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家就在縣城內(nèi)，賀青山自然不住書館，一日三餐也預(yù)備在家解決，賀童生還邀請沈家兄弟去自家吃飯，但稍微想想就知那不是長久之計，在縣里念書的時間以年計，人家好心邀請，自己不能沒數(shù)。

    蹭飯這事只偶爾可行。

    書館倒有廚房，但讓沈長林沈玉壽兩個小孩自己開火，顯然也不現(xiàn)實，并要備上鍋碗瓢盆油鹽醬醋等，其花銷可不少，何況兄弟倆是到縣城求學(xué)，不是來另外安家的。

    一籌莫展之計，顧北安道：“他們隨我一起吃即可，不過……得交伙食費?！?/br>
    原來永清縣縣衙福利不錯，有個可吃大鍋飯的食堂，縣衙的公職人員中午都在食堂吃，但早飯和晚飯需要自己解決，顧北安一介外地的單身男青年，早上一般啃點包子饅頭，晚上在街面上的蒼蠅小館隨便吃點，反正他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可現(xiàn)在不一樣，他多了兩個學(xué)生，午飯好解決，塞點錢給食堂的大師傅，勞他打飯菜時多打些就是了。

    至于晚飯和早飯要怎么安排，顧北安還沒想好，只是暫且包攬下來，后面再想法子。

    錢氏看著風(fēng)度翩翩的顧大人，心里有點犯嘀咕：“這樣，可行嗎？”

    她怎么覺得有些不靠譜。

    沈長林深有同感，但他可是成人芯子，真被逼到一定份上，帶著沈玉壽自己開火做飯也行，重點是要讀書，按照顧北安的意思，是真要親自教他們，他可是舉人，比秀才還高一級。

    “奶奶，可以的?！?/br>
    顧北安看了沈長林一眼，非常滿意他的表現(xiàn)：“老太太放心，本官絕不會餓著他倆?！?/br>
    說完顧北安看了看天色，將懷里的鑰匙拿出來分了一把遞給沈玉壽：“這是書館大門的鑰匙，你收好了，切不可弄丟，時間不早了，你們休息一下，本官得回衙門了，傍晚再與你們細談?！?/br>
    說完留下一屋子學(xué)生和家長，去點卯上班了。

    賀童生咳嗽一聲：“往后恐怕得上夜課啊?！?/br>
    顧北安和孫教諭合伙牽頭辦書館，孫教諭出錢，顧北安出力，這房子便是孫教諭妻子的嫁妝，原先用來出租，過年的時候才收回來，那些座椅凳子搭通鋪的木板，也是孫教諭奉獻的。

    而顧北安則做老師，他的打算是中午抽空回來給學(xué)生上一時辰課，然后傍晚回來再上一時辰，等于一天上四小時課，余下的時間讓他們自習(xí)。

    沈長林沈玉壽覺得還好，總之他們吃住都在這里，晚上上課也無妨，可賀青山驚呆了呀，原先在柳秀才那辰時中上課，申時末便散學(xué)歸家，到新書館竟要求辰時點名，到戌時中才能回家，比之前多了整整兩個時辰。

    他呆若木雞，但是自己選擇的路，哭著也要走下去。

    嗚嗚嗚嗚，有點后悔怎么辦。

    縱有百般不舍得，錢氏羅氏沈如康還是得走了，臨別前叮囑他們好好聽顧北安的話，千萬不要亂跑，如果不適應(yīng)就回家，遇到麻煩事可以去找賀家人幫忙。

    “奶奶，爹，娘，你們放心，我們會互相幫助，照顧好自己的?！?/br>
    沈長林對遠去的大人們揮手，沈玉壽偷偷抹了抹眼角，稍微有點傷感，他第一次和家人分開，沈長林捏了捏小兄長的手安慰道。

    “我們好好讀書進步，一切都值得的?！?/br>
    “嗯?！鄙蛴駢壑刂氐狞c了點頭。

    現(xiàn)在是申時初，離顧北安從衙門回來還有一個時辰，三個小娃娃在正屋的桌前坐下，聊起了各自的讀書情況。

    這時沈長林才知道，賀青山竟已將四書五經(jīng)都學(xué)完了，沈長林一驚，心道這難道就是書香世家和他們農(nóng)家子弟的差距嗎？不過細問才知道，賀青山只是非常粗糙的學(xué)了一遍，后面還要仔細的學(xué)。

