺喜歡他的。至于楓jiejie，福團不想騙自己，她們關(guān)系沒那么好。

    “你沒有瞧不起我，但我瞧不起你。不和你這個有福的仙女玩兒，我也照樣高興得很，咱們不是一路人?！背畈涣羟槊娴?。他才八歲，和楚楓天天跑山上山下，性情開朗后，就不顧年春花那套沒福的打壓了。

    舊社會的奴才還要反抗地主呢。

    他一個新社會的人，就這么認(rèn)了自己福氣不如別人，天天給別人捧臭腳？去他媽的吧！

    作者有話說：

    第21章 糞坑

    福團眼里氤氳著淚水, 小小的身子晃了晃。

    深哥哥怎么這么討厭她？那些話，就像是刀子一樣扎進(jìn)福團心里, 但福團不愿意怪楚深哥哥, 當(dāng)初楚深哥哥帶著她捉螞蚱，福團很喜歡。

    福團擦擦眼淚：“深哥哥，對不起……以后你多和福團玩吧?！备F真摯地仰著白嫩圓潤的臉, “你和我一塊兒玩，會沾光有好運的，奶奶也就不會再罵你了。”

    福團隱隱能察覺到, 和她交好的人，都能沾她一點光, 雖然這種福氣肯定不能比上她，但也是福氣啊。

    楚深幾乎要作嘔, 胃里一陣翻騰：“我好手好腳的為什么要沾你的光？我就不能靠自己嗎？我不可能再和你一起玩, 你走吧！”

    楚深現(xiàn)在是個小孩子，若是經(jīng)歷了社會捶打的大人, 可能會心動福團說的話, 和福團交好沾沾好運。但楚深才八歲, 少年意氣一片輕狂，心里總覺得自己能裝下一片天。

    哪里有寄人籬下、謀取生活的打算？

    楚深深深皺緊眉頭，福團哪里受過這種嫌棄，平時哥哥們都捧著她，jiejie們也都羨慕她。福團眼里的淚水越積越多。

    楚楓擔(dān)心再發(fā)展下去, 福團真要哭得引來年春花，這就不好了。

    她對福團道：“我和哥哥還有事, 我們先走了?！?/br>
    福團呆呆的站在原地, 擦了擦眼淚水, 忍不住低頭東想西想。楓jiejie也就算了，楓jiejie和她一直都不算親密，但深哥哥對她的誤會，福團卻不大能忍。

    她覺得深哥哥現(xiàn)在是還沒看到她的福氣，等看到她的福氣之后，深哥哥就知道回心轉(zhuǎn)意了。

    于是，在楚楓、楚深去找隊長送筆記和鑰匙的時候，福團捧著英語書回到家，她把書本放到桌上，在板凳上一撐坐上去：“奶奶?！?/br>
    年春花“唉”了一聲：“福團，從外面回來熱不熱？要不要喝點糖水？”

    福團搖搖頭，這幾天喝糖水喝得她牙齒有些疼，她現(xiàn)在不想喝，有些鄭重道：“奶奶，我感覺我們隊有大事要發(fā)生，分別是一個好事兒，一個壞事兒?！?/br>
    年春花放下手里的瓢瓜，一雙三角眼凝重起來，在身前的圍裙上擦了擦手：“福團，怎么了？”

    蔡順英這時候也還沒去上工，豎著耳朵聽起來。

    農(nóng)家小院里，一個七歲女童煞有其事地說著一些沒有根據(jù)的事，兩個成年人聚精會神地聽著，這個場景怎么想怎么都有些詭異。蔡順英更是心里發(fā)虛，整個人被一種神秘的恐懼攥住，又因為難以言喻的好奇而更加興奮。

    福團眨眨睫毛：“我感覺，壞事兒是隊里要換隊長，好事兒是楚家會有一個隊長上任哩。”

    年春花和蔡順英面面相覷，蔡順英覺得這未免也太沒根據(jù)了，福團這孩子怎么瞎說？劉添才的隊長當(dāng)?shù)煤煤玫?，憑什么換隊長？

    年春花卻在屋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眼睛越來越亮：“對，福團說的沒錯?！?/br>
    “這次雞瘟、雞霍亂，劉隊長是解決了這個事兒，可一開始的時候，上面的命令是撲殺那些病雞，劉隊長卻沒有聽上面的話，他的思想有問題，他對領(lǐng)導(dǎo)不夠忠誠，哪怕現(xiàn)在順利解決這個事兒，但是思想出了問題，他還是要下馬！”

    年春花一合計，雙手拍在一起：“楚家出新的隊長……對，肯定是楚三叔，三叔在隊里一直有威望，之前還做過民兵隊長，平時隊里除了劉隊長之外就是他管事兒，他年紀(jì)比劉隊長還大，資歷更深，劉隊長下來了，可不是他頂上去？”

    年春花眼里閃爍著興奮的光澤，這是啥，是福團的福運啊。

    上輩子，劉添才對福團也挺好的，所以這個隊長當(dāng)?shù)庙橅樌?，這輩子，劉添才居然敢說福團不是仙女，還屢次給陳容芳家說話，這不就要倒霉了嗎？而她們楚家，就因為福團來了，所以好事兒就落在了楚家身上。

    年春花高興極了，把這事兒給蔡順英一說：“看到?jīng)]，這就是福團的福運，以后你可得對福團更好些，不然，你小心倒大霉！”

    蔡順英一琢磨，也是這個道理。

    福團這么小一個孩子，對隊里這些事肯定是不清楚的，她卻感應(yīng)到了，這就是福團確實有福氣。

    一時間，蔡順英也更巴結(jié)著福團。

    年春花左思右想，這個事兒，她們提前知道了，就得把這個事兒化成更大的好處才行。楚三叔年紀(jì)大了，要是過幾年退下，楚三叔能夠提攜提攜志業(yè)，那才是她們家真正的大喜事。

    于是年春花忍著rou疼，對蔡順英道：“你去把秀琴叫回來，叫她親自把這袋白砂糖給楚三叔送去。咱們是知禮的人家，要懂人情往來，親戚間越走動才會越親密?！?/br>
    “好嘞?！辈添樣⒉敛潦稚系乃?。

    現(xiàn)在婆婆肯使喚她了，是好事，婆婆要是不使喚她，她才怕婆婆憋著招呢。

    年春花叫李秀琴去送禮，自然有她的打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