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光線晦暗，他借助微弱的燭光，細(xì)細(xì)打量他。

    那張臉依舊如從前一般冷淡，宋濯垂眼，專心致志地看著手中書冊(cè)，并未有什么異常。

    秦頌眨眨眼，繞過桌案，走到宋濯身側(cè)，腳底忽然踢到了什么物件，那物件與地面摩擦，發(fā)出一道沉悶的銳響。

    秦頌聽得牙根發(fā)酸，定睛看去，竟是一頂玉冠。

    他猝然抬頭，想起何處不對(duì)勁來，目光落在宋濯披散在肩頭的墨發(fā)上。

    宋濯神情依舊淡然，看書冊(cè)時(shí)，手指不時(shí)拂過自己的下頜，極其專注的模樣，恍如未見他所做、未聞他之聲。

    他總是這般，不將旁人放在眼里。

    他生來如此耀眼，合該奪目，合該目中無塵。

    秦頌心中有一口氣悶著，回想起不久前，他去他院中，瞧見奴仆將一沓衣褥丟棄，在衣褥堆頂上的，赫然是他前幾天用過的那張帕子。

    他沒由來的氣短，即使知道宋濯性喜潔，可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僅僅使用過一次、洗凈后才歸還的帕子被隨手丟棄，心底依舊無可避免地慍怒。

    他立在宋濯身后，目中閃過一絲寒意。

    須臾后，宋濯才想起什么似的，偏頭看他，溫聲問：“詠山前來，有什么事嗎？”

    秦頌?zāi)缶o袖中落下的一冊(cè)話本，唇角漾出笑意：“并無什么要事?！鲙讜r(shí)回來？”

    宋濯并未回答他，目光如水，輕輕從他身上掠過，頓在他的衣袖處。

    他緩緩直起身，眼睫垂落，冷黑眼眸，似笑非笑：“詠山兄無事，我倒是有一樁事要與你相議?！?/br>
    秦頌心頭一動(dòng)：“什么？”

    宋濯手拂過桌案，將桌上的那冊(cè)書拿起，扔給秦頌，眼眸驟然冷下去。

    秦頌手忙腳亂的接住，倉皇間瞧見扉頁上的字，心中咯噔一聲。

    他抬眼看向宋濯。

    宋濯的臉此時(shí)被燭光完全映亮，俊逸容顏，昳麗眉眼，薄唇紅艷靡麗，有嫣紅的胭脂色在唇角暈染開，淺淡一道，蔓延至他的下頜上，與他冷清的神色格格不入。

    秦頌手一抖。

    他恍惚接著書冊(cè)，目光緊緊盯著他臉上的那抹胭脂上。

    宋濯將桌案上的話本子冊(cè)，一本一本拿起，一本一本扔進(jìn)他懷里。

    聲音也愈發(fā)寒：“公主年少，不知事。你就是這般誤導(dǎo)公主的？”

