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的時候，邵萍發(fā)了話，讓邵兵把二姐送回家。

    邵兵沒有辦法了，只能推著車子在前面走，送邵女回去。

    邵女和邵萍在后面走著，兩姐妹手牽著手。

    “放心吧，我心里有數(shù)?！鄙燮贾郎叟滤秊殡y，“既然廠子缺人，那招誰不是招？都是干工人的活，不差啥。你姐夫回來，我會想著辦法打聽，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多大點事?！?/br>
    邵萍說完，又看向邵女：“六個多月了吧。”

    “嗯?！鄙叟c頭，“快吧。”

    “是啊，不是自己的苦，不在自己身上，外人都覺得快，難的只有自己?！鄙燮夹挠懈杏|，能想象到自己meimei怎么個不容易，這么大的肚子，走路都困難。

    “晚上能睡著不能？”邵萍問。

    “以前不行。腿老是抽筋，還有點胸悶?！?/br>
    “現(xiàn)在呢？”

    “醫(yī)生給開了藥，還讓補鈣，吃了這一段時間，感覺好多了?！鄙叟f，“晚上能睡個踏實覺了。”

    邵萍知道，邵女說的這踏實覺，也肯定不踏實。最多是比以前好一些了。

    她由衷勸道：“好meimei，那么累，就在家里歇著吧，開什么小賣部啊，累自己。有德福顧著，你們怎么也不能餓著。什么事都等生了再說。”

    邵女搖搖頭，“大姐，你不知道，最近想開小賣部的人越來越多了。大家都想開，可沒指標啊，像我們兩個生活區(qū)才只能開一個。幸虧我行動快，否則也輪不到我?！?/br>
    “是嗎，這么搶手！”

    “對啊。你說現(xiàn)在關了門，立刻就會有人搶走名額，那以后就沒咱什么事了。等生還要小半年，生完坐月子，又得一個月，再往后三個孩子，又要說等孩子上了托兒所吧。這日子就沒個頭了?！?/br>
    邵萍明白，道：“也是?！?/br>
    “所以，不能不干，而且還得好好干，一直干。”邵女說。

    “那你不是說顧不上吃飯嗎還?！鄙燮己軗模肮庀姑α?，開著有什么意思？”

    邵女看看邵兵，知道他離得遠，聽不清，便又壓低了聲音，在邵萍手心里寫了個數(shù)字。

    “大姐，我不和你說謊話，只告訴你一個人。我一天能賺這個數(shù)?！?/br>
    邵萍以為自己感覺錯了，停下腳步，詫異看著邵女，“真的？你不是騙我吧！”

    “按這個下去，到下個月，我蓋房子的錢就賺出來了。”邵女說，“以后賺的錢，就是全部是利潤了?！?/br>
    “我的娘啊?！鄙燮几袊@，“我說怎么還有那么多人想開小賣部，你這一個月能賺一百，比你姐夫和我的工資都高啊?！?/br>
    邵女趕緊捂住邵萍的嘴：“姐，小點聲！”

    “哦哦?！鄙燮剂⒖虇枺骸暗赂Ｖ绬?？”

    “暫時還不知道?！鄙叟f，“等我把蓋房子的錢賺出來再告訴他。到時候他自己一算，就能明白了。再說了，他如果現(xiàn)在就知道了，我怕咱媽再去借錢，他又大手借給了。你知道的，我這生孩子，要去醫(yī)院生，肯定要花很多錢，都得攢著?！?/br>
    “是是！”邵萍連忙說，“得攢著，去醫(yī)院生花錢，生完后三個孩子更花錢。不說是對的，今天我回家，咱媽和小紅媽干起來了，就是因為房子的事。她啊，我估摸著，還得找咱倆?！?/br>
    “姐，這次咱們一定要統(tǒng)一戰(zhàn)線?！鄙叟溃骸澳隳敲措y，上面兩個婆婆盯著，一旦咱媽那里翻蓋房子，她們都能知道，王洋姥姥到時候又要鬧一場，你還在這個家里怎么站住腳？”

