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jiān)控屏幕里，學(xué)生會的年輕人們將花束魚貫抱出，流水一樣運進了活動準備室里。

    準備室里桌子多，東西雜，潦潦草草地只安了一部監(jiān)控攝像頭。

    但攝像頭居高臨下，夠貝爾俯瞰全局。

    所有的祝?？ㄆ际乾F(xiàn)寫的。

    一個女孩子用學(xué)校自制的硬質(zhì)卡片，坐在桌邊低頭抄寫，另一個男孩與她分工合作，吹干墨跡后，將一摞寫好的卡片按一張張斜插入花束中。

    一共有15個特邀來賓，30名榮譽校友。

    15張卡片是按照邀請名單順序自上而下順位抄寫的，但那男生顯然干活干得相當(dāng)隨意，東插一張，西插一張，沒怎么按照順序來。

    貝爾把眼睛瞪得發(fā)酸，來回看了幾遍，發(fā)現(xiàn)他手腳挺干凈，并沒什么多余動作。

    他冷眼旁觀，這兩人沒有任何形跡可疑之處，就是兩個老老實實的學(xué)生，動作和神態(tài)坦然得要命，全然不是圖謀不軌的材料。

    完成了插花工作，他們便開始一捧一捧地搬運花朵。

    準備室距離會議廳不遠。

    特邀嘉賓往往不會停留，演講完就走，所以他們要提前準備好，以便禮儀人員，見縫插針地獻上花去。

    為了方便禮儀人員取用，會議廳外用長桌臨時拼湊出了一溜置物臺，臺面上用墨綠色的絨布套子罩著，花按照發(fā)言順序一束束擺在上面，一字排開，形成了一個臨時的小型花圃。

    這兩名工作人員搬花完畢，功成身退，臨走前還不忘用小噴壺在花葉上噴了一遭，好讓花朵看起來新鮮可愛。

    置物臺對面是一面窗，窗戶向外開著，一陣風(fēng)吹來，花葉就窸窣抖動一陣。

    屏幕外的貝爾屏息凝神。

    監(jiān)控里每過一陣風(fēng)，他的肩膀肌rou就跟著抖動一下，頗有規(guī)律。

    在此期間，有幾名閑人路過，但貝爾看得清楚，沒有刻意接近花桌的可疑人員。

    然后，禮儀人員出場，簡單辨識了一下花上插著的卡片信息后，抱了花就走。

    等到置物臺上的花被搬空，監(jiān)控轉(zhuǎn)入會議廳。

    貝爾眼睜睜地看著那束帶著嫌疑的花朵被塞入詹森懷里，看著他們合影，看著他們捧著這一大束花回到地下停車場。

    目送著監(jiān)控里的車絕塵而去，貝爾愣住了。

    他問：“……沒了？”

    手下老實地答：“沒了。您不是要查花嗎？和花相關(guān)的都在這里了。”

    貝爾：“……”

    這時，美格區(qū)的“白盾”負責(zé)人焦頭爛額地踏入監(jiān)控室，正好聽到了手下的話尾巴。

    他是個直腸子，直眉楞眼地問：“查花干嘛？查他們的車啊?！?/br>
    貝爾吞了口口水，在心里大罵林檎和自己。

    帶歪他的調(diào)查方向！浪費他的寶貴時間！

    自己也是傻，他說什么就查什么？他是自己爹啊自己這么聽話？

    然而，等他們查完車輛相關(guān)的監(jiān)控，貝爾和美格區(qū)負責(zé)人一起傻眼了。

    自始至終，學(xué)校的監(jiān)控里沒有照到任何可疑人員接近小林和詹森的車輛。

    貝爾隱隱有種不妙的預(yù)感。

    而這種預(yù)感幾乎是在下一秒就成了真。

    美格區(qū)負責(zé)人的眼睛瞟向了他：“哎，貝爾，我說——那個炸彈是不是在你們區(qū)裝上的??？”

    貝爾頭皮一麻，這才回想起來，自己當(dāng)時之所以那么積極地聽取了林檎的建議，就是他下意識地想要把炸藥的鍋從龍灣區(qū)甩到美格區(qū)這邊。

    他臉色難看地打了個哈哈：“這也不好說，還得查啊?！?/br>
    美格區(qū)負責(zé)人一揮手，大方道：“查，可以查。但來參加倫茨堡校慶的不只有學(xué)生，還有一些社會地位不低的名流，讓他們留到這么晚，實在是不大像話。您看您能不能出面，安撫安撫他們？”

    貝爾一咧嘴。

    他是腦子短路才去攬這費力不討好的差事！

    但他心里清楚，查花的事情，的確牽扯了他的大量精力。

    現(xiàn)在天色已經(jīng)很晚了，倫茨堡大學(xué)并沒有供這些貴客嘉賓住宿的條件。

    如果貝爾把安撫事宜交給美格區(qū)，他們必定會不遺余力地抹黑自己，說是“龍灣區(qū)負責(zé)人不讓各位離開”。

    自己出面，更是不妥。

    他又不是本地的警察，說話實在沒有力道。

    兩人面面相覷，知道他們兩個在這里大打嘴仗，毫無意義。

    誰去辦這事，最后都會落個里外不是人的下場。

    美格區(qū)負責(zé)人試試探探地問：“……要不，向上頭請示一下，把學(xué)校里的人先放了吧？”

