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世_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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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與黖皊二使的戰(zhàn)斗結(jié)束后,繪亞莉直接昏死在旭一懷里,氣力完全放盡的她,第一次睡得如此昏沉。等繪亞莉再次睜眼時,旭一已經(jīng)將兩人帶到一座由竹子搭建而成的廢棄獵寮內(nèi)。 繪亞莉第一個感覺到的是胸膛內(nèi)沉重的人心,它依舊生氣勃勃,不間斷帶來陣陣悶痛;第二個是旭一的氣息,平穩(wěn)吹動繪亞莉頭頂上的發(fā)絲。當她的視線緩緩恢復焦距后,首見便是旭一的琉璃紺色衣襟,他不知怎么地換了套衣裳,除了內(nèi)單外,連狩衣都換成露草色,內(nèi)里則是燦金的黃蘗色,接著繪亞莉低頭,發(fā)現(xiàn)他的指貫也換成與內(nèi)單同色的琉璃紺,只是上頭多了楝色蒸汽紋樣。 旭一摟著她一同躺在地上,雖然沒有升起篝火,繪亞莉仍是感到異常燥熱。她抬起頭,發(fā)現(xiàn)旭一正回望著自己,那對眼眸專注非常,雖然他一語不發(fā),神情卻十分灼人,旭一的人心在繪亞莉體內(nèi),彷彿就快要撞開她的胸口。 「男女授受不親,你都不懂得界線嗎?」繪亞莉首先發(fā)難道。 面對她刻意板出的面孔,旭一完全沒有松開半分環(huán)在她上身的手臂,他啞著嗓音回:「因為你身體發(fā)冷,我怕你會凍出病來。」 我發(fā)冷是因為我是妖。繪亞莉只能在心里默默反駁道。 他倆確實是貼得很近,但身體之間仍是隔了一段極為曖昧的距離,除了旭一貼在她手臂、后背上的那隻手,也就只有繪亞莉的額頭貼上對方的胸膛。旭一早是該成家的年齡了,他就不怕對不起正在靈堂前哭泣的妻兒嗎? 「夠了,你不為我想,也為自己想想吧?!估L亞莉往后挪了點距離,旭一不得不收起原本環(huán)抱她的手。 旭一好奇得眨眨眼,回問:「我要為自己想什么?」 「當我傻了去,別把訪妻婚的套數(shù)用在我身上?!估L亞莉打了個呵欠,這一覺是睡得不錯,但妖力卻恢復不到半成。她開始懷疑人類亡魂會吸取妖力了。 沒想到旭一聽完她說的話,立刻大笑出聲,讓繪亞莉不禁傻在原地。 「原來你是介意這件事啊,」旭一再次露出那俊美又欠扁的微笑,接著一陣突兀的嘆息,他娓娓說道:「我并未成家立室,繪亞莉。」 這下繪亞莉沒心情開玩笑了,沒成家立室?力田旭一?怎么可能?這好端端的男子漢哪來的問題,除了幼稚、煩人的缺陷外,人類女子還有什么好挑剔的?這男人的指貫上還有著權(quán)貴才能繡上的蒸汽紋啊!力田旭一不就該過著衣食無虞、妻妾成群、兒孫滿堂的福氣生活嗎?這老天爺還有眼嗎! 「繪亞莉…你能不能…不要這樣瞪著我?」旭一尷尬得苦笑道。 「這怎么可能?」繪亞莉不僅在這道震撼的訊息下完全提起精神,她介意的程度更是回過頭來重新震懾了自己。 旭一睜大眼睛,一時之間不知道是該哭該笑,他表情復雜得說:「你覺得不可能?」 繪亞莉就像條毛蟲般蠕行湊近,她不可置信得把雙手用力貼上旭一的雙頰,仔細檢視過這張堪比自己原型的俊臉,濃眉、大眼、挺鼻,還有線條略顯模糊的薄唇,經(jīng)過幾年歷練,越是淬鍊出另一股成熟的氣概;然后她又拍過旭一的臂膀、胸膛,雖然星光依舊穿透了他,但繪亞莉仍是能確定在這身衣物下有著完好的體格。 「不是那種問題,繪亞莉?!剐褚辉谒暰€逐漸下移時,立刻澄清道。 繪亞莉抬頭,對著旭一躁紅的面容皺緊眉頭,懷疑地說:「究竟是女人標準太高?還是你挑人有問題?」 旭一在這道提問下感到哭笑不得,面對繪亞莉直白到有些銳利的問題,他反問:「你覺得呢?」 「我希望你是在跟我開玩笑?!?/br> 「凈說我,那你呢?就沒有好男兒上門提親?」旭一摸了摸鼻側(cè),這是他掩飾尷尬的一貫舉動。 「沒有?!