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指珍珠 第1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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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他們……” 一口氣沒喘上來,挺在床上奄奄翻著白眼。鮮血噴得賀老太君滿身都是,老太君大驚,尖叫一聲,也跟著暈厥過去。 沈舟頤睨著他們。 他潔凈的袍角亦染污血,起身上前,低頭看賀二爺,“伯父,您還好吧?” 賀二爺面若蠟色,堪堪止住血的傷口重新又崩裂開來。他喉嚨中發(fā)出很難聽的氣鳴聲,圓瞪著眼睛,急火攻心,眼看是不行了。 賀二爺劇烈地抽氣,斷斷續(xù)續(xù),眼角淌出淚來,要交代遺言,“戔……戔,我要見……見她……” 屋里屋外均靜謐,空氣沉寂得駭人。 沈舟頤單膝屈下,側(cè)耳在賀二爺身邊。 “伯父有什么話給戔戔,說與我聽便可。” 賀二爺油盡燈枯,掙扎不得,終于還是撐不住去了。他本有遺言要交代,但在沈舟頤面前卻半字不肯吐露,想必是些沈舟頤的壞話。 沈舟頤悄然半晌,緩緩幫賀二爺闔上雙目。 賀二爺才堪堪四十歲,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歿了。若非晉惕的那些惡犬撕咬于他,使他周身發(fā)炎流膿,藥石罔極,又怎會傷病而逝。 沈舟頤推開門,秋風(fēng)蕩過碧空一藍(lán)如洗。昔日精巧別致的賀家園林,在秋色的映襯下滿目荒冷。 他招來了賀家的主管。 事發(fā)突然,主管尚不明情狀,以為賀二爺有吩咐。卻聽沈舟頤低聲嘆道:“去掛面喪幡在府外吧。二爺去了?!?/br> · 這年秋天,坐落于臨稽遠(yuǎn)郊的賀家秋初先喪了大爺,秋末又喪了二爺,禍不單行,白事的恐懼像厚重的陰云,抑郁地壓在府上每個(gè)人的心頭。 說來,賀家遭此慘禍,并非他們做了什么十惡不赦之事,只因他家的女兒試圖攀高枝罷了。 賀二爺故去的消息傳到晉惕耳中時(shí),晉惕正跪在祠堂,頑強(qiáng)地為自己不娶趙鳴琴的事和魏王妃等人對抗。 羅呈稟告晉惕說賀家高高掛起了喪幡,不是賀老太君就是賀二爺出事了。晉惕酸心,四肢麻痹涼透了。 多半是賀二爺死了…… 沒想到人命如此脆弱,二十板子就叫賀二爺死了。 他憂心如搗,愧悔似千千萬萬道利針扎在身上,第一反應(yīng)是問,“她呢?她怎樣了?” 是問戔戔。 羅呈不敢說。 賀戔戔能怎樣,一介閨中女,驀然死了父親。 “賀家搭建靈棚,賀小姐也在守靈。她換上了縞素,恐怕三年之內(nèi)都和您難有姻緣。” 晉惕倏然離開跪墊,暗郁著臉,就要往賀府去。 羅呈連忙攔道:“世子!您不能去,趙閣老的眼線時(shí)時(shí)刻刻都盯著您呢。” 晉惕唰地抽出隨身的長劍,慍怒道:“本世子倒要看看,誰敢攔這柄劍?!?/br> 他執(zhí)拗得很,完全沒有上流人家那種圓滑世故,發(fā)起瘋來不管不顧。 “世子,您不能去?!?/br> 羅呈拼死阻攔,“就算不為您自己,也得為了賀小姐。您現(xiàn)在是她名義上的‘殺父仇人’,您雖沒殺賀爺,賀爺確是因您而死。您若想讓賀小姐好過一點(diǎn),就別去找她?!?/br> 羅呈知道用趙閣老來壓晉惕一定壓不住,唯有搬出賀戔戔,才能喚回他家世子的理智。 趙閣老如今虎視眈眈,強(qiáng)勢逼婚。晉惕若真在趙閣老眼皮子底下找賀戔戔會怎樣? 賀戔戔性命不保倒是其次,一旦趙閣老在陛下.面前奏晉惕一本,晉惕的世子之位和錦繡前程就都?xì)Я耍?jié)也會沾上“好色無恥”的惡名。 賀二爺是在魏王府被打得半殘的,某種意義上,世子確實(shí)是賀戔戔的殺父仇人。那女子根本不是省油的燈,世子理虧著前去找她,她甫遭喪父之痛如何會給世子好臉色? 羅呈死都要攔著晉惕。 晉惕喃喃默念,“仇人,殺父仇人?” 