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成州平 第10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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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旅行從西班牙南部開始,在最后一周來到了巴塞羅那。 她一路都在偏遠城鎮(zhèn)玩,華人很少,到了巴塞羅那去華人街換歐元的時候,才意識到明天就是農(nóng)歷新年了。 國內(nèi)除夕這天,她在酒店睡到中午十二點,醒來和林廣文、李永青分別進行了短暫的通話,點了一份中餐面條吃了后,才正式開始今天的行程。 她的計劃是今天去看享譽世界的圣家堂。 在這樣宏偉而獨特的建筑面前,任何文化背景、宗教信仰的人,都會被震撼。 小松站在門口,拿出手機拍下一張照片。在她仰頭辨認里面上的受難雕塑時,手里的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 小松翻開手機,看到屏幕上的微信電話,向后退到人潮之外,沿著教堂信步而行。 給她打微信電話的,是老周。 七個小時前,北京時間下午三點。 老周從隊里忙完年底的案頭工作,換了便服,開車前往戒毒所。 戒毒所大樓前也掛了兩個巨大的紅燈籠,門口貼了春聯(lián)。老周提前和戒毒所的人打了招呼,他來的時候,成州平已經(jīng)在樓下等他了。 成州平穿著他那件萬年不變的黑色沖鋒衣,因為之前做手術(shù)的緣故,他剃光了頭,頭上的疤還沒落,他就一直保持著勞改犯發(fā)型。 一米八三的人,現(xiàn)在體重只剩一百一十斤,更有兩個警員在不遠處盯著他,老周一看這畫面,就樂呵地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打算等成州平滿血復(fù)活以后給他看。 老周打響喇叭,成州平抬頭看到他的車,徑直走了過來,拉開車門坐在副座。 老周摸了摸他后腦勺,笑道:“這么帥的勞改犯,不愧是我們隊里出來的。” 開顱手術(shù)后,成州平說話一直很慢,因為戒毒,語速變得更慢,可他努力把每一個字都說得清楚—— “滾?!?/br> 老周說:“有啥想吃的不?” 成州平問道老周車上的煙味,他很懷念煙草的滋味,開口問老周要煙的時候,還是忍住了。 “沒有?!?/br> “行,那回去下餃子?!?/br> “你又不和家人一起過年?” “嗯?!?/br> 老周轉(zhuǎn)頭看了眼他身上的黑色沖鋒衣,“去商場買件過年穿的衣服吧,我看你這衣服,都快長你身上了?!?/br> 成州平在那場車禍后,變得異常迷信。他堅持認為是這身黑色沖鋒衣保護了他,搞得警隊現(xiàn)在人手一件黑色沖鋒衣。 成州平說:“不用了。我現(xiàn)在就想有個能睡覺的地方?!?/br> 老周是特地接他出來過年的,所以今天一切以成州平的意見優(yōu)先。 到了老周家里,成州平倒頭就在沙發(fā)上睡過去了,老周去臥室換衣服,結(jié)果衣服換了一般,自己也趴在床上睡著了。 老周睡到九點才醒,他隱隱約約聽到外面有人說話,到客廳一看,成州平正在面無表情地盯著電視屏幕上的春晚。 老周加入了春晚觀眾席。和成州平始終面無表情不同,老周被小品逗得笑出了眼淚。 笑著笑著,他笑餓了,對成州平說:“我去下餃子。” 成州平換了幾個臺,發(fā)現(xiàn)今天晚上每個臺都是春晚。 吃完餃子,成州平去廚房洗碗。老周偷偷看了眼他的背影,心酸了起來。 他想到成州平剛來警隊時,多么意氣風(fēng)發(fā),現(xiàn)在他長大了,沒有像他們擔(dān)心的那樣走歪路,卻開始沉默寡言。 成州平洗完碗回來,朝老周腿上踢了腳,“讓我過去?!?/br> 老周站起來讓他坐回沙發(fā)里面的位置,兩人又看了會兒電視,老周突然說:“要不然,給小松打個電話吧。” 成州平很久沒有聽到小松的名字,再次聽到,他第一反應(yīng)竟然是恐慌。 他恐慌這只是他的一場夢,夢醒了,他又要變回劉鋒。 老周打開微信,從通訊錄里找到小松的頭像。 成州平瞥了眼他手機,淡淡道:“你有她微信?” 老周說:“對啊,早就加了,你沒有嗎?” 他沒有。 成州平說:“算了?!?/br> 老周給他翻了個白眼,“過了這村沒這店,打不打?” 