    “我要是將四書五經(jīng)學(xué)熟了，上次考試還至于考第二十名嗎？倒是你，長林，最后竟奪了第一，太厲害了?！?/br>
    沈長林非常謙遜的自謙：“僥幸而已，做對了最后一道算數(shù)題目，因為這個才拿的第一?！?/br>
    “那也不是人人都能僥幸的……”

    很快，日頭就西斜了，淡淡的陽光透過院子上方的空隙灑下來，而顧北安顧先生，這時踏著夕陽進門了，手里提著一個食盒，一層是十來個粗糧饅頭，一層是一碟豬肝炒筍，最上面是四碗面湯，熱氣騰騰，是他方才去飯館買的。

    開學(xué)第一天，不準備點好吃的，又怎么籠絡(luò)住學(xué)生呢。

    “先洗手吃飯?！鳖櫛卑卜畔率澈校浅烂C的說：“今后用飯前必須洗手，并且要用干凈的水洗，然后用棉帕將水漬擦干，接著才能坐下用飯?！?/br>
    顧北安從進入院子的那刻起，就進入了老師的狀態(tài)，他模樣清朗，說話亦十分客氣周到，還常帶著幾分微笑，會給人留下十分好相處的印象，沈長林一開始也這樣認為，但經(jīng)過接下的接觸，他完全推翻了以前的推斷。

    這位年輕的顧大人顧先生，是個要求嚴格，眼里不容沙子之人。

    洗完手后他一一檢查了學(xué)子們的手，確認干凈無水漬后才準他們?nèi)胱?，并要求食不言，不浪費，并做了打噴嚏要避人，不準吧唧嘴，餐具不可叮當(dāng)亂響等等要求，然后微笑著說：“這些規(guī)矩我只說一遍，以后我的其他要求也只說一遍，我所說的你們皆要記在心中，若沒做到，會有相應(yīng)的懲罰，比如抄書罰站打手心通知家長?！?/br>
    賀青山整個人都石化了，他這是上了什么賊船了嗎？

    沈長林只好偷偷踩了他一腳，賀青山這才反應(yīng)過來，和沈長林沈玉壽一齊道：“學(xué)生知道了。”

    顧北安滿意的點頭：“開飯。”

    第22章 賜匾額

    ◎顧北安教學(xué)法◎

    一人兩個饅頭配一碗面湯，還可以夾rou片筍干吃，這頓飯已經(jīng)直追過節(jié)才有的水準。

    賀青山有點大咧咧的，真的很想大口喝面湯大口啃饅頭，可有顧北同席，他不得不小口的細嚼慢咽。沈玉壽一開始也有點不適應(yīng)，在家吃飯時從沒立過這么多的規(guī)矩，但他性子本就斯文，以前吃飯也不粗魯，稍微調(diào)整一下就達標(biāo)了，倒是賀青山因為呼嚕嚕的喝湯，被顧北安罰去飯館送食盒。

    相較之下，沈長林做的很好，因為顧北安所立的規(guī)矩，是他原世就遵循的。

    但是顧北安的要求遠不止于此，吃過晚飯后一刻鐘，他開始了第一堂課，禮儀課，顧北安親自示范見長輩時應(yīng)如何鞠躬行禮，給長者磕頭時又要注意什么，而同輩之間作揖又該如何等等，并要求今后在課堂之上，按照這套禮儀行事。

    緊接著又教他們稱呼，如同窗間不宜直呼其名，要在后面加一個兄字，如長林兄，青山兄等等，稱呼對方的母親為令慈，父親為令尊……

    這些東西賀青山學(xué)過一些，但僅限于知道，在實際生活中使用較少，而沈玉壽則完全沒有聽過，沈長林在現(xiàn)世學(xué)過一些，不過已經(jīng)忘記了大半。

    顧北安滔滔不絕的說了半個時辰，喝了一口水，面色冷峻道：“飯前我曾說過，規(guī)矩我只說一遍，授課也是如此，接下來你們自己演練對話和行禮，我在一旁看著。”