哐當(dāng),他手中長劍掉在地上。 這可如何是好。 作者有話說: (公眾號梅館小枝) 第23章 綿羊 賀二爺走得突然,和當(dāng)年大爺一樣不聲不息,賀家闔府半點(diǎn)準(zhǔn)備也沒有。也正因如此,悲痛才加倍。賀老太君纏綿于病榻再也起不來了,賀三爺庸庸碌碌,也難擔(dān)管家的重任,一應(yīng)喪事打理全都落到了沈舟頤肩上。 吳暖笙雖平日里對賀二爺諸多埋怨,但他驀然故去,還是哭得死去活來,暈死好幾遭。 戔戔容色枯槁,身著白麻服,頭戴喪帽,跪于賀二爺?shù)撵`棚前與長姊賀若雪一同守靈。有前來吊唁的客人,姐妹倆就深深垂目以示哀謝。 她在棺木前跪了十幾個(gè)時(shí)辰,冷風(fēng)呼呼地吹,身子半僵不僵,自己卻也不知道難受。初冬寒氣下垂,清晨柳樹的枯枝掛著一層白色的霜,好不凄寂。清霜?jiǎng)袼然厝バ菹⑿菹?,她恍然不聽?/br> 驀然一件外袍披在她肩頭,戔戔回頭,卻是沈舟頤。他和她同樣周身縞素,修長的身形立于蕭條的冬景中,若落滿雪的松木。戔戔揉揉紅腫的眼睛,麻木的膝蓋稍微動(dòng)了動(dòng),癱坐在地上,沉默著不說話。 賀二爺死前,她和他還剛剛鬧過變扭。賀二爺一死,什么恩怨都被沖淡了。他是她哥哥,此刻能幫她料理喪事的唯有他而已。 沈舟頤道:“我替你跪會兒,你先回去休息。” 戔戔垂著眼皮,淡漠說:“不用?!?/br> “這樣不眠不休不像話?!?/br> 他頓一頓,提起:“伯父去前,曾有話想留給你。他若在天有靈,必不愿見你傷悲至此?!?/br> 戔戔倏然抬眸,“父親有什么話留給我?” 沈舟頤搖搖頭,“他沒說完就去了?!?/br> 戔戔既憂且愧,銀白的細(xì)牙緊緊咬著唇上的干皮。她甩開沈舟頤的手,一瘸一拐地離開靈棚,卻沒回自己屋里睡覺。先去探望了吳暖笙,吳暖笙病歪歪地沒有精神。戔戔勸也勸不住,便囑咐吳暖笙好生休息,又往壽安堂去看望賀老太君。 賀老太君年邁,比吳暖笙病得還更厲害些。祖孫倆燒了盆火炭,依偎在一起取暖,相互憐依。 邱濟(jì)楚為賀老太君親手熬制了補(bǔ)藥,想勸老太君打疊精神。然他做事粗糙,熬湯藥這種事需要精細(xì)把控火候,一不小心,藥就被他燒糊了。 賀老太君更加鬧心,煩躁地叫邱濟(jì)楚退下。邱濟(jì)楚一番好心反惹厭煩,亦有埋怨。 沈舟頤的性子卻比邱濟(jì)楚溫和好多,除去賀家嫡生子孫外,也就只有他衣不解帶地侍奉在老太君左右,與戔戔若雪等人一同盡孝。 他醫(yī)術(shù)精湛,夜半老太君頭痛欲裂之時(shí),只消得他輕輕以燒燙的銀針往頭上一刺,老太君痛楚立減。老太君所用補(bǔ)藥的藥方,亦是他親手寫就。 戔戔信不過沈舟頤,叫清霜偷偷謄抄了藥方,拿到外面給郎中看,怕沈舟頤會在其中下些慢性毒.藥之類的。然外面的郎中卻只夸寫方者用藥技藝純熟,溫和補(bǔ)氣,又哪里是什么慢性毒.藥了。 戔戔又問,藥方里可有相沖相忌的藥材,或者藥材本身無毒,遇見某種常見之物例如水、花粉等就會大大損害人體?郎中搖頭連連,反問她到底和寫方者有何仇怨,要如斯惡毒地揣測那人? 戔戔無語,徒然離去。 清霜?jiǎng)袼骸靶〗氵@么多心實(shí)在沒必要,沈公子怎么會加害老太君呢?” 戔戔淡淡嗯,是她多心了。 她信得過沈舟頤的醫(yī)術(shù)。恰恰因?yàn)樗郎蛑垲U醫(yī)術(shù)的精湛了,才疑心外面那些郎中看不出問題的藥方,未必真的沒問題。沈舟頤若動(dòng)用什么秘術(shù),將害人之法包藏于無形之處,又有誰知道。 那日他趁人之危吻過她之后,她儼然捻神捻鬼,處處看沈舟頤都不順眼。 每當(dāng)賀老太君要服藥之時(shí),戔戔總以藥物太燙太苦的名義叫沈舟頤先嘗。后者欣然領(lǐng)受,當(dāng)著她的面吞下一大口之后,才喂給賀老太君喝。 賀老太君連失兩子后,深感人命似紙薄,從前滿心想讓戔戔做貴婦的心思淡了。她老了,也實(shí)在疲累,晉惕既是可望不可即的,放手算了。在她闔眼之前,總要把戔戔的歸處妥善安排好。 