艱難維持跨越四海八荒大陣的顧茴，突然感覺到源源不斷的生機注入，是鴻蒙之氣！是曾經(jīng)孕育天地萬物的力量，她驟然慌了，不可以！顧茴的聲音從未這樣驚惶恐懼：不可以！

    可是鴻蒙救世，比任何人都來得容易，他本就是孕育世道的人。源源不斷的鴻蒙之氣沿著她設(shè)下的大陣無比迅速輸往整個世間，世道比先前更快復蘇著。

    顧茴怎么都攔不住，她伸手扼住陸湛脖頸，一字一句道：“我說了，不可以！”

    可陸湛早已徹底放開整個內(nèi)府，任由鴻蒙之氣流淌在大陣中，任由世道取用，他蒼白的臉笑了笑，始終全神貫注看著眼前的顧茴，幾乎有些委屈地說：“jiejie，怎么辦，我笨，已經(jīng)收不住了?！?/br>
    他們初見，她讓他叫jiejie。他第一聲jiejie叫出口的時候，這個人就入了他的心，成了他的——心上人。

    “我?guī)湍?！”一定有辦法，她一定有辦法。

    陸湛輕輕按住了顧茴的手：jiejie有辦法，可救了我，就毀了你的救世大陣。他們——這些追隨顧茴獻祭自己救世的人，“都會死，這世道——”也不會生。

    陸湛輕輕用臉頰蹭著顧茴發(fā)抖的左手，哀求一樣：“別生氣，我就一次不聽你的話，別生我的氣。

    他看到顧茴抬起要叫停一切的右手，停在半空好久好久，然后——放了下來。

    陸湛輕輕笑了，他就知道，他的天天只能這樣選。陸湛覺得心疼得要命，做什么世道為難的總是他的天天，留給她的每一個選擇，不是九死一生，就是讓她吞下一口口血去選。

    陸湛第一次在一個人臉上見到什么叫：大悲無聲。

    “陸湛?！鳖欆钐撊醯穆曇裘Ｈ唤兄拿帧?/br>
    “我在，天天不怕，我在?！?/br>
    可你———顧茴說不出話，許久她才艱難出聲，很快，就不在了。她怎么辦呢。

    明明一切困難都該有法子的，她該能想到法子的，可是，陸湛，我怎么什么都想不到。

    陸湛心疼地把顧茴緊緊摟入懷中，瞬間他額頭藍色睡蓮啪一聲完全綻放。

    你見過蓮花的凋落嗎？不像茶花，茶花是開到極致，然后整個花朵枯蔓成一團。蓮花啊，它的凋零是一片一片的。

    他們?nèi)绱擞昧Φ負肀П舜?，如此用力，這最后一個擁抱。

    “天天，不怕?！?/br>
    “你怕不怕？”顧茴問，聲音輕得好像已經(jīng)死去。

    我不怕。我只想你，想得心疼得厲害。

    “天天，你有你的道，而我——”

    “我也有，你是我的道?！?/br>
    眾生與他陸湛何干?？墒?，他的天天是眾生之主，她總是要救世人的。沒關(guān)系，天天不怕，他救她。

    最后一片藍蓮花離落，陸湛抱著顧茴，他的意識已經(jīng)模糊成一片，微弱的聲音是無力的呢喃，“…我怕得很，你那么生氣，再也不理我……我很害怕……”

    最后的最后，他模糊記起的是攝政王的公主，再也不肯理他了。那種感覺就是此刻，消亡的恐懼，他，怕過的。

    鴻蒙之子，無家，無親，無友，無歸處，陷于混沌輪回，與世同生同存。直到有一天，遇到神女，有了道，脫離了混沌。

    直到最后他才知道，原來愛不是成全，是舍不得。他該成全她的，可他，舍不得。

    世道重生，黑云褪散，陽光灑落萬里山川。修真界重新恢復了靈力，一切都是開始，靈力將會隨著這個嶄新世道的成熟，愈發(fā)濃郁。

    一切都是希望，一切都是新生。

    眾人歡騰。

    只有神女，失去了她的陸湛。

    神女無心，在救世大陣成功的瞬間，她成了心，就在她左胸腔內(nèi)跳動。

    這么疼，原來有心，這么疼的。

    神女無淚，在顧茴于世間歡騰俯首中轉(zhuǎn)身的瞬間，所有巫山人都看到：神女落了淚。

    一滴淚從神女眼角滑落。

    她身后甘霖普降。

    神女于無數(shù)呼喚中，步入了巫山。

    時間有時候很慢，有時候又快得嚇人，好像走一條永遠看不到光的路，漫長得讓人分不清昨日今天，又好像只是一瞬間，千年就過去了。

    這方世界都因神女鴻蒙救世，重新走在生的路上，一切都在新生，一切都將璀璨。

    四海八荒遍布神女廟，九天本是四分，如今唯南獨尊。巫山，是所有人眼中的圣地，尊貴遠勝九天。而神女，千年來只在兩個地方出現(xiàn)，一處是巫山高臺，一處是三生石前。

