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微意外顏茹會無條件配合，祁夏璟挑眉接過文件翻開，眸色隨著翻動紙頁黑沉下去。

    說來可笑，不過短短幾十頁紙，卻能框死他過去十八年、甚至試圖鎖住他往后幾十年的人生。

    “給她看這些做什么，”半晌他抬眸，諷刺地勾唇笑了，

    “怎么，炫耀你和你的團隊是如何試圖打造一個完美無缺的產(chǎn)品嗎？”

    面對兒子毫不留情地嘲諷，顏茹臉色難看不少，只是語氣仍平靜：“用事實告訴她，培養(yǎng)一個她喜歡的‘祁夏璟’背后，需要多大的工程量而已?！?/br>
    “你出生就擁有別人一生不可及的東西，而相應(yīng)的，你在得到的同時也必須承擔(dān)義務(wù)，”顏茹永遠能邏輯自洽，波瀾不驚的態(tài)度讓人聽了莫名火大，

    “即便是十年后的現(xiàn)在，你能拿得出的底牌仍舊是祁家；你也無法否認，你自小到現(xiàn)在所獲的榮譽和愛慕，都離不開祁家提供的教育和物質(zhì)條件?！?/br>
    “而我所指的愛慕，也包括那個女孩對你的情感?！?/br>
    顏茹深邃的眉眼和祁夏璟有六七分相似，多年商戰(zhàn)經(jīng)驗，讓女人總能一針見血地戳人痛處。

    祁夏璟總算明白，顏茹怎么會爽快答應(yīng)。?g

    原來是滿腔怒火無處發(fā)泄，難聽的話一定要當(dāng)面不吐不快。

    “所以我從這個家滾出去了。”

    祁夏璟從容不迫地將資料翻看完，隨手丟回桌面，實現(xiàn)再次望向偷藏在樓梯口的男孩，嘴角不緊不慢地上揚弧度，輕飄飄道：

    “怎么樣，我走后你立刻新生的替代品還聽話嗎？他有沒有每天都按照你的計劃生活？”

    見顏茹被問到啞口無言，祁夏璟便興致缺缺地收回目光，長腿交疊，重提起他來此目的：“所以呢，炫耀成品后，你又和她說了什么。”

    “沒了?！?/br>
    面對兒子眼里不加掩飾的鄙夷，顏茹直直望進祁夏璟雙眼，面不改色道：“一份文件已經(jīng)足夠讓她理解我的意思?！?/br>
    “——培養(yǎng)一個人很難，她想毀掉卻很容易?！?/br>
    祁夏璟怎么會聽不懂。

    犀利如顏茹，見到黎冬第一眼就清楚接下來的對話會無比輕松，所以她不必講話說的直白難聽，只需要把血淋淋的事實擺出來，本身對黎冬就足夠羞辱。

    文件的用意再明顯不過。

    沒人在乎他們是否分手，但如果祁夏璟這段感情放棄出國，就相當(dāng)于親手斷送過去幾年為之努力的光明前途，也親手撕裂他和家人之間的所有聯(lián)系。

    黎冬是一切的導(dǎo)火索。

    是她讓祁夏璟前途盡毀、眾叛親離。

    顏茹甚至不必提起分手二字，她也從不懷疑黎冬對祁夏璟的感情。

    甚至因為信任這份感情，她才更清楚地知道，其中利害關(guān)系已經(jīng)足夠壓垮一個不曾接觸社會的未成年人。

    祁夏璟閉了閉眼。

    黎冬是什么樣的人，他早該知道的。

    沉默寡言的女孩向來只說不做，天大的委屈砸在身上，都只會一個人硬抗。

    千瘡百孔的心臟扭絞著陣陣發(fā)痛，聽顏茹輕描淡寫的說起不為人知的過往，他甚至不知該痛恨黎冬這份隱忍的堅強，還是疼惜她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的委屈。

    亦或是悲鳴他們再也無法彌補的十年鴻溝。

    與此同時，顏茹鎮(zhèn)定自若的聲音再次響起：“我說過，我和她都給過你機會，只要你當(dāng)時答應(yīng)出國，我不會強迫你分手?！?/br>
    祁夏璟聞言嗤笑出聲，眼底目光凌厲寒涼。

    “其實你心里一直清楚，”顏茹尖銳鋒利的目光如匕首，字字如刀刺進他心臟，“當(dāng)你不顧一切地拋棄所有時，所有壓力就只會落在她一個人身上。”