    貝爾如釋重負，趕緊附和：“對對對，事要慢慢查，監(jiān)控也都有，炸藥來源、人際關(guān)系、犯罪動機不都還沒查呢嗎？都扣著也不是個事兒，是吧？”

    在美格區(qū)和龍灣區(qū)的負責(zé)人難得達成了共識時，遠在i公司總部演播室的林檎打了個噴嚏。

    凱南很關(guān)注他這棵新?lián)u錢樹的健康狀況：“怎么？感冒了？”

    “沒事?！绷珠諟芈暭氄Z地問他，“所以那段錄音要播嗎？”

    “請示了領(lǐng)導(dǎo)。不播。”

    “為什么？”

    “哥倫布”號真正的沉沒原因，整個銀槌市知道的不超過十個人。

    這其中并不包括凱南。

    凱南只知道他們五個人是過氣的英雄，想榨一榨他們身上的新聞價值，卻并不知道上層不想把錄音公開、惹人猜忌的真實原因。

    他輕松地一聳肩：“不知道?！?/br>
    繼而，凱南又問林檎：“你怎么看這個案子？”

    林檎想了想，答道：“不好查。跨區(qū)案件，有的扯皮?！?/br>
    凱南注視著他：“交給你來查呢？”

    林檎溫和且堅定地一搖頭：“我這邊的專案組解散，很快就要回長安區(qū)了。”

    凱南笑了，覺得林檎很傻氣。

    他已經(jīng)拋頭露面過了，試水之下，人氣相當(dāng)不錯。

    他就算想回長安區(qū)，“白盾”高層也不會舍得了。

    林檎重新低下頭，神情平定。

    他知道，自己不用特意去爭取，凱南就會主動和高層溝通，讓自己去查這件案子。

    這事從頭到尾透著怪異，和拉斯金案、本部武案的風(fēng)格全不一樣。

    聽過那段錄音，林檎覺得，他這位新對手很“邪”，似乎透著股玩世不恭的野氣。

    ……像個年輕人犯的案。

    在“白盾”上下一心地忙了個人仰馬翻時，寧灼正在“海娜”自己的房間里，接受單飛白的打扮。

    他興沖沖地從外面回來，帶回來了一張邀請函，獻寶似的在他面前轉(zhuǎn)了一圈后，看寧灼沒什么睡意，又拉著他去選衣服，為一周后的“哥倫布”紀念晚宴做準備。

    寧灼放下手里的書，定定望著花蝴蝶一樣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單飛白，不知道他為什么對“打扮”這種事情這樣熱衷。

    單飛白手腳利索，不出五分鐘，又一次把寧灼打扮成了一位上流的體面人士。

    這回的西裝是白色的，從里到外透著潔凈。

    寧灼皮膚是天生的白，壓得住這樣大膽的顏色。

    在單飛白翻箱倒柜地去找能和衣服相配的胸針和絲巾時，寧灼站在一邊，望著不遠處的落地鏡，忽然覺得鏡中人有些陌生。

    寧灼走出兩步，伸手輕輕去摸索鏡中自己的眼睛。

    為什么要配合他做這樣無聊的事情？

    為什么又帶了一點笑？

    在困惑間，寧灼眼角余光又看到了站在房間角落、垂手默立、渾身浴血的父親。

    寧灼微微低下頭去，不敢和他對視。

    從十三歲開始，只要他過得幸福一點，輕松一點，他就于心有愧。

    單飛白一轉(zhuǎn)身，就看見寧灼目光散亂地站在鏡子前，一愣之下，心下頓時了然。

    他東張西望一番：“伯父又來了嗎？”

    隨即，他亮出嗓門：“伯父好！您跟伯母帶個話，我們兩個同居了！伯父伯母愛吃什么，下次我給你們做??！”

    寧灼：“……”

    盡管早有領(lǐng)教，他還是對單飛白的臉皮厚度嘆為觀止。

    一轉(zhuǎn)眼，他發(fā)現(xiàn)“伯父”已經(jīng)被他給嚇跑了。

    單飛白沒發(fā)表別的看法，步伐輕快地來到寧灼身前：“絲巾不好看，還是打領(lǐng)結(jié)?！?/br>
    他給寧灼端端正正地別好了胸針，同時對著那大概并沒去遠的“伯父”說心里話。

    “你們要對他好一點啊?！眴物w白放低了聲音，嘮嘮叨叨，“他活得很辛苦的。”

    寧灼心臟怦然一跳，將雙手插進西服口袋，裝作沒有聽見。

    寧灼知道，單飛白是個邪人。

    他在自己面前做聽話的小狗狀，跑上跑下，簡直像是屁股上長了根尾巴，賤得渾然天成。

    然而，他野性不馴，放出去仍是一只狡猾的猛獸，涼陰陰地貓在角落里，靜待時機，一擊斃命。

    寧灼對著眼前這張面容看來看去，始終看不穿他的心，單只覺得他這副皮囊與他的心背道而馳，心有多野多狠，臉就有多俊多乖。

    為了轉(zhuǎn)移心臟處微妙不適的蘇癢，他問道：“你用的什么辦法？”

    寧灼說把事情交給單飛白辦，就是交給他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