    -

    秦頌的聲音在殿外響起時(shí)，姚蓁被宋濯捂住唇，旋即下意識(shí)地掙動(dòng)起來。

    宋濯貼在她耳側(cè)，似乎是說了幾個(gè)字。

    姚蓁沒有細(xì)聽，心中惶然，身軀微微發(fā)抖，生怕秦頌入殿后瞧見他們這般模樣。

    她用了些力氣，猛然推他。

    宋濯紋絲不動(dòng)，又沉聲說了兩句別動(dòng)，她不想聽，用力掙扎。

    混亂之間，唇似乎貼在了宋濯臉頰之上。

    她無心顧及，在宋濯怔忪之際，推開他，疾步走入內(nèi)殿。

    她悉心裝扮的妝容被他蹂花，又被他按在那處逼仄的角落，被迫聽了許多那樣奇怪的話，羞惱至極，匆匆找了張帕子濕水，用力擦拭著唇上被他觸碰過的地方。

    她坐在妝鏡前，看著鏡中人。

    她分明是羞惱的，面色應(yīng)當(dāng)滿溢著慍怒。可鏡中的她卻面色含緋，眼波瀲滟，一顰一動(dòng)，惹人憐愛。

    ——是她從未見過的、陌生的自己。

    姚蓁氣息不穩(wěn)，端坐了好一陣，平復(fù)起伏的心緒。

    外殿沒什么動(dòng)靜，她緊繃的思緒略略放松，直至臉上褪去那種異樣的緋紅，才起身步入殿外。

    恰好瞧見，秦頌抖著手將懷抱著的一疊書冊(cè)丟在地上。

    她心中一緊，快步上前，頓足在兩人幾步開外，目光含憂，看著秦頌：“沒事罷？”

    她感覺到一股冰冷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旋即她看向宋濯，眼中微含警惕。

    秦頌呆若木雞，半晌才訥訥道：“多謝公主，詠山，無事……”

    他眼眸落在姚蓁臉上，視線凝滯，響起宋濯方才的話語，手又顫抖起來：“公主，臣有錯(cuò)，那些書冊(cè)的內(nèi)容臣未曾仔細(xì)看過，不知內(nèi)容，對(duì)公主多有誤導(dǎo)。臣、臣這便去自請(qǐng)懲罰?！?/br>
    姚蓁目露茫然，看見他后心中的那一點(diǎn)欣喜被他疏離的話沖淡。

    秦頌又看了一眼她，緊抿著唇，面色古怪，一言不發(fā)，繞開她快步走出殿外。

    姚蓁目送著他離去，心中郁悶，全然不知發(fā)生了何事。

    待到秦頌身形遠(yuǎn)去，她顫著眼眸，轉(zhuǎn)頭問一旁極有可能是罪魁禍?zhǔn)椎?、玉立若蘭芝的宋公子：“你同他說了什么？”

    宋濯不慌不忙，一本一本撿著地上散落的書冊(cè)，直至將它們都收攏好，才緩聲回道：

    “沒說什么?！?/br>
    姚蓁自然是不信的，她也不欲追問，恐將他又惹得發(fā)癲，作出方才那樣的事來，眼睫眨了一陣，轉(zhuǎn)身欲離開。

    便聽身后的宋濯淡然道：“他問我唇上痕跡從何來，我便實(shí)話實(shí)說，說是公主的唇吻的?！?/br>
    姚蓁猛然回頭，見他正用指腹輕輕撫摸著薄唇，對(duì)上她的目光，眼底竟一片坦然。

    姚蓁氣息不暢，指甲扣住袖口。

    回想方才，竟尋不到應(yīng)當(dāng)該如何反駁他?！较碌哪堑离僦?，的確是她不慎蹭上去的。

    宋濯垂眸看她，眼眸深深，將話本子全數(shù)攏在懷中，淡聲道：“至于這些——

    “沒收了。”

    第19章 考題

    姚蓁仿佛今日才認(rèn)識(shí)這個(gè)人一般，瞠目望著他，一時(shí)結(jié)舌。

    她不知應(yīng)當(dāng)如何接話，更不知秦頌日后將會(huì)如何看她，心尖一抽一抽地疼痛，目含詫異。

    即使知曉不合禮節(jié)，她也震驚到難以從他身上挪開目光。

    半晌，她眼睫垂落，視線落在他修長(zhǎng)的、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上，思緒不受控制地憶起方才，他溫?zé)岬氖謸е难?，將她按在墻角?/br>
    她臉頰微燙，抿唇緩了緩，冷著聲音道：“幾本書冊(cè)罷了，公子隨意?！?/br>
    宋濯抱著書冊(cè)，輕輕從喉間哼出一聲：“嗯。”