    “對?！鄙燮紱]想到這一檔子事，“你說的對?！?/br>
    “邵兵已經(jīng)有工作了，咱爸也有工資，兩個人賺錢，怎么都夠花的，只要咱媽別在補貼娘家，她手里有閑錢。邵兵以后還會分房子，家里的房子又不舊，干什么要翻新？都是瞎整?！鄙叟肓讼耄^續(xù)說：“我覺得吧，如果家里真的有困難，有需要救命的事，咱媽不說，咱倆也不會袖手旁觀?？墒菦]必要的事，能省就省，不能開這個口子，開了以后怎么辦？邵兵結婚前，結婚，結婚后，生孩子……是不是都要找咱們？”

    邵兵覺得自己眼皮直跳，好像有人說自己的壞話，轉頭過去，就看見兩個jiejie正在交頭接耳說著什么。

    他一轉過去，兩個jiejie就都不說了，一臉無辜看著自己。

    邵兵覺得十分沒勁。

    一直都是這樣。

    這倆人把自己隔開了，她倆總是一伙。

    可以前不是這樣的。

    小時候的邵兵和二姐很親，大概是因為兩人差距小一些，總在一起玩，打打鬧鬧。

    倒是和大姐邵萍，不怎么說話。

    邵兵那時候很怕邵萍，比自己大了十二歲，在邵兵還穿著開襠褲上小學的時候，大姐已經(jīng)開始工作了。

    那時候大姐在煤廠上班，每天回來都是灰頭土臉的，明明那么好看，一天下來，不成個樣子。

    邵兵就更怕大姐了，只有每次大姐發(fā)了工資，給他買糖的時候不怕。

    最怕的就是看著他寫作業(yè)，總是拿鉛筆敲他腦袋。

    不像他二姐，寫作業(yè)的時候，一看他不會了，磨蹭著不寫，一句話不說，就把本子拿過來，蹭蹭蹭一會兒就給他寫完了。然后就像沒發(fā)生一樣，對著黃靜喊，寫完了，可以出去玩了。

    邵兵就撒丫子跑出去，真好！

    可后來，大姐結婚了，二姐也結婚了。

    兩個人開始抱在一起，越走越近。

    把邵兵給忘了。

    她們之間更有話說，更愿意在一起。

    邵兵從倆人之間經(jīng)過，兩人誰也看不見他。

    邵兵就事事都喊大姐，讓二姐這個叛徒哪里涼快去哪兒吧！

    慢慢地，邵兵和邵女之間就越來越少溝通，時至今日，一年說的話，也不過十幾句了。

    倒是邵萍經(jīng)?；啬锛?，帶的東西也越來越多，邵兵就和邵萍更好了。

    不過他再怎么和邵萍好，仍然感覺自己插不進兩姐妹之間，在三個人站在一起時，他永遠都像是外人。

    就像小時候自己和二姐統(tǒng)一戰(zhàn)線對抗大姐一樣。

    *

    張德柱并沒有像橙花說的那樣，不準他去吃飯他就不去。他原本就不是那樣的人，上午下了班，踩上自行車就去了丈母娘家。

    什么也沒帶，空著手去的。

    這是張德柱的特權，當然，他自己都不知道這特權是怎么形成的，反正自打結了婚，人家就沒往丈母娘家買過東西。所以每次看他大哥拿這拿那的還落不著好臉色，就十分不理解。

    馮媛帶著兩個孩子來，兩個男孩，皮的厲害。知道小姑父要來，站在門口堵著，一人拿一根木槍，站在大門兩邊。

    遠遠看見張德柱來了，兩人把大門關上一扇，拿木槍擺一個交叉，站在門口喊：“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br>
    張德柱單腳墊著，也不從車上下來，看著他們說：“我數(shù)三個數(shù)，你們誰先上來，我就馱他去小賣部買東西吃?！?/br>
    兩人一聽，把木槍一扔，爭前恐后上了車。

    一個坐在前面的橫梁上，一個跳到后座上。

    馮媛看見了，趕緊跑出來喊：“他姑父，別給他們買糖，牙都蛀了，都是黑空窿，醫(yī)生不讓吃?！?/br>
    德柱遠遠應了一聲，低頭問坐在前面的小侄兒：“你媽說啥？你聽見了沒？”