估L亞莉答得乾脆,這確實也不是謊言。鬼是跟幾個妖族打過交道,但繪亞莉沒有。 旭一聞言,表情瞬間柔和下來,他語氣躊躇得說:「這樣啊…可能作陰陽師也不容易吧?」 陰陽師?繪亞莉忍著噴笑的衝動,舔了舔嘴唇,所以這白癡是這樣看我的?也好,省得我費心掩飾。 繪亞莉清清喉嚨,回:「我一個人過得清間,沒必要找人來折騰我。」 「那你怎么就覺得我應該要有妻???」旭一稍微挪動身子,將一手撐起頸項,換成半坐臥的姿態(tài)。 「因為獨身一人是我的命運,卻不是你的?!估L亞莉一改原本輕浮的態(tài)度,語調(diào)嚴肅得說道。 旭一沉默凝視著繪亞莉,她在那道彷彿能燃燒心魂的視線里飄開了目光,就在繪亞莉想起身終止這場無聲的較勁時,旭一開口說:「當年,我向你說的那句話,是真心實意的?!?/br> 繪亞莉抿緊唇瓣,她知道旭一指的是哪句話,而那也是現(xiàn)在一切麻煩的源頭。 見繪亞莉既無應答,也無閃躲,旭一有些顫抖地牽過她一隻手,并輕柔將之裹藏在掌心內(nèi),緩緩收到了胸前,繼續(xù)說:「但我更希望你能幸福,就像你的名字一樣,繪亞莉。在紀伊或任何一處的山頭,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身旁有懂得欣賞、愛護你的夫君,堅實的屋簷下有著與你一般脾性的可愛娃娃,孤身一人絕對不是你的命運。」 在旭一深情的注視中,繪亞莉還看見了遺憾與歉意,她不禁伸出另一隻手,試圖撫平他眉間那道深痕。她感到同一股哀痛在胸前蔓延開來,隨著她的指尖細細描繪過旭一的五官,兩行熱淚再次滾落面頰,她不斷眨落淚珠,只希望可以將這張面容看個仔細。旭一沒變,藏在左眉的疤痕是以前在寺子屋玩球時傷到的,鼻側(cè)與耳前發(fā)際線處的痣也都在,繪亞莉從未想過自己可以將一名凡人的樣貌記得如此鉅細靡遺,也沒想到一名凡人可以做到妖所不能之事—永保原型、持護初衷。 旭一握緊胸前那隻手,舉上唇邊深深一吻。他閉緊眼睛,就怕淚水潰堤,繪亞莉明白他心情激盪,畢竟,那顆心現(xiàn)在在她身上。 「可你已經(jīng)死了?!估L亞莉明知道這句話只會如清風拂過旭一耳際,就像蚩未能明白自身死亡一樣,但她心中竟萌生出想與旭一同生共死的強烈念頭,莫非是人心在她的意識中結(jié)下了執(zhí)念? 然而,旭一沒有停頓或沉默,他露出了笑容,安慰她說:「會有適合的人的,只是還沒遇到罷了?!?/br> 「等等!」繪亞莉吸吸鼻子,驚訝得問:「你知道自己死了?」 旭一一掃愁容,大起膽子湊近繪亞莉,并把她的兩隻手都收進胸前,回說:「一開始我不明白,但從那座廢屋里看見你的第一刻,就略有底了!」 「但你卻不記得自己怎么死的?」繪亞莉感到難以置信,旭一的狀況與蚩恰恰相反,但怎么會?這單純只是人與妖的差別嗎? 「我是真不記得…」旭一試圖回想,卻毫無頭緒,「老實說,是等前天那位黑衣服的傢伙把鎖鏈套上我的腳踝之后,我才徹底明白自己是真死了。那真是一股奇怪的感覺,畢竟我還覺得自己好端端的,能說、能笑,還能來見你?!?/br> 「前天?」繪亞莉倏地把雙手從旭一胸前抽出來,并在地上坐直身子。不妙,這樣時間只剩下… 旭一見狀也坐起身,他不介意繪亞莉猛地把手抽回,甚至認真得幫她回溯一路走來這座獵寮的過程。他說:「你昏睡了一天一夜,繪亞莉。等黑黑白白的傢伙離開后,我就揹著你跟那兩把大彎刀,走了一整個白天。神奇的是,雖然我對我們所在的位置毫無概念,周邊景色也極其陌生,但感覺冥冥之中有誰引導著我走來這里。那感覺就像是…你的式神在幫忙一樣?!?/br> 式神?繪亞莉立刻轉(zhuǎn)頭查看四周,想找出蚩的身影,不過,雖然她沒瞧見哥哥,卻發(fā)現(xiàn)這處獵寮有些熟悉。 「我們剩三天了,旭一。我得先出去繞繞,確定我們的位置才行,你待在這不許跟來,明白?」繪亞莉連身上破爛的衣裳都沒整理,便抓起兩把彎刀揹上,出門前還特意往旭一的方向確認他真的有明白過來。 等旭一點頭,繪亞莉才大步踏向戶外。 雖說藉故要出來勘查位置,但其實繪亞莉是想緩過這身激昂的情緒。 太多了…繪亞莉?qū)⑹謮鹤⌒乜?,她對旭一的情感太多了?