    “你總說我逼你們，但祁夏璟你捫心自問，你的所作所為難道不是在逼迫她放棄一切嗎？”

    渾身血液像是凝固，連呼吸都只欲作嘔；祁夏璟厭惡這座牢籠里出現(xiàn)的一切。

    他懶得再反駁顏茹的強詞奪理，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女人，聲線沙?。骸?......然后呢，她和你說了什么?！?/br>
    對上祁夏璟冰如寒霜的黑眸，顏茹突然意識到這段母子關(guān)系再也無法彌補，第一次生出些類似后悔的情緒。

    直到現(xiàn)在，她依舊對黎冬討厭不起來，甚至還清楚記得十年前那個下午，女孩離開前，曾深深給她鞠躬，又留下長長一段話。

    “......她說你對芒果過敏，不愛吃蔥姜蒜，不吃早飯所以偶爾會胃疼，討厭一切掉毛的生物。”

    祁夏璟聞言愣住，如鯁在喉的窒息感幾乎將他淹沒。

    良久，他聽見自己嘶啞的聲音響起：“還有呢。”

    顏茹垂眸，在這場針鋒相對的談話中，第一次回避視線：“她告訴我，”

    “她說雖然你嘴上從來不說，心里其實很渴望有人能毫無保留地疼愛?！?/br>
    -

    “......冬冬？你在聽我說話嗎？”

    高定婚紗店的二樓安靜寧謐，燈光環(huán)繞下，黎媛站在試婚紗的圓臺上，四面滿是鏡子。

    她看向終于回神的黎冬，耐心地笑著輕聲問道：“你覺得我身上這套怎么樣？”

    這家店的面向人群都是高消費者，每日上下午各只接待一位顧客，且需要至少半月時間提前預(yù)定名額。

    鏡子里的黎媛身穿魚尾款的潔白婚紗，包臀魚尾勾勒出女人傲人的曲線和纖細身材，燈照下的一顰一笑都優(yōu)雅溫柔。

    黎冬回神，真心夸贊道：“很好看?！?/br>
    “和剛才那套不規(guī)則領(lǐng)的款式比呢，”祁琛臨時有工作要晚來一會，黎媛獨自糾結(jié)也選不出答案，只能向侄女求助，“你覺得哪一個更好些?！?/br>
    剛才光顧著分神，黎冬早忘記上一套婚紗的模樣，只能含糊道：“小姑你穿什么都很好看?！?/br>
    黎媛知道她工作辛苦，憐愛而無奈地看著黎冬，只好轉(zhuǎn)身詢問身旁的禮服師：“可以給些專業(yè)的建議嗎。”

    “黎夫人長得漂亮身材又好，自然穿什么都好看，”禮服師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夸一通，隨后才斟酌著發(fā)表觀點，“不過我個人更喜歡魚尾款，因為婚紗和您都給人典雅知性的美感，相比之下，規(guī)則領(lǐng)的款式會多幾分俏皮和性感?！?/br>
    沉吟片刻，禮服師眼神倏地看向黎冬，打了個響指：“我認為黎小姐會更適合不規(guī)則領(lǐng)的這一套，尤其她個子高、還是直角肩，露個鎖骨簡直絕了?！?/br>
    黎媛被禮服師說的心動，期盼的眼神看向黎冬：“冬冬，你要不要也試一試？”

    “當(dāng)然要試一試啦，咱們家要預(yù)約一次可不容易呢，”黎冬正要委婉拒絕，禮服師就不由分說地拿起那條不規(guī)則領(lǐng)款式的婚紗，極力推薦道，

    “黎小姐相信我的眼光，穿這件準好看的！”

    小姑和禮服師齊力東一句西一句地勸，說的黎冬頭暈轉(zhuǎn)向難以拒絕，再加上婚紗確實好看，最后她也半推半就地接過婚紗，走向角落的試衣區(qū)，轉(zhuǎn)身拉上換衣簾。

    都說婚紗最挑身材，黎冬身材高瘦，穿上也覺得腰腹位置半透明的白紗緊貼著皮膚，這還是在身后綁帶沒系的情況下。?

