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境正被徽墨束著發(fā)，他忽然道：“端硯去休息吧，就在隔間里頭睡，睡醒了再回去?！?/br>
    屋里頭的丫鬟均是一愣，徽墨更是驚訝的不得了，覷著眼睛偷偷看了裴境好一會。

    他們公子，什么時候這么關(guān)心一個丫鬟了，還親自吩咐讓她去休息。

    再看沈妙貞，也是一臉的茫然驚訝。

    徽墨稍微放下心來，端硯才多大，那么瘦小的黃毛丫頭，麻桿似的，定然不可能偷偷與公子有什么首尾。

    等得了空，趁著紋枰去膳房給公子取早膳的空，徽墨偷偷進(jìn)了隔間。

    沈妙貞其實(shí)已經(jīng)睡不著了，可公子又非得讓她再睡一會兒，她將被子疊好，床角都整平，換了衣裳也梳好了發(fā)髻，抱著膝蓋對著那罐金瘡藥發(fā)呆。

    公子將這藥賞給了她，這藥膏連瓶子都是青瓷的，泛著玉一般的色澤，里頭的藥膏通體白潤，有股草藥的清香，一瞧便是上好的金瘡藥。

    她手背上的傷其實(shí)不礙事，在外頭，這么一貫上好的金瘡藥得半貫錢，她不舍得用，她想留著，留給家里人用。

    大哥下地打獵，身上總有些傷，小弟要讀書，身上卻沒個棉花衣裳，那么一點(diǎn)錢還要買筆墨紙硯，一到冬天，手上全是凍傷。她少用一點(diǎn)，多省下一些，家里用的就能有點(diǎn)富余。

    徽墨進(jìn)來了，正瞧見這小丫頭不知看著什么發(fā)呆。

    徽墨想起方才公子對她說的話。

    “端硯傷了手，你去問問她是怎么傷的，可有人欺負(fù)她？”

    “若是與旁人有了什么爭執(zhí)，你是大丫鬟，需調(diào)解一二?！?/br>
    公子又頓了頓，似是想到什么，又道：“若是有誰狗仗人勢，做什么齷齪事，欺負(fù)小姑娘，咱們院里，是容不下這樣的人的?！?/br>
    當(dāng)時聽了，徽墨心中一凜，公子重規(guī)矩，閣中的丫鬟，只需好生伺候，做好自己的活計(jì)，是不許作妖的。

    可為一個小丫鬟出頭，親自指派她過問這件事，還是頭一回。

    她怔怔看了一會兒沈妙貞，這丫頭有一張巴掌大的小臉，一雙杏眼水靈靈的，小巧的鼻子小巧的嘴巴，眉毛有些淡，是因?yàn)槌杂玫牟缓脤?dǎo)致的不豐茂，秀發(fā)挺長，卻有一點(diǎn)點(diǎn)枯黃色。

    現(xiàn)在倒是能瞧出是個美人胚子，可也太小了，距離將來可見其秀致容貌還很有些年頭，一團(tuán)孩子氣的。

    徽墨再次將心放到肚子里頭去，暗道自己太過狐疑，公子只是可憐這個丫頭，絕不會對這么干巴巴的一個小女孩兒有什么想法。

    她服侍公子多年，最是了解公子的脾氣秉性。

    她們公子胸懷大志，自小便刻苦讀書，五歲開始便懸腕練字，很有毅力，因著這份毅力，公子十五便中了秀才，還是案首。她們這些奴才，出去了臉上也與有榮焉。

    在內(nèi)宅里頭，也不似二公子那般，弄了一堆鶯鶯燕燕在房里。

    他對丫鬟從來都是不假辭色，除了吩咐干活絕不多說一句旁的曖昧話。

    她們公子將來是要娶個高門貴女做大婦，在此之前，連個通房丫頭都不會納的。

    如今公子不過對端硯稍微關(guān)心了一些，她便開始疑神疑鬼，真是不像話。

    莫說是公子，其實(shí)就算是她，瞧見端硯這么一個瘦小的姑娘，也會憐惜的，這孩子不多說話干活又認(rèn)真又麻利，她這個大丫鬟，也愿意多疼疼她。

    “你昨兒傷了手？”

