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御史 第98節(jié)
衣帶繩結(jié)緩緩系緊,她低聲輕笑,卻未應(yīng)答,話鋒轉(zhuǎn)道:“你要辦義學(xué)?九省未曾走完,長留在此,朝中恐怕不好交代。倘若哪日圣旨來尋,我在旁邊,你該如何回話?” “他不會知道?!睆埻拇故讘?yīng)聲,“在你想要他知道之前?!?/br> “如此最好。”指腹抹過唇角,起身與他擦肩,兀自向樓下去了。 她也在逃。 曾經(jīng)予她無限歡愉的樂事,如今她竟懼于面對。心中所欲,腦海所思,她難明了。是礙于怨恨,或是礙于情思,亦難明了。與其細(xì)細(xì)分辨,不妨早早躲開。 他是趙令徹親命的首輔。 是親自帶兵逼入禁宮的逆賊。 她不該節(jié)外生枝。 “娘子,官府來人了?!睌X春氣喘吁吁,攔在她身前道:“官府聽說娘子救了那些被擄的女子,說是要給娘子嘉獎??晌铱磥碚卟簧?,娘子快先躲躲吧?!?/br> “來了幾人?” “少說有十多個,那陣仗,仿佛要來拿人的!” 她稍感困惑,現(xiàn)今還在年節(jié),照理官府只有數(shù)人值守。除非——有誰走漏了風(fēng)聲。 作者有話說: 沒錯,小張大人從做春|夢開始就在逐步淪陷,早就被撩動了,表面瘋狂克制,內(nèi)心越來越藏不住,其他所有都是借口。 張湍是,因欲生情。 阿喜是,因情避欲。 ? 第109章 “擷春姑娘,煩勞將此事告知舒先生,讓他出面化解。我往庫房避避風(fēng)頭?!?/br> 送走擷春后未作停留,趙令僖自院中正做活的孩童口中得知莊白二人所在,轉(zhuǎn)向庫房稍停片刻后,兀自去尋兩人。不久,莊寶興套輛馬車,在后門接上趙令僖與白雙槐后,于街巷幾經(jīng)迂回后出城。 再抵山寨已至深夜,寨門僅余兩盞燈在晚風(fēng)中搖晃。莊寶興拍響大門,稍作等候才有人聲:“誰???大半夜的。” “喜娘子有事來尋。” 門驟然拉開,應(yīng)門人是齊七,瘸著腿快步迎上前問:“喜姑娘,不是說五日后再來?怎么這會兒就來了。” “進(jìn)去說?!?/br> 在齊七帶領(lǐng)下,幾人經(jīng)過血色未褪的廳院,跨過破碎的堂屋屋門。沿途及屋內(nèi)皆未見其余人,昨日分外熱鬧的山寨,今日已如荒涼廢墟。 “寨子里兄弟們散得七七八八,還有六七人,在后院屋里睡了。”齊七倒了杯冷水解釋道,“今晚是我值夜,所以才醒著?!?/br> 趙令僖接過水杯,含笑望著齊七:“看得出,你是個聰明人,窩在山頭做山賊豈非埋沒了?如今我有條明路,你可愿聽上一聽?”早在初見時,她就看出齊七足夠聰明,雖嘴上強(qiáng)硬,卻是老實(shí)聽她將話說完,否則她斷不能如此輕易地殺死晏別枝。 齊七猶豫片刻后問:“在聽這條明路前,喜姑娘能不能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想知道我的身份?” “是。姑娘雖然穿得是尋常百姓家的布衣,但是周身貴氣逼?????人,不會是普通百姓?!饼R七憂心道,“姑娘愿意指點(diǎn),齊老七我肯定是感恩戴德,可也要知道將來是跟著誰走這條明路?!?/br> 她笑問:“看起來,你心中已經(jīng)有了答案?” “我聽說五城兵馬司有位女指揮使,曾經(jīng)四處率兵剿匪?!饼R七掂量著說,“這兩年卻突然沒了音信,有說是嫁人了,也有說是犯了事被革職了。姑娘是不是姓崔?” “崔蘭央曾經(jīng)倚靠靖肅公主,得到指揮使的職位,后卻背叛靖肅公主。如今新皇登基,自然不會再重用她?!彼认卤欣渌?,“——我不姓崔?!?/br> 齊七疑惑許久,反復(fù)思索,恍然大悟后撲跪在地:“草民有眼不識泰山?!?/br> “那你該知道,如今的我該在何處?” “在,在……” 冷汗驟然浸透后背,靖肅公主被貶為庶人、挫骨揚(yáng)灰的圣旨,早已傳遍九省。齊七心中暗自后悔,悔不該多嘴去問。靖肅公主此刻該是個死人,是墳堆里的一把灰,眼前活生生的這位,叫他半猜半問得出了真實(shí)身份,指不定就會要了他的性命。 “還想聽嗎?”她傾身上前,輕聲笑問。 “請公主給草民指條明路。”齊七更是猜到,這位公主心狠手辣,能親手殺死晏別枝,對于往日失利,就絕不會善罷甘休。這條明路,恐怕也是死路一條。但無論如何,都是一死,與其今日死在他們刀下,不如多活些時日,或許來日還能有轉(zhuǎn)機(jī)。 她起身將齊七扶起:“你是聰明人,不必我再多說,你也該明白,來日的路不會好走。如果你不愿意,我不殺你,只是你這條舌頭我得留下,望你能夠諒解?!?/br> 齊七回答:“草民愿意追隨公主!” “我已不是公主?!彼齻?cè)身相請,示意齊七落座,見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坐下后又道:“晏別枝收攏了幾個山頭?約有多少人?晏別枝的死訊可傳去了?” 齊七估算著回答:“附近五座山頭的寨子都聽他的。這座山的人最多,但已經(jīng)跑光了。那些下山的人多半不會去另外四座山頭傳信,但也說不好。五座山頭原本大概有二百號人,如果另外四座的人沒有散開,現(xiàn)在大約剩一百三十人。” “明日一早,你帶著兩個可信的兄弟,去另外四座山頭傳信,將余下的人都聚到這里?!彼蚯f寶興招了招手,“阿寶,明日你隨老七一同前去?!?/br> “公主——”齊七見她含笑側(cè)目,忙改回稱呼道:“姑娘,那些山頭的人不好使喚,之前晏別枝在的時候,他們都不太聽話,現(xiàn)在只我去叫人,恐怕叫不回來?!?/br> “你就告訴他們說,有發(fā)財?shù)臋C(jī)會?!?/br> “姑娘有打算?” “你只管去,有沒有打算,要看能來多少人手?!彼诿婀返?,“寨子里還有鋪位嗎?我困了,今日就先到這兒,來日等你的好消息?!?/br> 齊七雖有些為難,但還是答應(yīng),帶著她在晏別枝此前的臥房住下。 她將房中原先的床褥紗帳盡數(shù)拆下,和衣而眠。白雙槐坐背靠床榻,席地而坐,莊寶興守在門旁,倚墻小憩。 一宿無事。 次日清晨雞鳴犬吠。趙令僖與白雙槐站上望臺,望著齊七帶著莊寶興等人策馬下山。望臺下,三名面黃肌瘦、衣著襤褸的少年,正不知所措地站著。 “你們?nèi)齻€,多大年紀(jì)?”她走下望臺,打量著三名少年。 “十二?!?/br> “十五。” “十三。” 三人勾著腦袋瑟瑟回答,中間十五歲的少年小心翼翼抬眼瞄來,又驚慌失措地緊閉雙眼。 “不用害怕,我有些好奇,你們小小年紀(jì),怎就來到這地方?” 十五少年結(jié)結(jié)巴巴地回答說:“上山給俺爹采藥被抓了。” “那你爹怎樣了?” “死了?!鄙倌暝捳Z中沒有分毫悲意,仿佛已然麻木。 她心有戚戚,柔聲再問:“家中還有人嗎?” 少年搖頭。 “是什么病癥?”她忍不住再問。 “發(fā)熱,俺聽隔壁家的大哥說有種草能治,就上山來挖。”少年低頭擰著破破爛爛的衣角,“俺不認(rèn)識,找著太慢,俺爹就沒等到藥?!?/br> “不怪你!”十二歲的少年急聲說,“你是被山藤絆到扭了腳,才被他們給抓過來的。我認(rèn)識草藥,你那天背簍里的是柴胡,可以疏散退熱,能治你爹的病?!?/br> “你認(rèn)得草藥?叫什么名字?” “我叫文素,跟隨堂叔懸壺于原陵三省,去歲游至銀州城外,被山賊抓進(jìn)山寨。后堂叔采藥不慎跌下山崖,尸骨無存?!蔽乃赜袟l不紊道,“山賊見我懂醫(yī)理,就將我留在山寨中,給一眾山賊看病療傷?!?/br> 她問:“文素,依你所見,他父親若能及時用藥,就可保住性命?” 文素?fù)u了搖頭:“我沒見過病人,不敢妄下定論。但是我與堂叔游歷期間,接診無數(shù)貧苦人家,皆是無力負(fù)擔(dān)醫(yī)藥。其中多數(shù)初時病癥輕微,若能及時用藥,都可安然痊愈,但大都因拖延時間,小病不治,累作痼疾,直至藥石難醫(yī)。” 白雙槐聞聲低嘆。 她凝眉回看:“小白,你說?!?/br> “當(dāng)年如果不是善堂義診,我們村子,沒人有錢能去看病吃藥?!卑纂p槐低聲說,“每年地里的收成,能人人吃個半飽都得謝天謝地?!?