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你！

    那白癡小子到底在說什么？

    繪亞莉在走回烏途巡界的路上不斷想起旭一既衝動又傻氣的表白之舉，這是凡人的常態(tài)嗎？繪亞莉知道人類因為壽命短暫，為了族類延續(xù)，早早嫁娶生子是常態(tài)，但繪亞莉的外貌估計十三歲吧，旭一也不過十四，他真的知道什么是喜歡嗎？

    不過繪亞莉何必在意？她也就是這陣子常與旭一間聊罷了。力田旭一，明明在她眼中不太起眼，憑什么她要深思這句話？

    繪亞莉深鎖眉頭，思量起這位少年的特別之處。英俊、開朗、勇敢、魯莽、勤學(xué)、好動、自信、好勝…不對，有其它東西讓繪亞莉特別介意…

    他安靜的時候。繪亞莉在幽暗的林地中央停下腳步，想起旭一難得平靜、沉思的面容，她的眉心隨之舒展開來。

    旭一有另外一面，彷彿闇禍?zhǔn)献宓难μ镄褚粨碛胁煌拿婷?，只是他隱藏的原型十分美好，外顯的面貌也毫無惡意。旭一會思考繪亞莉的話，所有她不假思索的話語，都會使旭一咀嚼再三。而且旭一對她的笑容不一樣，若繪亞莉細(xì)細(xì)比較，就會發(fā)現(xiàn)旭一總是特別望進(jìn)她的雙眼，原本充滿自信的微笑會多出幾分靦腆，面頰也會透出明亮的紅暈。

    旭一特別真誠，這是繪亞莉最喜歡的地方?！矚g。

    啊??！啊啊啊！

    從家族領(lǐng)地傳來的凄厲叫聲把繪亞莉拉回現(xiàn)實，她立刻全速跑了起來，并在踏進(jìn)烏途巡界的那一刻變換形貌。繪亞莉的烏黑振分發(fā)變回過腰的純白散發(fā)，原本帶有血?dú)獾哪w色轉(zhuǎn)為慘白，墨黑瞳色則褪成極淺的淡藍(lán)，身型也換回成熟男子的體態(tài)。原先色彩斑斕的層層和服化作霜敗的碎片，隨著鬼飛躍的身影翩翩落下，當(dāng)他回到家門前時，另一套純白無矯飾的狩衣裝束已經(jīng)穿在身上。

    啊啊啊啊！

    又是一陣慘烈的哀號，但這次鬼認(rèn)出了母親的聲音。

    鬼再次蓄力往母親的院落飛騰，可一當(dāng)他躍進(jìn)夜空中，卻瞧見大量的火光聚集在專供繼承大典儀式的宮殿前。嘖！鬼落在母親院落的屋簷上，借力換了方向趕往祭祀大殿，而當(dāng)他在大殿入口前著地時，眼前異常的景象立刻使他愣在原地。

    祭祀大殿的門敞開，卻看不清里面原先清幽、莊嚴(yán)的擺設(shè)，內(nèi)部一切全都覆上一層宛若鮮血般濃稠的烏紅色，同時，鮮少離開院落的母親此刻竟倒在門前哭嚎。她的雙手不斷抓向眼前的空氣，彷彿正在撕扯著什么鬼無法看見的事物；不僅是母親，所有居住在領(lǐng)地內(nèi)的家族成員全都聚集在大殿周圍，他們的神色遲滯，隱隱帶著憂懼，親族們不僅沒有阻止他近乎崩潰的母親嚎叫哭喊，甚至連再多靠近大殿一步也不肯。

    蚩呢？鬼感覺不到哥哥的氣息，他迅速掃視在場的妖群，卻在大殿門前另一側(cè)瞧見亞己，她面容嚴(yán)峻、不發(fā)一語，無論是幻化出的年輕容貌或異常冷漠的反應(yīng)，都與不過幾步遠(yuǎn)的母親形成強(qiáng)烈對比。鬼握緊雙拳，正打算向前問個究竟時，另一抹身影卻硬生生擋住他。

    「父親大人？」鬼皺緊眉頭，父親大人與亞己鮮少出現(xiàn)在同一處，現(xiàn)在這景況使得鬼益發(fā)焦躁。

    「別去，吾兒?！垢赣H大人的語氣有些許困乏，卻又不容拒絕。

    闇禍罔，亞己的第三個孩子，也是唯一的兒子，亦為蚩與鬼的親生父親，雖然他貴為闇禍?zhǔn)献宓默F(xiàn)任族長，實權(quán)卻被亞己瓜分大半，確切的原因…鬼無意探究，更多的是不敢過問。不過，就如同亞己偏愛嫡孫，闇禍罔則偏愛自己的幼子，所以許多他不曾親自授予蚩的事，全都教給了鬼，又恰巧他們父子二人都不是亞己與母親的最愛，所以他在鬼身上花的時間就更多了。