    小孩眼睛轉了轉，“我媽說，讓你多給買點糖?！?/br>
    回到家肯定又是噼里啪啦一陣罵，馮媛逮著兩個孩子一頓揍，她揍地越狠，兩個皮猴子竄地越快。方曼穎隔著厚厚的眼鏡，難免感嘆一聲，自己家里門風森嚴，小時候在大人面前不能高聲講話，更別提亂跑亂跳了，到了下一代，全毀了。

    “行了，馮媛，別打他們了，快，菜都端上來了，吃飯吧?！狈铰f推了推眼鏡，然后對德柱說：“你拿筷子吃，餓了吧，上了一天的班?！?/br>
    張德柱不會假客氣，說話間就拿起了筷子，先來一大塊rou，吞進肚子里才問：“我爸怎么沒回來啊。”

    “他去東部戰(zhàn)區(qū)了。最近都不在家?！狈铰f道，“慢慢吃，別著急，鍋里還有呢?！?/br>
    這話說的是張德柱，可也是對魏橙花講的。

    方曼穎不知道怎么了，自己不是這么教橙花的，小時候還好，吃飯的時候還斯斯文文，怎么越長大越?jīng)]規(guī)矩，米飯碗里鋪滿了rou，就這，還不停往碗里夾，吃著碗里的看著盤子里的，生怕瞬間被搶沒了。

    這么沒出息的做法，絕對不是方曼穎的家教。

    魏橙花勉強抬起頭，看向她媽，一咧嘴就笑了，“媽，你是說我呢吧?！?/br>
    “你知道就好。”

    方曼穎吃飯?zhí)貏e慢，特別斯文，講究筷子不發(fā)聲，嘴巴不發(fā)聲，反正就是沒聲音就對了。

    “媽，你不知道，我最近特別饞rou?！蔽撼然▕A起來一塊肥肥的rou，筷子一抖，那rou就亮晶晶的抖了一下，彈力十足，“就這肥rou，我的天啊?！?/br>
    魏橙花覺得看著就想流口水，趕緊一下子塞嘴里。

    方曼穎皺皺眉，“你以前不吃肥rou啊?！?/br>
    “是啊?！瘪T媛把兩個皮猴子收拾利索了，也上了桌，“我就沒見你吃過肥rou?！?/br>
    “不知道咋了?！蔽撼然ㄕf，“我以前不是不喜歡吃饅頭嗎，我現(xiàn)在啊，特別喜歡饅頭。什么花卷啊這些，都喜歡。倒是米飯，”

    魏橙花把飯碗推了推，嫌棄說：“就突然不想吃米飯了?！?/br>
    “鍋里有饅頭，我去給你熱一下?！狈铰f立刻說，“米飯你不想吃就別吃了。剩下吧?！?/br>
    張德柱在一旁點頭，“對，給我吃就成。反正我一碗不夠?！?/br>
    魏橙花就笑了，“那太好了。”

    馮媛坐在旁邊，讓兩個孩子趕緊吃飯，她一邊吃一邊就看魏橙花從口袋掏出山楂給兩個侄子。

    小侄子們都鬧著說不要，太酸了，死活也不吃。

    “可好吃了，你們嘗了嗎就說不好吃?！?/br>
    馮媛看看魏橙花的口袋，見她兩個口袋都滿滿騰騰的，“怎么裝了這么多？你不嫌酸??？”

    魏橙花搖頭，“就喜歡這個?！?/br>
    馮媛沒說話，看看魏橙花又瞧了瞧張德柱，突然笑了。

    她讓兩個孩子先吃飯，自己走到了廚房。

    方曼穎正在給魏橙花熱饅頭，看見馮媛來了，說：“你怎么不吃飯?。俊?/br>
    “媽?！瘪T媛嘴角翹著，“你說，橙花是不是懷孕了？”

    方曼穎手一抖，鍋蓋順勢蓋在鍋上，“你說什么？”

    “我說橙花一定是懷孕了。”馮媛神秘兮兮看著方曼穎，“和我那時候一模一樣，不愛吃的東西都愛吃了，還喜歡吃酸的。媽，我懷這倆皮猴的時候，你忘了，什么醋、青蘋果、山楂，都往嘴里塞?！?/br>
    “橙花也愛吃酸的？”方曼穎問。

    “嗯，她兩個口袋裝滿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