    婚紗下擺冗長層層花紋繁雜，無形之中增加穿衣難度，黎冬又是第一次沒經(jīng)驗，禮服師幾次在外面詢問進度，她都只能讓對方再稍等片刻。

    等候過程中，黎媛想去二樓另一側(cè)挑其他樣式，于是溫聲告訴黎冬不必著急，她和禮服師燈會很快回來。

    黎冬輕聲應(yīng)好。

    半天套穿上婚紗后，她開始折騰后背的綁帶，因為不習(xí)慣裸1露著后背示人，黎冬硬是倔強地沒出聲求助。

    直到換衣簾外響起腳步聲，前額有細汗冒出的黎冬終于放棄，下意識以為來人是禮服師，低著頭輕聲道：

    “可以幫我系一下后背的綁帶嗎?！?/br>
    沒有預(yù)想的熱情應(yīng)答，身后響起的腳步聲沉穩(wěn)，黎冬專心于整理著頸肩紗料，起初并未察覺。

    直到鼻尖傳來熟悉的絲絲烏木沉香時，她才遲鈍地驚覺來人是誰。

    “祁夏璟——”

    單單三字脫口而出的同時，男人骨節(jié)分明的手已經(jīng)握住虛虛垂在她婚紗后擺的兩根純白細帶，修長指尖勾住帶子末端環(huán)繞兩圈，去尋找在她蝴蝶骨下方位置的細帶穿孔。

    黎冬本能屏息，十指緊攥著婚紗裙下擺不肯松手，背對的姿勢讓她本就緊繃的神經(jīng)愈發(fā)敏感，仿佛再輕觸一下就會碎裂。

    寂靜無聲的試衣間內(nèi)光線昏暗，祁夏璟仍舊是不緊不慢的動作，耐心地將細帶從上到下穿好，指骨甚至從未曾碰過她光潔后11背，記憶中的微涼觸感卻始終在背脊游走，帶起陣陣顫栗。

    試衣間里只剩下輕微的衣料摩挲聲。

    黎冬幾欲溺斃在強勢入侵的烏木沉香中。

    祁夏璟今晚異常長久的沉默不語令人心慌，徹底失控的心跳震耳欲聾，黎冬掌心被濕汗浸潤，半晌率先敗下陣來。

    “祁夏璟，”她戰(zhàn)栗的尾音帶著些央求意味，垂下的長睫輕顫著，“......你下午去忙的事，還順利嗎?！?/br>
    “嗯。”

    許是因為空間狹小，頭頂響起的沙啞男聲仿佛自帶混響，字字清晰地貼著耳邊落下：“我回祁家見顏茹了?！?/br>
    始料未及的話題讓黎冬聞言愣住。

    去見顏茹？為什么突然要——

    “她給我看了當(dāng)年那份文件，”祁夏璟殘忍的直白不給黎冬半分逃避機會，“也告訴我你們當(dāng)時所有的談話內(nèi)容——”

    “我們不是說好，”舊事重提的不知所措讓黎冬不由得出聲打斷，她試圖拒絕回答，“不再談高中的事情嗎。”

    “黎冬?！?/br>
    頭頂本不多的燈光被擋，是祁夏璟站在她正對面垂眸，深不見底的桃花眼像是要將黎冬侵噬吞沒，聲音沙啞的不像話：

    “為什么當(dāng)時什么都不說?！?/br>
    祁夏璟還是將過去拿點傷疤重新撕扯開，逼迫著黎冬去看早已血rou模糊的腐爛內(nèi)里。

    即便是不得不面對的現(xiàn)在，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黎冬抬眸靜靜望著祁夏璟，看清男人沉黑眼底下洶涌的驚濤駭浪。

    面前的人，是她用盡一整個青春來追逐的存在。

    十五歲的那年仲夏之夜，冒著傾盆大雨尋她而來的少年，是她貧瘠而枯乏人生里，唯一閃耀的星光。j??

    兩年后的那場晚自習(xí)天臺，少年將口袋里印有星云的棒棒糖塞進她掌心，薄唇親昵的貼在她耳邊，柔聲告訴她，小麥哲倫星云是距離銀河系最近的星系之一。

    他說，黎冬是祁夏璟的小麥哲倫星云。

    她永遠是他宇宙的唯一中心。

    “......你還記得你第一次送我星云棒棒糖嗎?！?/br>
    良久，無處可逃的黎冬艱難出聲，坦誠相待與她而言總是折磨，只能深埋著頭，生澀而笨拙地解釋：“我一直記得那天你說的話。”

    黎冬是祁夏璟的小麥哲倫星云。

    祁夏璟又何嘗不是她人生中唯一閃耀的星光。

    他是她的星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