    或許正因如此，蚩與父親大人的關(guān)係一直都很緊繃，雖然蚩從不明講，但鬼知道哥哥對父親大人的真實想法，絕對與自己對父親大人的感受天差地遠(yuǎn)。

    「發(fā)生什么事了？蚩呢？」鬼不安得問道。

    父親大人沒有回應(yīng)，與鬼一樣慘白的形貌，竟在此刻顯得異常蒼老，而且他遲遲不肯直視鬼的雙眼。

    鬼感到詫異，父親大人未曾避諱過他的任何問題，現(xiàn)在這是什么反應(yīng)？

    啊啊??！

    母親再次放聲哭嚎，少了平常院落的結(jié)界，她不斷溢出的強(qiáng)勁靈力如同疾風(fēng)掃過眾妖，許多親族被這波衝擊壓彎腰桿，連鬼自己也是痛苦得單膝跪地，唯獨(dú)亞己與父親大人能在這股異能下昂首挺立，只是臉色也好看不了多少。

    「…儀式出了差錯，吾兒。」父親大人終于開口道，「蚩死了。」

    死了？仍半跪在地的鬼瞬間睜大雙眼，蚩死了？他不敢置信得抬頭看向父親大人。

    「怎么可能。」鬼咬牙說道，緩緩站直身子的同時，他感到胸膛間的怒火逐漸高漲。

    「天妒英才。意外?！垢赣H大人對上鬼慍怒的目光，語氣冷淡、簡潔得說道。父子倆的瞳色相近，但闇禍罔的雙眼不比鬼清澈，眼白還布滿了許多血絲。據(jù)說，那正是他試圖汲取母親靈力的后遺癥。

    「意外？」鬼提高了音量，引起其他親族的注目。

    「恩?！垢赣H大人沒有多做解釋，彷彿親族死亡是再稀松平常不過的事，即便他提起的是親生子嗣也無關(guān)緊要。

    闇禍罔一身滅紫色直衣裝束光潔亮麗，銀灰色長發(fā)散在背后，堪稱英俊的面容毫無遮掩，但他衰老的速度卻比任何親族要快，諷刺的是，闇禍罔才是將氏族幻化形貌之能淬鏈極致的妖。

    父親大人看起來毫無哀戚之情，除非算上那對總是疲憊不堪的雙眼。

    鬼見狀大為火光，他繃緊全身卻止不住顫抖，這是什么態(tài)度？父親大人的口吻與舉止怎么會如此冷淡？而且這里到底能發(fā)生什么意外？鬼再次向大殿深處望去，卻恰巧與亞己對上視線，她看著鬼的目光首次有了差別。

    「他在哪？我要見他?！构韴?zhí)意往前，卻再次被父親大人攔下。

    「我明白你的憤怒與徬徨，但此舉無益，大殿的殘局…我與亞己會處理?！?/br>
    無益？殘局？

    「蚩是我的哥哥，誰比我有資格?！构聿辉傺陲棏嵑蓿粌H對父親大人怒目而視，口吻也嚴(yán)厲了起來。

    「蚩已經(jīng)不在那，是我抱著他出來的?！?/br>
    父親大人平鋪直敘的口吻完全惹怒了鬼，他感覺自己的形貌逐漸脫離掌控，逕自產(chǎn)生變化，但鬼沒有機(jī)會看清楚當(dāng)下的型態(tài)，只知道見著的眾親族皆面露懼色，而父親大人更是為此蹙眉。

    「滾開。」鬼不再理會禮教規(guī)范，他的聲調(diào)變得粗啞。

    父親大人透出危險的眼神，卻抿著唇一語不發(fā)，他沒打算讓路，鬼也沒打算要聽話。然而鬼不過才向前移動半?yún)?，父親大人的利爪便狠狠往他臉上招呼過去。

    五道熱辣辣的血痕瞬間劃破鬼的左臉，也在他的下唇留下一道血口子。

    「放肆?！垢赣H大人冷冷訓(xùn)斥道。

    「…蚩在哪？」妖血流進(jìn)鬼的左眼，使得他不得不瞇起一邊眼睛。這是父親大人第一次動手教訓(xùn)他，他曾經(jīng)看過父親大人對蚩如此，每次遭殃的都是蚩。然而此刻，鬼只想出手抓爛那張冷峻的臉皮。

    「無理取鬧。這是準(zhǔn)繼承人該有的儀態(tài)嗎？」闇禍罔甩了甩手，彷彿從鬼臉上刮下的皮rou、血污弄臟了自己。他原本寵溺、偏袒的目光，此時僅顯得厭煩。

    準(zhǔn)繼承人？鬼睜大了未沾染妖血的一邊眼睛，不，那是蚩的責(zé)任，一直都是。

    「還沒清楚狀況？」父親大人繼續(xù)施壓，「你現(xiàn)在可是我們的下一代族領(lǐng)，成為親族中的佼佼者是你現(xiàn)在唯一該憂心的事！同時承繼『力之道』與『智之道』的妖王，你是唯一一個，吾兒?！?/br>
    父親大人的語氣有異，但當(dāng)時的鬼沒有聽出端倪，他一心只想感知出蚩的氣息，找回他唯一的兄長。而當(dāng)家族藍(lán)玉如同詛咒般突然從他頸項現(xiàn)形、垂掛時，鬼立刻往與“家”筆直相反的方向拔腿狂奔。

    不。

    我不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