沈舟頤一直服侍在她左右,事必躬親,宛若親孫兒般,叫老太君隱約生出幾分把戔戔托付給沈舟頤的念頭。 可惜沈舟頤已當(dāng)眾說過他有妾室在外,想必是對戔戔無意的吧。賀老太君甚是后悔,若三年前沈舟頤來求親時(shí)她就把戔戔出嫁,不會有今日的窘境。 趁著沈舟頤不在,賀老太君拖著虛弱的軀體,問起戔戔的意思。非是賀老太君非要在賀二爺新喪之際談戔戔的婚事,怕只怕她哪日也像賀二爺般溘然長逝,留戔戔孤零零在這大宅子中。 戔戔沒說答應(yīng),卻也沒說不答應(yīng)。 若在幾日前,她一定會將沈舟頤瀆褻她的事告訴老太君,堅(jiān)決不同意這門婚事。但今時(shí)不同往日,賀家眼見是蕭條了,晉惕又似鏡花水月,她有何本事繼續(xù)和沈舟頤對峙下去呢? 他對她還有意,她知道。 就像吳暖笙從前說的,踏踏實(shí)實(shí)嫁給平凡人,安安穩(wěn)穩(wěn)度一生,也沒什么不好,不一定要當(dāng)萬人敬仰的貴婦出風(fēng)頭的。 “若祖母為你和舟頤安排,你日后得能容下他的愛妾才行。他月月都給那妾室大筆金銀,想必是十分疼愛嬌寵的?!f來慚愧,祖母到底覺得這樁婚事對不住你。” 戔戔聯(lián)想起他對她淺嘗輒止的那一吻,他現(xiàn)在還是貪圖她色相的。寵妾滅妻的事沈舟頤應(yīng)該做不出來,只要她肯向他低頭,以妻子的身份好生與他相處,日子還是能過下去。至于納妾,天下哪有男人不納妾的。 休談晉惕,她與晉惕之間隔著賀二爺?shù)乃?,婚嫁是再不能的了?/br> · 賀二爺頭七之后的第五天,戔戔頭次出門。她要往河邊去放紙糊的白河燈,祈禱賀二爺在天之靈能安息。 近來她傷神太多,清澈的眼珠隱隱有渾濁之感。沈舟頤陪她一道去,亦親手為賀二爺放了河燈。北風(fēng)凜冽,滿地風(fēng)霜,很快河面將凍結(jié)。如此悲景下,兩人相顧惻然,誰也沒太多的話要說。 河邊淤泥多,濕滑不堪,覆著層薄薄的冰霜。沈舟頤怕她跌倒,輕輕攬住了她的肩頭。戔戔呆呆瞥向河心倒影中靠在沈舟頤肩頭的自己,無聲默認(rèn)了這段情愫,沒有反抗。 她眼瞼還是不斷有淚水要流,沈舟頤放低身段,吻去那些縱橫交錯(cuò)的淚,動(dòng)作輕柔,似在吻一只秋天新生的絨鳥。 他喚她的名字,愛憐橫溢:“戔戔。” 就在昨日,趙鳴琴的嫁妝抬入了魏王府。圣上親臨魏王府,為晉惕和趙鳴琴下旨賜婚。一切都無可改變,趙鳴琴會是無可爭議的世子妃。 沈舟頤托著她柔嫩的臉蛋,認(rèn)認(rèn)真真地問:“……告訴我你的選擇,好不好?” 他的妻,抑或是晉惕的妾。 他曾答應(yīng)給她一筆豐厚的嫁妝、十里紅妝,會一一兌現(xiàn)。他答應(yīng)送她出嫁也會恪守,只不過是送到他自己的羅帳內(nèi)。 戔戔避過頭去,仍猶豫著不肯就范。她不相信迄今為止的一切都是巧合,或許從開始沈舟頤就沒打算讓她出嫁。她思及此處便氣得瑟瑟發(fā)抖,但細(xì)想來又怪不得沈舟頤。 他什么都沒有做,甚至還愿意在她最落魄時(shí)娶她。她和晉惕分開都是命數(shù)使然,硬要怪的話只能怪趙閣老、魏王妃那些人,而與沈舟頤無尤。除去那日發(fā)高燒他未經(jīng)她同意吻她外,他一直勤勤懇懇為賀家效勞,甚至還在晉家的屠刀下救過她的命。 見她猶豫,沈舟頤道:“如果你執(zhí)意許給晉惕,我仍會把該給的嫁妝都給你,叫你風(fēng)風(fēng)光光當(dāng)個(gè)貴妾。但日后在魏王府活得怎樣,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戔戔訝然抬眸,青絲被寒風(fēng)吹得散亂,沒想到沈舟頤會如此說。 戔戔羽睫輕顫,雙手惆悵地捂住臉。她身體和精神都越來越麻木,在他的徐徐誘.哄之下,搖搖欲墜。她的聲音很小,小得令人聽不見,隱約是句“舟頤哥哥”——前些天,明明她已生疏地管他叫沈舟頤了。 沈舟頤拿下她遮掩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