/br> 繪亞莉深深嘆氣,稍微活動過肩膀,把脖子轉(zhuǎn)出清脆的聲響后,便繞著獵寮巡了一圈。她沒有花太多時間勘查,便認出這是蚩曾經(jīng)盤據(jù)的寮舍,雖然他貴為長子和亞己屬意的接班人,但他其實比鬼更不常待在家。這座獵寮是蚩的秘密休憩處,若他想暫別家族事務或繼承人身分的壓力,此處便是可供藏匿的地點之一。 鬼會知道這個地方,是因為小時候有次在人界闖禍,差點被人類法師收服捉拿,這件事讓亞己氣到抓狂,但她沒把怒氣發(fā)在差點殺死自己小孫子的凡人身上,反是一股腦地對鬼責罵、抽打。當蚩一回到家看到這副慘況,不僅立刻喝止了亞己的行為,還迅速把鬼帶離氏族山頭。蚩就這樣領(lǐng)著鬼來到這處獵寮“避難”,過了三天安寧的生活。 「往昔不復。」繪亞莉不帶情感得向星空黯淡的夜晚喃喃自語。 既然他們已經(jīng)到了蚩的獵寮,就代表她離家不遠了。旭一怎么有辦法揹著她走上那么長一段路?甚至只花了一個白天?也許亡魂不用休息、進食,但…他的腳程可以這么快的嗎? 繪亞莉在一處險坡上發(fā)現(xiàn)一塊巨大的裸巖,它的基座隱身在樹林間,頂端卻略為透出樹梢之外。她點地一躍,掠過幾段古樹的枝干,接著在巨巖頂上的窄小平臺落定。山風在高處變得有些強勁,但繪亞莉仍是好整以暇得坐在巖頂上,好在現(xiàn)在已是春季,否則這風吹起來肯定不會像此刻這般舒適。 闇禍氏族世代居住的山頭就在前方,層層疊疊的山巒起伏也無法阻礙繪亞莉認出家的方向。若能以妖的方式前行,月亮尚未沒入群山前她就能抵達家門;但若要維持陰陽師的偽裝,步行的三日內(nèi)絕對不能有半刻耽擱。 「你帶旭一來這里?」繪亞莉忽地開口問道。不用轉(zhuǎn)身察看,繪亞莉也感覺得到蚩站在正后方,與她一起遠眺同座山頭。 「你差點就要沒命了。」蚩的口吻不乏責難,但更多的是對弟弟沒轍。 「空曠的獵寮就能救起我?」 「是我的妖力暫且維持了你的命。」 「笑話。」繪亞莉冷哼一聲,要幫忙也不早點出手,等我被打個半死才來當英雄。 「…你不信也罷,」蚩從來就不接受她的挑釁,他硬是在平臺的邊角上與繪亞莉貼著身子坐下,「但那凡人倒很認命得抬著你走,我走再快也沒跟丟過?!?/br> 繪亞莉瞥了一眼蚩的笑顏,那不是對親弟的笑容,而是戲弄凡人得逞的愉悅感。 「無聊?!估L亞莉轉(zhuǎn)過頭,「他怎么換過衣服的?」 「興許是遺族燒給他的吧。人類法師還在尋找他的魂魄,衣服是很有力的媒介?!?/br> 「著急什么,我可是被押著脖子奉命要準時送他回家呢?!?/br> 雖然繪亞莉本就有意領(lǐng)著旭一回到人界,但神明、閻王與黖皊二使也真夠厚臉皮,硬是要打著自己的名號來跟她搶差事。 「好在那顆人心只是此刻由你暫管,三天后還回去就沒事了?!?/br> 「不然還能怎樣?」繪亞莉語氣不耐煩得回應,她知道不還出去會怎樣,不就是旭一魂飛魄散、她妖力盡失嗎? 「凡人自愿獻心是一回事,妖族奪心嚥下是一回事,而要是他獻心、你應允,就又是另一回事了?!?/br> 繪亞莉聽了一愣,接著狐疑地問:「你剛提的第三個是什么狀況?」 「就是正式與之“結(jié)緣”,你并未吸收他的精魂為食,而他也不會因你無法整全步入三途川,但你們的命途將緊緊相系,無視輪回往復。」蚩突然直視著繪亞莉,態(tài)度嚴肅得說:「妖族與凡人命途廻異,與凡人結(jié)緣無非是找罪受。你也許會記得他的生生世世,卻也得反覆遭受失卻之苦,待你命數(shù)將盡之際,凡人可會感念你這累世情分?不,凡人只會再次輪回,而你則成為他后世踏足的一粒塵土。」 繪亞莉在蚩的敦敦訓誡下沉思片刻,接著輕吐一句:「你怕我跟凡人結(jié)緣?」 「我是警告你切勿與力田旭一結(jié)緣?!跪考訌娏苏Z氣,他的神情也隨著肅殺起來。 「我有這么傻?」繪亞莉彎起嘴角,一副目無馀子的模樣。 蚩難得發(fā)出短促的嘆息,無奈得說:「我很了解你,鬼。若裝傻可以得罪天庭、下犯冥府,不管誰要你扮成蠢材,你還會拼命成為智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