    這下三人都驚呆了，顧北安高密度的說了半個時辰，他們能記住二分之一就不錯了。

    但是顧北安的神情明白的告訴他們，不夠，聽過后只記住一半遠遠不夠。

    沈長林先站出來，左掌在外作揖道：“青山兄，好久不見，今日可好？”

    “啊，長林兄，多謝記掛……”

    顧北安冷冷的打斷賀青山：“錯了，男子作揖左掌在外，重來。”

    上過顧北安的課后，沈長林才明白李童生的要求多么松，為人是多么仁慈溫和，不過想想這差別也是有原因的，一個是他們性格不同，二個去李童生處讀書的大多只求識的幾個字，而顧北安則直奔科舉摘桂而去，自然嚴苛等級不同。

    食不言寢不語，站如松坐如鐘在顧北安這里不止是古話，而是日常要遵循的原則。

    “時辰到了，準備下課吧?！?/br>
    賀家來人接賀青山回家，而沈長林沈玉壽兩個，則要面臨離家第一夜。

    顧北安上課時冷峻嚴肅，課下又恢復(fù)溫柔和氣的樣子，他無家眷也無隨從，打理內(nèi)務(wù)與日?，嵤碌顾阍谛?，先去廚房燒火煮熱水，隨后喚學(xué)生來看火，待水開了各灌一藤壺用來喝，剩下的洗漱。

    “洗臉，漱口，脫衣裳，疊被子，這些你們都會吧？”

    沈長林一邊往灶膛里添柴邊答：“回老師，我們都會?！?/br>
    “這便好，寒門子弟求學(xué)路漫漫，身邊無親人隨從照顧，就得自己照顧自己，若無獨立生存之能力，吃不得苦，即便有天分，也是徒勞的?！?/br>
    聽顧北安這般感慨便能大致猜出，他的求學(xué)路亦是很苦的。

    *

    許是這一日累了些，沈長林一沾枕頭就睡著了，沈玉壽有點失眠，他天性敏感，初到一個新環(huán)境，心緒難免波動，聽了一會風(fēng)聲才漸漸醞釀出困意，隨手幫沈長林掖了掖被角，這才進入夢鄉(xiāng)。

    第二日的卯時中，天色微明，兄弟倆有生物鐘自己就醒了，沒曾想顧北安起的更早，已經(jīng)洗漱妥當(dāng)去外面買了幾個燒餅回來。

    說好學(xué)生的一日三餐由他負責(zé)，顧北安便會盡力安排。

    伙食費目前是收二百文一人，按照顧北安這般日日在外買的標(biāo)準，其實他自己還要貼一些，但目前還沒想出更好的替代法子。

    待沈長林沈玉壽洗漱妥帖坐下，賀青山也到了，手里提著一個食盒，是從家里帶了小粥四碗，還溫?zé)嶂?，一師三徒對坐用了早飯，期間晨光破曉，太陽漸漸東升，顧北安馬上要去衙門報到，臨行前他給學(xué)生們布置了早上的功課，分別是抄書，背書，以及復(fù)習(xí)昨日所學(xué)禮儀，并道午前自行休息半個時辰，中午他回來后大家用飯，接著就要馬上上課。

    老師一走，賀青山松了口氣：“咱們先歇一會兒吧?！?/br>
    沈玉壽搖了搖頭：“還是先背書吧?！?/br>
    賀青山又看向沈長林，沈長林已經(jīng)拿起了課本：“顧老師說晚上考我們背書，背不出要打手心?！?/br>
    “……對哦?！辟R青山一臉沮喪。

    這便是顧北安的高明之處，他白日要在衙門點卯，管不到學(xué)生，于是干脆不管，只給他們下硬指標(biāo)，下班后逐個考察，考察不過就會嚴厲的處罰。

    一晃數(shù)日過去，草臺書館漸漸步入正軌。

    顧北安摸清楚了三位學(xué)生的學(xué)習(xí)進度和脾氣，賀青山學(xué)的多一點，因老祖父是童生，見識也多些，但是人有點浮躁且學(xué)的不扎實，而沈家兩位兄弟天資更好些，但學(xué)的較少，于是干脆一起重新打基礎(chǔ)。