    九天上月老著急得很，這千年來神女都在執(zhí)拗做一件事，要把鴻蒙的名字刻在三生石她的名字旁?？墒?，“死人的名字怎么上得了三生石？”月老只敢小聲抱怨，要是能，他早幫神女刻上了，九天都羨慕他能得見神女，有巴結(jié)神女的機會，他又不是傻子，難道是他不想嗎？他是做不到呀！

    這日神女又在用她尋到的第九千九百九十九個法子，月老縮在石柱后面，見證了神女第九千九百九十九次失敗…他抹了把冷汗。

    可是這一天，神女看著留不下一點痕跡的三生石，怔愣了很久。神女臉上明明沒有任何表情，可就是看得月老都覺得心酸。

    他聽到神女如同往日一樣，也不知對自己還是對別的說，“不怕，總會有法子的?！本徘Ь虐倬攀欧N不成，她就能找到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種。當年父神為她，不就是這樣做的。陸湛……為了尋到她，也是這樣做的。她只要照著他們的樣子做下去，總會有法子。

    可月老悲憫地搖頭。

    不成的。一切開始就是錯的，所以怎么都不會成的。

    誰知神女剛轉(zhuǎn)身，月老就瞪大了眼睛，他不相信地揉了揉老眼，再揉，平日月老那明明還算溫厚和藹的聲音一下子好似破鑼一樣：“神女大人，現(xiàn)了，成了！”

    三生石上，慢慢現(xiàn)了陸湛的名字。

    神女猝然轉(zhuǎn)身半跪石前，她抬手，顫抖落下，順著他的名字，一筆一劃摸下去，沒有錯。

    神女看向月老，想知道是不是她想的那樣，可惜月老這個老頭子只是一遍遍念叨：“不可能啊…逝者名字上不了三生石的…”

    神女簡直想打這個老頭子，就不能說點她不知道的！

    “會不會，會不會是他，還在？”神女小心翼翼問。

    月老正想說不可能，鴻蒙之子本該毀滅未世，靜待與新的世道重生，那都是需要萬萬年的事情，可他偏偏逆天救世，怎么可能不亡…但看到神女望過來的眼睛，那么小心翼翼，那么緊張。

    月老那句“不可能”一下子憋回去，結(jié)巴了，“……這個……那個…老朽所知有限……老朽……”

    神女告辭，直接起身，又看了三生石一眼，去詢問西天的佛。

    佛告訴神女，既然三生石現(xiàn)名，鴻蒙之子必然在某個輪回中。佛的笑容寬廣安然，又明亮，他慈悲地看著這世間最后一位神，是神的愿力，用千年攝住了鴻蒙微弱的生息，讓不可能變?yōu)榭赡堋?/br>
    只是，佛的目光溫柔而悲憫，能重新給與他神格的只有鴻蒙之氣。

    顧茴因為喜悅而發(fā)紅的臉一下子白了。

    世間已無鴻蒙之氣，從世生，有了神和人的第一縷呼吸，這個世間就再也沒有純潔無垢的鴻蒙之氣。

    “去吧，尋到他的輪回，了卻與他的塵緣?！?/br>
    了卻塵緣。

    可她不想跟他說“了”…

    顧茴哀求地看向無邊無量佛，可佛不再言。

    他還活著，這該是很好很好的事情，可他只有一世輪回中的短短壽命。幾十年的時光，在神的眼中，短促如一息。

    “不怕，總有法子的，一定還有法子?！?/br>
    佛聽到神女的呢喃，悲憫地道了佛號，但有任何法子，他也想救鴻蒙之子，那是曾把佛法傳遍中原大地的人?？墒?，不成的，沒有鴻蒙之氣，就沒有鴻蒙之子。

