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搖上青云(科舉) 第5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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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的第一課,是打坐,不修道,只為讓學(xué)子們平心靜氣,先斂心神,提高專注力。 沈長林閉上眼,靜靜的聽著自己的呼吸聲,在心中暗數(shù):一、二、三…… 五組數(shù)為一單位,然后重新來過,一旦發(fā)現(xiàn)自己生了雜念,便要馬上將意念收回,重新數(shù)起,許先生道打坐可強健筋骨,靜心斂神,等他們可以心無旁騖的從一數(shù)到三十,就算學(xué)有小成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太陽破云而出,一抹朝陽透過窗欞灑向內(nèi)室,沈長林感覺到一陣輕松的同時—— “呼——呼——”竟有人打起了呼嚕。 打呼嚕的學(xué)子慌張的睜開眼,急忙解釋:“先生,我實在是太困了,絕不再犯。” 許先生輕笑著搖頭:“你并不喜上我的課,何必蹉跎,明日起不必再來了。” 打坐一項再次篩掉一人,不久后另一人主動退出,拜于他人座下。 半月后,只有四人堅持隨許晉蓓上課,分別是沈長林、沈玉壽、林天逸,及一位叫趙悲煦的學(xué)子。 他們每日卯時上課,申時歸。 許先生課上所授的,除古六藝外,還有茶學(xué)、佛道、鑒畫、木雕等等瑣碎小課,許先生博學(xué),授課時娓娓道來,引人入勝,但以上種種,均與科考無關(guān)。 兩個月后,許先生讓他們行了拜師禮,正式收他們做了弟子,而后逐一讓他們?nèi)雰?nèi)室敘話。 “若云,數(shù)月來,為師只教你們費時無用的閑趣,不上正課,你怎么看吶?” 沈長林想了想,茶道佛道鑒畫等,于他和沈玉壽而言是從未接觸過的新鮮領(lǐng)域,想學(xué)都無從下手的,因此甘之如飴。 “學(xué)生以為,這些閑趣很有意思,可陶冶情cao。” 許先生捏著茶盞,輕啜一口,聞言抬頭望去,有幾分訝然,也有幾分孺子可教的欣慰。 “不錯,我同你們說這些,只為二字,心性,你們皆是聰慧博才之人,從前埋案苦讀,一心想的都是快,快些寫出錦繡文章,快些出人頭地,快些大展拳腳,是不是?” 沈長林點頭:“正是如此?!?/br> 許先生將茶盞放下,站起來立在窗前,淡然道:“可現(xiàn)在我想讓你等慢下來,學(xué)問固然重要,但什么時候都可以學(xué),而心性的培養(yǎng),絕不可落于學(xué)問之后,不然,將來居廟堂之高,就會失分寸,走錯路。” 沈長林蹙起眉來,許先生微微一笑:“你現(xiàn)在自是不懂,若云,等你入仕,便都明白了,因此,為師要帶你們先歷練一番?!?/br> 許晉蓓決定帶四位學(xué)生游學(xué),并不走遠,先在景川府全境游歷。 上縣、中縣、下縣全部都去,察民情,觀糧價,見惡見善,一一親身感受。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此番游學(xué),你等不準(zhǔn)帶隨從,為師會帶書童一名,馬夫一位,我們駕車從景安出發(fā),沿沱水河南下,你等準(zhǔn)備一番,三日后便出發(fā)。” 先生話音剛落,林天逸的臉色就變的十分難看,他知道早起、不上正課等等皆是先生設(shè)下的考驗,原以為考驗過后,就會正式講解經(jīng)典,誰知竟要去游學(xué),而且不帶隨從,就他們幾個小的小,老的老,一路上且有的苦吃! 他來府學(xué)是研究學(xué)問擴展人脈的,而不是傻乎乎的穿街走巷,在外面風(fēng)餐露宿。 許先生見林天逸臉色凝重,道:“飛羽,有苦衷?” 