    徽墨擺擺手，叫她繼續(xù)坐著。

    沈妙貞一愣：“是我自己不小心弄得，勞煩jiejie記掛在心上，公子已經(jīng)賞了金瘡藥，我也涂上了，不打緊的?！?/br>
    徽墨點(diǎn)點(diǎn)頭，語氣溫和：“你剛才，年紀(jì)又最小，若是有誰欺負(fù)你了，你便盡皆來跟我說，jiejie會稟明公子，為你做主。”

    想到公子方才上心的樣子，徽墨心里也涌出一點(diǎn)的酸：“不過，話說回來，咱們流風(fēng)閣人口簡單，幾個丫鬟們也都是年輕的姑娘，聚在一處，便是有些口角又能有什么大事，互相謙讓些一團(tuán)和氣，才是正經(jīng)事呢，端硯，你說對不對？”

    沈妙貞神色茫然，抬頭見徽墨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心里突突的一跳，難道公子覺得她事多，便叫徽墨jiejie來警告她？

    可是昨晚，公子明明不是許諾，不會趕她出去嗎？難道公子還是生氣了？

    沈妙貞心里頭七上八下的，又有點(diǎn)委屈，她臉上卻不敢表露，怕被徽墨瞧見怨懟，公子更厭煩自己了，丟了這二等丫鬟的差事，她可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低下頭，乖乖聽訓(xùn)：“jiejie說的是，能在公子身邊服侍，是奴婢的福氣，咱們閣里姐妹都很和氣，哪個會欺負(fù)我呢。”

    徽墨滿意的點(diǎn)點(diǎn)頭，自己也覺有點(diǎn)微妙，公子明明是叫她來關(guān)心關(guān)心端硯，給端硯做主，她卻敲打了一番，若是公子知道了……

    這個念頭很快便被她拋在腦后，她的確關(guān)心了，只是端硯傷了手，誰知道是別人跟她有了口角，還是她跟別人起的爭執(zhí)呢。

    她先警告一番，叫這小丫頭乖乖聽話，總不是壞事。她來流風(fēng)閣，統(tǒng)共沒幾天，也就跟自己和紋枰相處的最多。

    敲打了一番端硯，她還需問問紋枰去，自以為做的天衣無縫，一碗水端平的徽墨，心里也有個小計(jì)較。

    她與紫豪都是公子身邊的一等丫鬟，她雖不嫉妒，也給了端硯這小丫頭服侍公子的機(jī)會，可總得叫她知道哪怕得了公子青眼，她徽墨也是排在她前頭的。

    9、9

    徽墨自以為是一碗水端平，做的天衣無縫，端硯是剛來的，這么怯生生的模樣，難道還敢對公子直接告狀去？

    她定然是不敢的。

    公子用完早膳后，一個丫鬟也沒留，只叫小廝在旁邊伺候筆墨，紋枰?guī)兹艘捕急淮虬l(fā)回去了。

    裴境抬起眼皮問了問：“可問出來了？”

    徽墨忙道：“問出來了，這孩子也是個實(shí)心眼的，確實(shí)是她自己不小心，公子放心，咱們院子里頭人口少，縱有些小口角，也不過是年輕女孩子們有點(diǎn)意氣之爭，哪會下那么狠的手呢?！?/br>
    裴境默然片刻。

    徽墨還以為公子對她的處置不滿意，忙道：“請公子寬心，我再勸和勸和，以后定不會再出這種小口角。”

    裴境淡淡看了她一眼：“但愿如此。”