    天上一日，就是地上一年。

    顧茴需趕緊尋到陸湛所在的輪回，神的一個耽誤，陸湛為人的一生就結(jié)束了。

    可是三千世界，無數(shù)輪回，他會在哪里？

    她可以一個個找下去，他卻等不及。

    這日巫山都是安靜的，神女起卦問天。

    突然巫山結(jié)界一動，有人來。木老氣得胡子都要豎起來，這種時候，什么人敢入巫山，擾了神女卜卦，看他不拿棍子打折來人腿。

    他一轉(zhuǎn)頭，卻整個愣住了，如同石塑木偶一樣。

    “怎么？才一萬多年，就不認識我了？”來人撇嘴，“那你可比咱們巫山郎君差太遠了！”

    “你？”

    “就是我！你那老臉怎么回事，看到我還不高興？”

    “你去哪了？”木老呆呆問，一萬年他都在問，死老太婆，你到底去哪了。

    “去助鴻蒙之子?！闭f著來人壓低了聲音，“當年雖說人皇才是神女的命中人，可父母之愛子，哪里能完全放心，戰(zhàn)神大人可不得再重新尋摸一個，預備著，這不巧了，就用上了！父母之愛子，為之計長遠。戰(zhàn)神何止計長遠，簡直想算盡天機。

    木老：……你說一聲留個信能死啊你！木老氣勢大，可老眼已經(jīng)快憋不住淚了，鼻子也酸得厲害，眼看連鼻涕都憋不住要隨著淚一起流下來…

    “如果不成，我就回不來了，說什么，怎么說。”她要領(lǐng)的本就是無涯輪轉(zhuǎn)的時間中的任務(wù)，成的可能本就微渺，她不過一株菩提，他不過一棵老樹，他從來也沒說過別的，她也只當他對她不過是相伴情義。

    “可我…我…”

    菩提老太笑了，一入巫山，看到他手中木笛，她就明白了，“我懂，一把年紀，不用說了。”瞧瞧把老頭子為難的，老臉都紅成一片。

    “鴻蒙之子咱們巫山的郎君到底？”木老巴巴望著菩提老太，緊張等著。他可算看出來了，神女跟戰(zhàn)神一模一樣，情深，沒有陸湛那孩子，讓他們的神女怎么走過這漫漫神生。

    善提笑了，褶子歡快地擠在一起：“自然是活著，戰(zhàn)神的心愿成了，我才能回來?！?/br>
    “可，幾十年的活頭？”木老悲聲，對他們來說，幾十年，能算活嗎？

    “誰說幾十年！人家可是鴻蒙之子，等你我都死透了，骨頭都化成了木頭渣子，木頭渣子都化成了土，人家還好好活著呢！”菩提老太翻了個白眼，這老頭子也太小看鴻蒙之子了，那可是真正的創(chuàng)世神。

    “你說什么？”

    兩道聲音同時問。

    除了木老蒼老的聲音，還有神女空靈的聲音。

    菩提欲行大禮，卻被神女托住，“菩提姥姥，你說什么？”

    “少主啊，我看到了，你們會有四海八荒最盛大的婚禮，會結(jié)這世間唯——對同生契，會相攜永生。菩提化樹，能于無涯時間中輪轉(zhuǎn)。她看到了，她的少主和他們巫山的郎君，將成為巫山史上最長久最強大的一對道侶，與天地同生同滅。

    善提老人抬手輕輕為神女拭去眼淚，她聽到神女哽咽的聲音：姥姥，不要騙我。不要騙她，她會受不住的。

    所有人都知道巫山神女強大無匹，是世間唯一的神。

    可顧茴清清楚楚知道，這一刻，一個善意的謊言就能徹底毀滅她。

    菩提老人笑了，她的小主子啊，成長了這么多，怎么還同小時候一樣，嬌得呀，讓人心疼：“姥姥不騙你，姥姥是明心見性的菩提，姥姥說的，都是真?！?/br>
    可，佛祖說……沒有鴻蒙之氣了……佛祖說不成了……神女好像一個小孩子，抽抽噎噎哭著問。

    “鴻蒙之氣，有呀?！蓖瑯邮强?，看看他們家木老頭子，眼淚鼻涕一塊流，哭得辣眼睛……再看看他們巫山寶貝神女呦，梨花帶雨，看得她一個老婆子都心疼極了。

    此時圍攏來的所有巫山妖靈都忍不住代神女問出：“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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