因為說話困難,成州平盡量不說話,他搖了搖頭。 老周心理罵活該打一輩子光棍。他拿著手機,走到客廳里,還是給小松發(fā)送了微信電話。 小松接通了他的電話。 “周叔?” “小松,是我,新年快樂?!?/br> “周叔,新年快樂。” “小松,成州平和我在一起呢,你要不要跟他說說話?” 當那個名字毫無預(yù)兆地再次出現(xiàn)時,小松的心不再像多年以前那般砰砰狂跳了。一種更為簡單的滿足感,緩緩填滿她的心。 小松說:“嗯。” 老周說:“我先跟你說一下他的情況...成州平現(xiàn)在正在戒毒,今天除夕,我?guī)丶疫^年?!?/br> “他染上毒癮了么?” “工作的時候,被迫染上了海/洛/因,后來出了車禍,做了四次開顱手術(shù),那半年頭疼的厲害,沒辦法,打了杜冷丁止疼,他是綜合性毒癮...這半年一直在戒毒,小松,你要是不愿意,我能理解?!?/br> 圣家堂的全名是圣家宗座圣殿暨贖罪殿,在它的西面,也就是小松此刻停駐的方位,是有名的耶穌受難立面。 比起教堂其它部分的精美繁復(fù),這個立面,沒有任何裝飾,質(zhì)樸平淡,卻直擊人心。 被桎梏在命運十字架上的耶穌,瘦骨嶙峋,垂眸不語。 老周的話開始前后不搭,“他投入一線工作這么多年,現(xiàn)在終于回來了,戒毒也快成功了,你一定要理解他...” 小松突然說:“九年?!?/br> 老周沒反應(yīng)過來,“?。俊?/br> “我十八歲那年他去的云南,今年我二十八歲,你剛剛說他做手術(shù)半年,戒毒半年,所以他是去年結(jié)束任務(wù)的,一共是九年?!?/br> 老周是成州平的直屬領(lǐng)導(dǎo),連他都記不清成州平出去臥底多少年了。 小松說:“周叔,我想和他說話?!?/br> 老周高興地走出臥室,把手機放在成州平面前的桌子上,“人家想和你說話?!?/br> 成州平目光輕輕落在手機屏幕上,在老周熱切的注視下,他拿起老周的手機,貼在耳邊。 但他的嘴唇緊抿,沒有開口。 老周以為是自己在這兒,他不好意思張口,便識時務(wù)地說:“我去樓下抽根煙,你倆慢慢說?!?/br> 一聲關(guān)門聲后,成州平還是沒有說話。 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他害怕讓她聽到自己遲緩的語句。 成州平漫長的沉默,小松都懂。 “成州平?!毙∷傻穆曇魪碾娫捓飩鱽恚p輕的,柔柔的。 他們分離的時間太久了,連思念都被塵封在這漫長而無情的時光里。 可是,小松和成州平說話時的語氣,仍如過去那般堅定。 “成州平,你不要害怕,不管你跌到多深的地方,我都會拉你上來?!?/br> 小松仰面對著耶穌像微微一笑。 你不是神明,有萬人敬仰。 你不是國王,有千軍萬馬。 可是你有我。 電話另一頭的成州平,在漫長的沉默之后,終于開口了。 “小松,新年快樂。” 而后他們簡單地說了幾句,她告訴成州平自己正在參觀教堂,成州平告訴她自己吃了速凍水餃,這段通話就結(jié)束了。 老周在樓下吹了半個小時冷風(fēng),回來發(fā)現(xiàn)他們已經(jīng)打完了電話,老周拿起茶幾上的手機,說:“不多說點嗎?” 成州平說:“不了?!?/br> 掛斷電話之后,小松仍然久久望著十字架上的耶穌雕像。他底下站了很多游客,人頭涌動而吵鬧。 小松原地不動地看著他,盡管周圍人來人往,她卻像被一個無形的十字架釘在原地。 一個挎著單反的白發(fā)的外國老頭走到她旁邊:“do you want to take a photo?” 小松不知道對方為什么會問她要不要拍照,她聽說在這種景點,經(jīng)常會有人借幫你拍照的理由搶手機,但在這個時刻,她不假思索地把自己的手機交給了對方。 對方問:“you want to be with jesus?” 小松停頓了一瞬,而后確信地點了點頭。 ... 老周邊看春晚邊刷朋友圈,他一驚一乍地叫了聲。 成州平皺眉:“你今晚上有完沒完了?” “小松發(fā)朋友圈了。”老周驚喜地說,“頭一回見她發(fā)朋友圈,看不?” 成州平直接伸手去接手機,老周手一抬高,就不給他看。 成州平現(xiàn)在雖然只剩下骨頭架子了,但壓制老周綽綽有余,他胳膊肘朝老周肋下一擊,搶來手機。 這條朋友圈內(nèi)容很簡單,一行字,一張圖。 文字是“新年快樂”,圖片是她站在教堂下的照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