    隨即他便低下頭去不再理會此事。

    徽墨松了一口氣，放下心中忐忑，打定主意，也要去說說紋枰。

    若是這事處置不好，叫公子懷疑她的能力，可就不是她想看見的了，想到這，徽墨心里難免有些埋怨沈妙貞。

    素日都好好的，偏她來了，就惹起這么多的事端。

    一個干巴巴的黃毛丫頭，公子偏還注意了她。

    徽墨心里有點(diǎn)酸溜溜，卻還惦記著差事，去尋紋枰。

    一進(jìn)紋枰屋子，便見她偷偷在沈妙貞的床鋪那扒拉著什么東西，徽墨面色頓時一變，她反手關(guān)上房門，不叫外頭人瞧見。

    聽到門吱呀一聲響起，紋枰嚇了一跳，額頭上都冒出了冷汗，往外看，一件是徽墨，頓時松了一口氣，拍了拍胸口。

    “是徽墨jiejie啊，嚇?biāo)牢伊?，我還以為……”

    “你還以為是誰？端硯？還是別人？”徽墨疾聲厲色，卻怕旁人聽見，壓低了聲音。

    紋枰一點(diǎn)也不緊張也不在意，笑嘻嘻道：“若是旁人，我自是十分害怕，可是jiejie你，我怕什么?！?/br>
    徽墨氣壞了：“你別同我嬉皮笑臉，我且問你，你偷偷的在那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呢?！?/br>
    紋枰撅嘴：“我就是瞧瞧，端硯那小蹄子，都帶了什么東西，她那樣精乖，能搭上老太太房里的黃鸝jiejie，肯定是用什么好東西賄賂了?！?/br>
    “所以你就偷偷翻人家東西？要是人家真有什么好東西，你要怎的，難道你還想據(jù)為己有？”

    徽墨正色道：“平日你的那些小動作無傷大雅，反正也鬧不到公子面前去，我便不管你，可咱們院里容不得手腳不干凈的人，你若是有這心思，便是我也保不住你?！?/br>
    紋枰撇撇嘴，湊上來，拉著徽墨坐下：“好jiejie，你消消氣，我哪是那種眼皮子淺的，我是查查端硯這個小蹄子?！?/br>
    紋枰掏出珍藏了許久的六安瓜片，給徽墨沏了一杯茶，還親自端到她手邊。

    見紋枰這副機(jī)靈做派，徽墨心里頭那點(diǎn)氣也消了一些，哪怕有公子的吩咐，人也是有個遠(yuǎn)近親疏的。

    端硯剛來，哪里比得上她們自小一起長大的情分，紋枰與她俱是裴家的家生子，紋枰的阿娘跟她阿娘，可是未出五服的表姐妹，她們是親戚。當(dāng)初紋枰進(jìn)流風(fēng)閣服侍，還是徽墨使的法子，將這個小表妹弄進(jìn)來的。她自然向著紋枰。

    而且，因?yàn)楣硬恢卧蚪兴P(guān)心端硯，徽墨心里總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楚和嫉妒。

    “你別同我賣乖，你好好回答我，你是不是欺負(fù)端硯了？”

    紋枰撅嘴：“好jiejie，你這是要為端硯出頭，來罰我了？”

    她本嬉皮笑臉，卻見徽墨滿臉嚴(yán)肅，立刻收了臉上的嬉笑：“我是欺負(fù)她了，誰叫她鉆營，明明我為公子采梅露，公子卻從沒夸過我，偏她來了，就得了公子的贊，入了公子的眼？”

    “她奪了我露臉的機(jī)會，我心里憋氣，便用繡繃子砸了她?！?/br>
    “怎的，她這便急吼吼的跟jiejie告狀了？”

    徽墨嘆了一口氣：“你這個脾氣，我說了你好幾回了，你都不改，你用繡繃子砸她，給她手上砸那么大一個傷口，被公子瞧見了?！?/br>
    紋枰一下子慌張起來，臉都白了：“這……這……難道是她去跟公子告狀了？我就是氣不過，順手便砸了她一下，她怎的如此小氣，這么點(diǎn)小傷就跟公子告狀？再說她才來多久，公子就相信她了？”