    姚蓁不欲與他多言。

    他寡言少語，言辭卻頗為犀利，她難以招架，又恐他像方才那樣待她，更惦念著神情恍惚的秦頌，便欲離去，盼著他亦能早些離去，好讓她有足夠的空間喘息，繼而去尋秦頌。

    宋濯目光從她身上滑過，狀似無意般，要往殿外走，披散的長(zhǎng)發(fā)如鴉羽，發(fā)尾被步履帶起的風(fēng)微微撫起。

    姚蓁頓足看他，微微擰眉，總感覺哪里有些不對(duì)。

    視線落在地上他的玉冠上，她陡然意識(shí)到問題所在，忙出聲叫停：“公子且留步！”

    若是叫人瞧見他墨發(fā)披散、唇染口脂的儀容不整模樣，那還了得！

    姚蓁幾乎可以確認(rèn)，他會(huì)被一些人視作瘋癲之人，但是更多的人會(huì)用曖.昧的眼神看向他們二人，編排他們，甚至……

    保不準(zhǔn)會(huì)將他視作公主的入幕之賓！

    宋濯并未停下腳步，行至殿門后，姚蓁將他的玉冠拾起，抬眼瞧見他身在何處，連忙又喚一聲，緊急嬌喝著叫停：“站住！”

    宋濯身形一頓，停住腳步，回眸看她。

    姚蓁道：“你且站著，莫要?jiǎng)印！边呎f著，她邊小步朝他走去，停在他身前。

    她仰著臉，仔細(xì)看他冷肅淡然的面龐，從修長(zhǎng)的眉、深邃眼窩，看到高挺的瓊鼻，確認(rèn)其他地方?jīng)]有胭脂后，她從袖中掏出帕子，遞給他：“你且擦一擦唇邊胭脂?！?/br>
    宋濯目光落在她手中帕子上，并不伸出手接。

    姚蓁想到什么，緩聲道：“這是干凈的，我還未用過。”

    宋濯眉尖輕蹙一下，最終還是騰出一只手來接過帕子，用帕子一角擦拭著自己下頜。

    他擦凈后，松開手，垂眸看著潔白帕子上淡淡的緋色，目光微沉。

    姚蓁踮起腳尖，貼近他，將他臉上的痕跡又仔仔細(xì)細(xì)地檢查一遍。

    他清冽的氣息濃重，屏息可聞，姚蓁沒有注意到兩人距離極近，發(fā)現(xiàn)他唇角還有一處染著口脂，便伸出一根手指，指給他看：“這兒，尚且有一絲胭脂。”

    宋濯捏著帕子，比對(duì)她手指指的位置，仔細(xì)擦了擦。

    姚蓁皺眉，柔聲道：“不是這兒?！?/br>
    她又指了一遍。

    宋濯已然有些不耐煩，只是他并未將情緒顯露出，冷著臉，又擦了兩下唇，這次用力顯而易見地比方才要大上許多。

    “還有嗎？”

    姚蓁頷首：“還有?！?/br>
    宋濯抿抿唇：“不擦了?！?/br>
    不擦可不成。

    現(xiàn)存的這道印記，在反復(fù)擦拭中，淺淡了許多，現(xiàn)在讓宋濯去照銅鏡，麻煩且不說，亦未必能察覺到。

    她皺眉看他，踟躕一陣，緩聲道：“我來擦罷。”

    她從宋濯手中接過帕子，令他微微俯身，手指抵著一小塊帕子，面上全然是認(rèn)真之色，睫羽不時(shí)顫抖一下，仔細(xì)為他擦拭。

    她年紀(jì)尚小，身量纖細(xì)，平日里，宋濯若是直著身子時(shí)，他僅能瞧見她的頭頂?shù)陌l(fā)髻。

    想到這處，本著遷就她，他又將身子俯低一些。

    他身上清冽氣息，漸漸從四面八方流動(dòng)而來，攀附在她身上，流入四肢百骸，氣息中伴有隱隱的冷香氣。

    姚蓁屏住呼吸，努力忽視那股氣息，手指貼著他的唇撫動(dòng)。

    宋濯濃長(zhǎng)睫羽垂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