/br> 經(jīng)碧水村后,她對農(nóng)民收成大致有所了解,白雙槐所說是實(shí)情。文素所說,不必親自去問,亦知必定為真。飯尚且難以飽腹,何況醫(yī)藥? “齊七想必已經(jīng)與你們說過,日后這山寨由我做主。你們?nèi)颂热粼敢饫^續(xù)留在山寨,以后就跟著我,但來日恐怕要吃苦頭、要掉腦袋。若不愿意,可帶些銀子下山,自謀生路去。也可往銀州城中回春善堂做工,也算是條活路。” 三人面面相覷,兩人片刻在茫然后選擇離開,只有文素雙目奕奕問:“我愿意跟著jiejie。堂叔志在醫(yī)治四方,我也不要偏安一隅,愿意跟著jiejie游遍四海,醫(yī)遍天下窮苦人?!?/br> “你怎就斷定,跟著我可以醫(yī)遍天下窮苦人?” “jiejie剛剛聽到他父親的事時,眼中有淚?!蔽乃胤诺吐曇?,“而且jiejie先前殺晏別枝為民除害,今日又要整頓周遭山匪,定然是心有百姓的善良人。我聽jiejie的口音不是原陵三省任何一方,定是跋山涉水來到此地,未來也不會久留。所以我覺得,跟著jiejie能夠走遍天下,救天下窮苦人?!?/br> “我不想救天下窮苦人?!彼寡刍卣f,“但可以帶你走遍天下,如此,你可還愿意留下?” 文素不解:“為什么?” “殺晏別枝是為私仇,整頓山匪是為私利,走遍天下是為私愿?!彼龔陌纂p槐手中拿過銀兩,遞送到文素眼前:“跟著我,或許在來日,不僅不能醫(yī)治窮苦百姓,還要眼看天下血流成河。拿上銀子,走吧?!?/br> 聞聲,文素xiele氣,接過她手中銀兩,低頭想了許久,才又抬頭問:“若我跟著jiejie,遇到窮苦病患,jiejie會阻攔我治病救人嗎?” 她默了片刻,回答:“不會。” “那我跟著jiejie。”文素篤聲道,“來日如果天下血流成河,還有我為天下止血療傷。”說罷,他雙手捧著銀兩送還。 她看著文素掌中銀兩,驀然笑起,從他手中抓過銀兩道:“年歲不大,志向不小。去洗洗臉、洗洗手,好好吃些東西養(yǎng)養(yǎng)。” 文素喜笑顏開,跑去井邊打水。 直至三日后,寨門外忽然吵鬧喧嚷,白雙槐登上望臺,遠(yuǎn)看見有隊不明身份但看似訓(xùn)練有素的人馬,正逼近山寨。白雙槐搖鐘知會正在寨中理賬的趙令僖后,握緊刀柄半蹲下身,悄悄盯著來人。 趙令僖在屋中正與文素共同盤查山寨所余物資,聽到望臺鐘鳴,當(dāng)即擱下紙筆,囑咐文素在屋內(nèi)藏好后,推開房門。 房門外,數(shù)十人正手忙腳亂列隊,見房門開啟,皆停下腳步,齊齊向她望來。 莊寶興與齊七在前,齊七喜道:“姑娘,銀州城外五座山頭,山寨□□計三十七人,愿意追隨姑娘做番事業(yè)?!?/br> 文素聽到動靜,小跑出屋子,與眾人齊齊列隊,補(bǔ)道:“三十八個?!?/br> 她笑看文素,而后平聲問道:“老七叫你們來時,可說明白要做什么了?” “齊哥說了,跟著姑娘,要么性命不保,要么名利雙收?!币蝗烁呗曅Υ?,“咱們以前做山賊,早就習(xí)慣活過今天沒明天的日子,不怕丟命。但如果運(yùn)氣好,賭來個名利雙收,那不就大賺特賺了?” “看來老七給我?guī)硪蝗嘿€徒?!彼哪抗鈷哌^忽而疑惑的眾人,“倒是巧了,如今我也在賭,大家同上一個賭桌,妙哉?!?/br> 院中眾人紛紛笑起。 待笑聲漸弱,她又道:“這幾日我查了寨中余下的糧草財帛,此前逃跑的人卷走了不少,留下的不多?!?/br> 有人喊道:“姑娘怕什么,兄弟們下?????山走一趟,要什么沒有?!” 她冷眼看去:“銀州城內(nèi)外,有什么可搶的?” 齊七忙說:“喜姑娘有妙計,咱們都聽喜姑娘的?!?/br> “既然兄弟們愿意跟著我,我多少也算是個魁首統(tǒng)領(lǐng)。古往今來,大都盼著魁首統(tǒng)領(lǐng)能夠知人善任,即是說,要知道自家兄弟的長處,再分派合適的差事?!彼谌巳褐凶吡艘辉?,“如今我看大家都身強(qiáng)體健,但不知誰人身手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