    徽墨無奈：“那能是小傷？我都瞧了，她手背被你砸的，皮開rou綻，開了那么大一個口子，你竟說是小傷？”

    眼看紋枰越來越慌張，急的都要哭出來，徽墨安慰道：“端硯這孩子還算實(shí)誠，沒跟公子告什么狀，是公子瞧見了她手上的傷，問她，她只說是自己傷的。咱們公子何等細(xì)心，她剛來沒干什么粗活，那種傷口怎么可能是自己不小心傷的呢?！?/br>
    “公子派我來問一問，我已經(jīng)敲打過端硯，她倒是看不出有什么怨懟，這才私下來問你，果然是你欺負(fù)了她。”

    紋枰松了一口氣，見徽墨責(zé)備，滿心的委屈：“公子不知何故向著端硯那小賤蹄子，表姐難道也向著她？她才剛來，就得了公子青眼，搶了我的風(fēng)頭，表姐還為她說話，我看她就是表面老實(shí)，心里鉆營的很，為了給她討回公道，表姐就來責(zé)備我。此人若沒心計(jì)，怎會搭上老太太院里的黃鸝jiejie呢，表姐現(xiàn)在為她責(zé)備我，小心哪天她將表姐排擠的，都在公子面前沒了位置！”

    紋枰一喊表姐，徽墨便先心軟了幾分。

    待她說出最后一句話，徽墨心底不禁觸動，她咬了咬下唇，強(qiáng)笑道：“我看端硯是個老實(shí)孩子，應(yīng)不會那么做?！?/br>
    她嘴上雖這么說，這句話卻實(shí)實(shí)在在擊中她的七寸。

    她服侍公子這么多年，還沒見過公子為哪個丫鬟出頭過，這回雖只是略問了問，卻足引起她的警惕。

    徽墨心里頭七上八下難受死了，臉上卻不顯露出來。

    “我私下來問你，便是已經(jīng)將此事壓住，端硯也不打算追究，我得提醒你，端硯現(xiàn)在在公子面前掛上了名號，你以后需對她和藹一些，莫要生事端。公子的為人你也清楚，最是厭惡底下的服侍的人心眼子多互相傾軋。你需的小心謹(jǐn)慎才是。再說以后一個院子住著，都是一起伺候公子的，你們相處和氣些，難道不好？”

    紋枰越想越難受，直接哭出聲：“我，我就是不服?！?/br>
    徽墨嘆了一口氣：“你也別說人家搶了你出頭的機(jī)會，那日不是你非要帶人家去采梅露？下著雪你又懶惰不去了，叫人家自己去采？”

    “是，我是偷了懶，可表姐，我每每給公子采梅露，公子也沒贊過我，偏她來了，下了雪，她去采梅雪，就得了公子青眼，我怎么能服，便不說我，表姐跟羊豪jiejie哪個不比她資歷深，難道服侍公子就不用心了？偏她就如此好運(yùn)？”

    徽墨煩得要命：“好了，你別再哭鬧了，在我跟前也就罷了，若是鬧到公子面前去，這件事你就有理？公子每日讀書累的很，端硯也沒揪著不放，這事就過去了?！?/br>
    紋枰抽抽噎噎，仍是不服不忿。

    徽墨只能軟語安慰了幾句，便出了來，她長長出了一口氣，心里頭覺得堵得很。

    這是個小事，的確沒必要鬧得不依不饒，但是紋枰有句話說對了，端硯，她憑什么。

    徽墨服侍公子這么多年，素日賞賜也是有的，卻也沒得過公子如此細(xì)心詢問，因著端硯傷了手，便差遣她來調(diào)解。

    徽墨在外頭坐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的往回走。

    雖公子發(fā)了話，她可以再睡一會兒，但沈妙貞都已經(jīng)醒了，她素來沒有睡回籠覺的習(xí)慣，而且徽墨她們都在外面伺候，她卻在里間歇著，總覺得不自在的很。

    公子沒對她不滿意，可她卻覺得初來乍到的，心里頭不踏實(shí)，生怕被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