林天逸吞了吞口水,急忙順著臺階往下跳:“學(xué)生有心疾,不可長途跋涉?!?/br> 許先生一臉了然:“無妨,三日后,其他三子隨我同去,你自便吧?!?/br> 沈長林看了林天逸一眼,還以為他有多意志堅定呢,原來也不過是繡花枕頭,吃不得半點苦。 “看什么看!”林天逸有些惱羞成怒,咬牙小聲道。 沈長林淡淡挑眉:“飛羽兄,好好養(yǎng)病?!?/br> “……” 林天逸差點咬碎大牙,沈長林你一定是故意的! 對于游學(xué)這件事,沈長林和沈玉壽頗為興奮,他們一直想去外面多看看,而且身為農(nóng)家子,于吃苦耐勞一事上,比旁人多幾分耐力。 三日后,他們告別家人,坐上馬車出了城門,往南而行,初冬時節(jié),萬物凋零,一派蕭瑟之景。 不久他們到達了第一站,興源縣。 作者有話說: 晚了點,抱歉感謝在2022-06-04 23:30:55~2022-06-05 23:51:5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橙33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寒砧催木葉 5瓶;箴諫、曬月 1瓶; 第56章 新感悟 ◎紙上得來終淺◎ 抵達時已至日暮, 一行人又饑又渴,十分疲憊。 不遠的前方有一處茶攤,售賣散茶和簡單的飯菜小食, 許先生決定今晚在那吃飯。 茶攤很破舊,所售飯菜滋味平凡, 沈長林邊喝茶,邊啃著雜糧面煎餅,順便打量周遭環(huán)境。 只見街道上屋舍潦草, 幾株歪脖子柳樹佇立在河灘邊, 街上行人寥寥,太陽還未徹底落山,為數(shù)不多的商鋪便有一半即將打烊。 對比之下,沈長林才知道,永清縣已算富饒繁華的縣鎮(zhèn)了。 “興源縣為何這般破???” 問話的是趙悲煦,今年十八,趙家是景川當(dāng)?shù)氐暮雷澹摆w悲煦一直在家學(xué)上課, 今年才新入學(xué), 不過, 趙悲煦雖出生豪門,性子卻很溫善親和, 和沈長林沈玉壽相處頗為融洽。 他所問的, 也是沈長林好奇的。 許先生喝一口熱湯, 用帕子擦了擦嘴:“等明日帶你們?nèi)ズ拥躺峡纯幢阒懒??!?/br> 沈長林想起顧先生就是在此督建水利,忙點頭。 “咚咚咚, 咚咚咚?!?/br> 天還未亮, 官差們就敲打著鑼鼓, 叫醒了河堤旁的民工,叫他們吃了粥趕緊開工。 而此時,沈長林隨著老師和同門,已經(jīng)登上了附近的一個小山坡,正好可以俯瞰整條河脈,以及附近的地勢和田地灘涂。 眼前的河流名為九江,傳說由九條河流匯集而成,傳說真假難以確定,從《水經(jīng)注》上看,九江乃是沱水河的支流。 “明白原由了嗎?”許先生問道。 沈長林想到《水經(jīng)注》中所形容的一種地貌,再看看眼前場景:“先生,學(xué)生隱約明白了?!?/br> “說說看?!?/br> 沈長林指了指上游:“九江自峰高水急、溝谷縱橫的瀾山流出,水流湍急,而興源縣恰好地勢低洼、排水遲緩,因此,只要雨下的稍大,就會受洪水頂托倒灌之苦,江水一旦泛濫,莊稼盡毀,百姓顆粒無收,溫飽都成問題,城鎮(zhèn)又怎會繁榮?!?/br> “不錯,正是如此。“許先生捋了捋胡子,小書童將幾個蒲團墊在地上,先生順勢坐下,并示意弟子們落座,”長林,憑這一點,你比那些何不食rou糜的無知書生,好了不止一星半點。” “體民生之疾苦,探基層之艱辛,正是為師帶你們游學(xué)的初衷,多少舉子封官受爵之時,還五谷不分人情不察,此等尸位素餐不堪造就的蠢材,即便考上了,也是誤國誤民?!?/br> 許先生自京師而來,見了許多徒有其表的紈绔世家子,不由的多言了幾句。 三位小徒齊聲拱手道:“先生所言,學(xué)生銘記于心?!?/br> 趙悲煦生來錦衣玉食,從沒來過興源這等破敗的小地方,短短幾日,他自覺受益頗多,看著山腳下修筑堤壩的場景,他十分欣慰:“先生,等這水庫修筑好,興源百姓,便有好日子可過了吧?” “再看看?!痹S先生淡笑道。 過了一會,太陽逐漸升高,河灘邊突然吵鬧起來,一群鄉(xiāng)紳模樣的人圍著河岸邊的幾個官員,正在吵鬧什么,沈長林傾耳聽了聽,隱約聽見是鄉(xiāng)紳們在向官府的人討要糧食。 “今年秋,興源縣遭水災(zāi),知府下令開倉放糧,賑濟災(zāi)民,凡受災(zāi)貧民,每半旬,一人可領(lǐng)賑災(zāi)糧五斤,而地主鄉(xiāng)紳則不在此列,他們不服,已接連鬧了幾個月,如今亦不肯配合修筑水庫,除非官府將“欠”他們的賑災(zāi)糧補上?!?/br> 許先生解釋道。 “豈有此理!”趙悲煦覺得很荒唐,“地主鄉(xiāng)紳家又不缺糧,憑何要救濟,而修筑堤壩,也是為了他們好,竟然還要阻撓!” 沈長林蹙著眉,凝視著下方鄉(xiāng)紳鬧事的場景。 “人心叵測,欲壑難填?!痹S先生淡然望著下方一切,帶學(xué)生們出來,就是要叫他們見識最真實的世界。 這時遠處走來一人,沈玉壽輕撞了下沈長林的胳膊:“是顧先生。” 只見顧北安帶著幾個衙差,將那幾個鬧事要糧的鄉(xiāng)紳拷走了。 第二日,他們離開了興源縣,繼續(xù)南下,陸續(xù)又經(jīng)過了幾個縣鎮(zhèn),有窮有富,有善舉也有惡行,都是府學(xué)上課絕不曾見的人或物。 對于基層民情,沈長林沈玉壽和趙悲煦都有了新的認識和理解。 沈長林回憶一番從前,游學(xué)前他對政務(wù)的理解過于淺薄,世事洞明皆學(xué)問,不親眼看過,許多道理便不曾理解。 他體察到了許先生的良苦用心。 轉(zhuǎn)眼,已是一個多月后,雪下了兩場,他們回到了景安城。 這天正值臘月二十,府學(xué)要放假歲假了。 假前,許先生給三位學(xué)生列了一份書單,讓他們假期閱覽,并道年后在府學(xué)按正常規(guī)程上課,課程將持續(xù)三個月,之后他們將繼續(xù)游學(xué),這次會去更遠的地方。 沈長林沈玉壽還有趙悲煦拜謝了先生,然后一齊回齋室整理東西,預(yù)備離開府學(xué)。 “這一個月里的所學(xué)所見所思,比之前數(shù)年間學(xué)的還要多,許先生不愧是當(dāng)世大儒?!壁w悲煦道。 “煜照兄和我所感一樣?!鄙蜷L林說完,低頭細看書單。 這書單上好有幾本典籍十分珍惜,恐怕一時之間難以尋得。 看出沈長林的為難之處,趙悲煦笑道:“這幾本典籍我友人家有,改日我借得了,抄寫兩份給你們送去,不知府上居何處?” 趙悲煦說抄寫兩份,指的是由他的書童代抄,這幾本典籍字數(shù)頗多,要是自己來謄抄,恐怕整個歲假都干不了別的了。 因此沈長林沒有客氣:“那便多謝煜照兄了,我們住在槐花巷,入巷左側(cè)第三間院子……” “哈哈哈,什么府上,不是住大雜院嗎?” 話沒說完,前方拐角處走來了一個熟悉的人,正是林天逸,他今日也正要收拾東西離學(xué)歸家過節(jié)。 一個多月未見,林天逸依舊錦衣華服,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 反觀沈長林二人,因風(fēng)餐露宿,略有幾絲風(fēng)塵仆仆的滄桑,林天逸也好不到哪里去,清瘦了很多,下巴都尖了。 聽見趙悲煦問沈長林府上居于何處,林天逸覺得好笑,他是偶然發(fā)現(xiàn)沈長林家住址的,竟連個獨門獨院的小破屋都買不起,和一群鄉(xiāng)巴佬住在大雜院中。 他看不上沈長林沈玉壽,也覺得和沈家兄弟做同門的趙悲煦糊涂,于是他決定看在林趙兩家是世交的份上,好心的提醒趙悲煦一番。 “煜照兄,看你都憔悴成什么樣子了?哪個讀書人不是風(fēng)不吹日不曬,一心撲在圣賢書上即可?許先生是大儒不錯,但……” 林天逸貼到趙悲煦的耳邊,繼續(xù)低聲說著:“但我看許先生這次并不想好好教你們,恐怕是他自己想要游山玩水,找個授課的幌子拉你們作陪呢,要不是我機智,險些也成了陪客中的一員,現(xiàn)改投王先生座下,這段時日收獲頗豐?!?/br> 趙悲煦聽著,臉色陰沉下來:“飛羽兄,你不是因心疾不能出遠門,才改投別人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