    他的這個打基礎(chǔ)，比李童生的要求殘酷多了，《三字經(jīng)》《音律啟蒙》等等基礎(chǔ)經(jīng)典要求滾瓜爛熟的背，形成肌rou反應(yīng)那種，這基礎(chǔ)經(jīng)典三人都會讀會背會默寫且知其意，因此顧北安只花三日就帶他們過了一遍，緊接著就學(xué)《論語》。

    一日學(xué)兩篇，明白含義后就讀背默，按照顧北安的意思，他們這一年要過一遍四書五經(jīng)，下一年學(xué)年則學(xué)經(jīng)史子集，詩文，八股文等。

    “練字、背書、默寫好比一座房的地基，只有地基打的又深又穩(wěn)，房子才會堅固?！?/br>
    同顧北安生活是很舒服的，他照顧人很周到，也不愛擺架子，但是做他的學(xué)生，卻是極其辛苦的，首先要求嚴格，其次學(xué)習(xí)進度極快，最后是他上課的怪毛病，他真的只教一遍。

    若上課時沒打起十二分精神去聽，沒做筆記，基本下課后一臉懵。

    漸漸的，沈長林琢磨出了顧北安的深意，同時更了解他這個人。

    科舉這條路上四書五經(jīng)，經(jīng)史子集，詩文八股只是基礎(chǔ)，往后還要熟讀文豪詩文，歷史典籍，偉人傳記，甚至還要培養(yǎng)一兩個拿得出手的特長，方能參加茶會詩話會拓展人脈增長見識。

    可以說愈往上走，這條路愈陡峭。

    顧北安要借此磨礪學(xué)生的意志，培養(yǎng)其專注力，實在不懂，課后再問到他，他還是會仔細回答的。

    顧北安的這套教學(xué)方法，有點像填鴨式教學(xué)，也有些像衡水模式，苦，枯燥，累，但底層人物沒有選擇的自由。

    對他三人來說，這條最苦的路反而是捷徑。

    沈長林沈玉壽賀青山都熬住了，逐漸適應(yīng)這個節(jié)奏后，倒覺得有幾分松快，因為他們學(xué)業(yè)均進步很大。

    不過這時出現(xiàn)了另外一個問題，顧北安鬧財政赤字了。

    書館中午晚上授課，賀青山家在縣城也不便回去吃，便也交了伙食費隨眾人一同用飯。

    三個學(xué)子的伙食費加起來六百文，顧北安賄賂衙門大廚花費二百，剩下四百文要買早飯晚飯是遠遠不夠的，加上他不愿在吃這一塊苦自己苦學(xué)生，隔三差五就有一頓rou食，錢花的就更快了。

    這日，顧北安面露難色對孫教諭開了口。

    “顧訓(xùn)導(dǎo)既無家眷，又無需租房，也不雇隨從，怎么會缺銀子使呢？”

    顧北安只好一一言明。

    “哎呀，為何不早說，我有一計，顧訓(xùn)導(dǎo)聽聽看使不使得?！?/br>
    孫教諭當(dāng)官不咋地，經(jīng)濟頭腦還算不錯：“書館隔壁住著一戶人家，吾妻認得，因日子拮據(jù)經(jīng)常幫人漿洗縫補換銀錢，顧訓(xùn)導(dǎo)若愿意，給六百文一月，叫那家人每日早晚做好食物送來不就是了，這樣可比在外買劃算，不過一頓四人餐只有十五文錢，按照這個標(biāo)準，日日有細糧rou食吃是不能的，也就是雜糧饅頭白粥，小蔥豆腐一類，顧訓(xùn)導(dǎo)要想加餐，就當(dāng)日多給十文八文的，叫割些rou買尾魚做添菜，不然沒有賺頭，人家也是不肯的?！?/br>
    “好主意，那麻煩大人幫忙牽線了?！鳖櫛卑惨蛔聊ィ钣X可行。

    至此，一直困擾的吃飯問題便解決了。

    隔壁人家光婆媳女兒加一起就有四位，勞動力充沛，極其爽利的答應(yīng)下這份差事，人勤快也準時，無論刮風(fēng)下雨，熱氣騰騰的飯菜一定準時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