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小山

    福團敏銳地察覺大家對她的厭惡和懼怕。

    福團心里的無助頭一次有這么深, 她攪動著自己的衣服，不知該怎么處理面前的事情。

    看大家的神情, 明明大家也都知道她有福, 得罪她的人要倒大霉了，怎么大家還不來捧著她呢？

    不說捧著敬著，至少也別像隔絕瘟神一樣防著她吧。

    福團咬著下唇, 年春花可是氣得不得了，她家是有大福氣，她上輩子享受了好事兒, 這些她切切實實經(jīng)歷過的事在年春花心里就是真理。

    她的想法，怎么可能是劉佳妮三言兩句就能動搖的？

    年春花氣急敗壞：“你是福團親媽又咋啦？見不得福團好, 要在這里拆人家福團的臺？天底下有你這么當媽的嗎？”

    劉佳妮一身臟污、一臉的悲痛欲絕，吃藥太久, 她的精神狀態(tài)一看就受損。

    劉佳妮哽咽道：“我當初當媽, 沒有對不起福團半點?！?/br>
    “我給福團做新衣做新褲，想方設(shè)法給她做輔食, 可以說一顆心我給了她大半, 可是, 只要我讓她不高興一點點，比如她告她jiejie的狀，我不狠狠毒打她jiejie，我就要倒霉?！?/br>
    “別人是伴君如伴虎，我是伴女如拌虎, 這個媽，你們誰當?shù)煤茫俊?/br>
    劉佳妮紅著眼睛, 她陷入了某種自證情節(jié), 流著淚問周圍人：“你們來當這個媽, 你們當?shù)煤脝?？?/br>
    被問到的人有些局促害怕，慌忙擺手。

    劉佳妮又問旁人：“你能當嗎？”

    那人嚇了一跳，拍拍胸脯：“你可別嚇我，我哪兒敢當福團的媽？”她實在是被嚇到了，好像害怕劉佳妮把福團甩給她一樣，她趕緊道，“福團的二伯，現(xiàn)在是啥下場？李秀琴對福團多好，現(xiàn)在不也被打成這樣？我可不敢?！?/br>
    她可不想天天挨打又挨罵。

    今天是楚志平的大喜日子，可是這婦女慌不擇路下說出“楚志平現(xiàn)在是啥下場”的話，也沒人會反對。

    楚志平好好的家庭都被拆散了，兩個兒子也沒人管，跟個混球似的。

    女兒更是和楚志平不親。

    這樣的二婚，雖然是喜事，但也沒人羨慕。

    大多數(shù)隊員都和這個婦女的想法一樣，仔細想想，這福團每次在家作妖，家里的孩子都要被打，李秀琴天天給她梳頭扎辮子，對她好，但是當讓她洗碗時，還是挨了毒打。

    他們怎么能保證生活中沒有惹到福團的地方？

    劉佳妮見大家的神色似是不忍，也沒那么激動了，她知道現(xiàn)在大家最關(guān)心什么。

    福團到底是怎么來的第九生產(chǎn)隊？

    劉佳妮來此，就是要解決所有事情，她說：“自從我的大女兒死后，我和宋福、也就是福團的爸爸越來越害怕，也越來越后悔?！?/br>
    “我們害怕會不會有朝一日，我們沒讓福團滿意，我們也落得死的下場，我們更是后悔，為什么福團顯露出不同的時候，我們沒有及時拿出舉措來，導(dǎo)致大女兒死亡?！?/br>
    “于是，我們做了一個決定?！?/br>
    劉佳妮木然抬頭，空洞的眼睛看著一處空地。

    “我們不能再養(yǎng)福團了，我們怕了，對，我們可恥，我們居然想丟掉她，我們不是人，是畜生，但我們真的太害怕，沒有人能懂那種恐懼?！?/br>
    那種恐懼如影隨形。

    福團白嫩圓潤可愛，可是她和她的“福氣”卻像最最最小心眼的神鬼，無形地躲在暗處，等著懲罰對福團不敬的人。

    楚楓倒是很能懂這種恐懼。

    在她看來，福團有“福氣” 那就明明白白列出一個章程來。

    比如讓別人不許讓她洗碗，讓別人事事以她為先，這樣別人有了“說明書” 犯的忌諱少一些，還不那么慘。

    可福團的“福氣”則是讓別人在一次次倒霉中長教訓(xùn)。

    這樣沒有說明書的福娃，誰不害怕？誰也不知道自己何時掻到了她的癢處，觸到了她的逆鱗。

    劉佳妮口口聲聲罵著自己是畜生，自己無恥，枉披人皮。

    她說：“那天，我和宋福的爸爸，給宋福穿上好看的衣服，我們決定把她遠遠的送走，原本，我們的目的地是一個孤兒院?！?/br>
    她譏諷地扯了扯唇角，恐怕覺得自己把自己親生女兒送去孤兒院，很不是人。

    但劉佳妮沒辦法。

    人類最古老的情緒是恐懼。

    “她的爸爸借來單位的車，我們開著車，在路過鳳凰公社時，車子卻出了問題。我們沒有辦法，只能先去縣城里修車。這時，福團說她暈車，我們就先把她放在鳳凰公社?！?/br>
    劉佳妮臉上出現(xiàn)一抹微笑，笑得非常瘆人。

    “然后，我們路過一座橋時，出現(xiàn)了山塌，山塌了，橋倒了，車子摔進下面的溪水中。”

    “發(fā)動機完全報廢，溪水涌進我們的車里，緊接著是爆炸……”

    “福團的爸爸當場死亡，而我，僥幸活了下來?！?/br>
    劉佳妮想想，自己為什么活？也許因為自己畢竟生下來福團，她十月懷胎，經(jīng)歷了妊娠紋、zigong脫垂等一系列問題，將福團生下來。

    福團的“福氣”也許基于此，才留了她一命。

    但是，劉佳妮仍然臥床三月。

    之后，劉佳妮給自己丈夫、也給福團申報了死亡。她知道福團在鳳凰公社這邊，可是，叫她怎么去面對一個害死自己女兒和丈夫的人？

    那天風(fēng)輕云淡，一個多月都沒有下雨，山怎么會忽然塌？

    福團又怎么會忽然暈車？

    是，福團的“福氣”動手，讓人從來都查不出線索來，可人之所以是人，不是機器，就在于機器只看證據(jù)，而人會從細節(jié)處感知真相。

    劉佳妮說完，所有人都駭然。

    葉昀之也咳嗽幾聲，原來他聽見這里的鬧劇，就來了這里。

    葉昀之這時才明確感知到，當初自己敢對福團動手，簡直像是從鬼門關(guān)撿回了一條命。

    聽見他的咳嗽聲，楚楓回過頭去，葉昀之對周圍人說了句借過。

    他走到楚楓面前。低聲問：“現(xiàn)在怎么辦？”

    劉佳妮居然找到第九生產(chǎn)隊來，出乎楚楓和葉昀之的預(yù)料，劉佳妮這樣在大庭廣眾下戳穿福團，會不會被福團的福氣報復(fù)？

    楚楓搖搖頭，箭發(fā)于弓弦，沒有回頭余地了。

    現(xiàn)在劉佳妮已經(jīng)說了那么多，已經(jīng)得罪死了福團，確切說，從劉佳妮出現(xiàn)在第九生產(chǎn)隊這一刻起，劉佳妮就注定要被記恨、倒霉。

    不如讓劉佳妮說個痛快，辨?zhèn)€清楚。

    當劉佳妮說完，其余人看福團的眼神已經(jīng)難以用語言來形容。

    福團則是緊緊咬著唇，那……又不關(guān)她的事情。

    鬧到法律上，也不關(guān)她的事情！

    是她們自己想丟掉她，她的福氣才出手的。她這么大的福氣，當他們的女兒，他們不敬著也就算了，還想把她送去孤兒院。

    這不就是壞人嗎？

    可惜別人不這么想，世間事，哪里說得清楚？

    丟棄孩子的該死，該千刀萬剮不假，可這劉佳妮的遭遇……那就不是正常人的遭遇。

    福團的福氣，也確實不講邏輯。

    這時，那個隊委會的干部嚴肅道：“怪力亂神的話少說，要相信科學(xué)！你叫什么名字？既然你是福團的親媽，福團就不是我們第九生產(chǎn)隊的人，你明天開個證明來，把福團領(lǐng)回去。”

    這個干部嘴上說得很好聽，實際也是慫了。

    誰碰見福團誰不慫？除非是萬年舔狗，能夠保證自己一直舔福團還不惹怒她。

    這人叫嚴宇，嚴宇剛說完，年春花可就不高興了。

    怎么能讓人送走福團呢？

    說實話，年春花聽著劉佳妮的遭遇，反而覺得福團太強了，就這福氣，誰敢和福團作對？

    年春花說：“我養(yǎng)了福團這么久，都養(yǎng)出感情來了，我不放人！”

    她把臉扭到一邊去，一臉滾刀rou的表情。

    嚴宇臉頰抽了抽，這年春花不分好賴是吧？他想幫她家把福團這么個禍害送出去，她看不懂嗎？

    沒等嚴宇說什么，楚志茂就白了臉：“媽！你在說啥！”

    他可怕得很，這段時間楚志茂不許福團再吃獨食，以前他可不怕，可現(xiàn)在……楚志茂生怕自己哪天就消失了。

    這段時間他割手都割到了三次。

    上次在地里還遇到一條毒蛇，只是楚志茂擔心自己說出來反而會被年春花說這就是不孝的下場，才一直瞞著。

    現(xiàn)在，楚志茂腿都差點嚇軟了。

    原來他是撿了一條命回來啊。

    楚志茂對年春花道：“人家福團親媽來了，你再霸著福團不放，哪兒有這個道理？”

    快把福團送走吧。

    楚志茂幾乎想?yún)群?，他不想要福氣，不想當福氣的三伯，他寧愿一直貧窮下去，只要全家人平安健康。

    可年春花不愿意啊。

    年春花早被福貴迷了眼睛，她狠狠一斜楚志茂：“你知道啥子！做人要有良心！這個女人當初都不要福團，現(xiàn)在能要福團嗎？”

    可惜劉佳妮道：“我要?！?/br>
    劉佳妮已經(jīng)想開了，她就當自己是個死人。

    劉佳妮麻木道：“我生了她，這就是我的責任。”無論是把福團養(yǎng)大的責任，還是不讓福團出去害人的責任，劉佳妮都得負擔起來。

    劉佳妮說：“我原本在城里有工作，后面我在醫(yī)院住了兩年，但是，我繼續(xù)工作還是能養(yǎng)活她?！?/br>
    劉佳妮看向福團：“跟我走吧，不關(guān)別人的事。”

    福團瞳孔一縮，有短暫的驚恐從她眼里劃過。

    福團可不敢和劉佳妮回去，jiejie宋星因她而死，爸爸也是……福團被報復(fù)得太多了，現(xiàn)在生怕劉佳妮也報復(fù)她。

    而且，在年春花家的日子可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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