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院長又閉著眼喘了口氣，說話很慢，“之前還得謝謝盛先生給孤兒院捐了那么多錢，你一開始是匿名捐的，我是從朋友那才打聽到是你，小淶朋友不多，盛先生以后，多幫忙照顧照顧他?！?/br>
    盛明謙答應(yīng)得很快：“您放心，我會的?！?/br>
    葉淶一回來就聽到了他們的對話，走過來：“院長mama，我不用別人照顧，我自己會照顧好我自己的?！?/br>
    葉淶這么出聲一提醒，院長也覺得自己剛剛的話不妥，盛明謙只是葉淶的朋友，沒有責(zé)任照顧他，是她剛剛糊涂了，只知道擔(dān)心葉淶，一著急，見到個人就隨意拜托。

    院長還想說什么，盛明謙又重復(fù)了一遍剛剛的話：“您放心，我會照顧好葉淶。”

    盛明謙話音篤定，是落在地上都能鑿個大坑一樣的分量，葉淶聽得心口一抖，沒再說什么，轉(zhuǎn)身又去燒熱水。

    盛明謙現(xiàn)在見到葉淶了，眼睛就沒從他身上移開過，努力想找些蛛絲馬跡。

    他不是想驗證葉淶就是六樓那孩子，是那個曾在他世界里短暫出現(xiàn)過，又消失的可憐男孩兒，盛明謙倒是更想能找出些不同點，來反駁這個突然的變故。

    葉淶跟那孩子的聲音不一樣，那孩子的聲音嘶啞，說實話并不好聽，但葉淶唱歌的時候是清亮的，雖然葉淶很瘦，但不是皮包骨，那孩子唯唯諾諾，葉淶會經(jīng)常笑，雖然有時候是勉強扯出來的笑，葉淶不高興了也會咬人。

    他寧愿葉淶不是那孩子，葉淶雖然沒爹沒媽，但在孤兒院里長大也沒有太難，跟別的普通孩子一樣，雖然有遺憾，但也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亻L大了。

    但盛明謙心里又十分清楚，就算他再找不同，事實就是事實，葉淶就是當(dāng)年的那個孩子。

    盛明謙現(xiàn)在依舊不敢想，那些詞語連接著那么小的葉淶，連接著黑漆漆的深淵，深淵底下有一只惡爪在等待，只要他跳進去就會被撕得粉碎。

    但只有跳進去，他才能知道深淵里到底是什么。

    盛明謙想到了葉淶腳背上的那條疤，是被刀劃傷的疤，當(dāng)時六樓那孩子的腳也被劃傷了。

    他現(xiàn)在依舊不知道那孩子那天握著刀本來是想干什么，結(jié)果是劃傷了他自己，因為擔(dān)心下樓梯時看不見的他，一著急，從樓梯上摔了下去，不小心劃傷了他自己。

    盛明謙也還記得，他問葉淶腳背上那條疤的時候，葉淶當(dāng)時說，去疤手術(shù)也能去除，時間太久了疤痕已經(jīng)沒那么明顯了，你如果介意，我可以去做去疤手術(shù)。

    “你腳上的傷，是怎么來的？”盛明謙走到葉淶身邊，又問了一遍那個問題。

    身高腿長的盛明謙站在身側(cè)，一片陰影罩在葉淶頭頂，讓他頗感壓力。

    葉淶不知道盛明謙怎么突然又問這個，沒多想，隨口回：“你之前不是問過嗎，是刀傷?！?/br>
    “什么時候弄的？”

    “十九歲那年?！?/br>
    盛明謙本來一直低著頭看著葉淶的腳，等他說完，突然握住葉淶的胳膊，手指用力抓著他：“葉淶，你以前，是不是改過名字？”

    他一句話，葉淶本來想掙扎著把手抽出來的動作一頓，只覺得轟隆一聲雷劈在頭頂，他慌慌張張回頭，出氣多，進氣少，隨便扯了一嘴：“改過名字那又怎么了？很多人出道的時候都會改名字，圖個鴻運?！?/br>
    不用再問任何人了，葉淶的反應(yīng)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盛明謙手指越來越用力握著：“我們很久之前是不是見過？我那年眼睛看不見，你每天中午都來找我，一開始你頭發(fā)很長，一起曬太陽，過年的時候你來看我，后來還跟我一起吃了餃子，你腳受傷了，是刀劃的?！?/br>
    葉淶望著盛明謙縮緊的深褐色瞳孔，下巴緊繃成僵硬的弧度，過了很久之后，他對著盛明謙微微翹起唇角：“盛導(dǎo)，都已經(jīng)過去十年了，我記性不好，以前的事兒，我早就忘干凈了。”

    第46章 你不欠我的，也不欠那孩子……

    雖然隔著衣服，但葉淶手腕還是被盛明謙給攥紅了，手腕內(nèi)側(cè)一鼓一鼓地疼，葉淶轉(zhuǎn)著手腕，另一只手慢慢地揉。

    他不知道盛明謙是怎么知道的，如果想查也很容易，而且，他現(xiàn)在成了重點被關(guān)注的對象，他只祈禱，那些人別把他以前所有的東西都扒出來，好歹給他留層皮。

    熬過冬天，就是暖春。

    這還是盛明謙跟他說過的話，葉淶現(xiàn)在也記得，但他已經(jīng)不那么相信了。

    春天有時候也挺冷的，就像現(xiàn)在，出了門走出去，風(fēng)能把人吹裂，沒有什么暖春，只不過是從一個冰窟窿，再掉進另一個冰窟窿里而已。

    現(xiàn)在的狀況在葉淶預(yù)想之外。

    他之前以為，只要跟盛明謙離婚了，他們兩個人就徹底沒關(guān)系了，以后也不會再有任何聯(lián)系，哪怕他們是在同一個圈子里，但能正面接觸的機會幾乎為零，就跟這五年一樣，葉淶從來沒跟盛明謙同框過，也沒在同一個場所偶遇過。

    或許有意無意間，偶爾還會聽到對方的一點消息，但聽過就聽過了，塞進耳朵里，過段時間自然而然也就沒了。

    這是葉淶以為的，離婚后跟盛明謙的距離，這也是大多數(shù)人離婚后該有的狀態(tài)不是嗎。

    盛明謙或許曾經(jīng)可憐過那孩子，但那孩子對盛明謙來說，只不過是一個不起眼的小插曲。

    一段可有可無的插曲，不會改變主旋律，也不會改變已定的結(jié)局，終止符早就已經(jīng)畫好了。

    曾經(jīng)他奢望過，執(zhí)著過的，在盛明謙否認了柏雨笙結(jié)局的時候，也注定了他的結(jié)局。

    葉淶想得出神，原本被盛明謙握得脹痛的手腕，最后被他自己越揉越紅，越揉越疼。

    盛明謙抱著胳膊靠著窗邊，看葉淶眼神發(fā)愣，還在不停搓手腕，走過來摁住他的手。

    張一浩來看院長，一進門，看到的就是盛明謙抓著葉淶手腕，葉淶壓著聲音用力掙扎的模樣。

    “盛明謙，你干什么呢？”

    張一浩本來就壓著火，現(xiàn)在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自己的人被人欺負了，不管對方是誰照樣上，大步走過去，扯開盛明謙的手，拉著葉淶胳膊，一用力把他拉到自己身后。

    葉淶沒站穩(wěn)，扶著張一浩還踉蹌了兩下。

    “浩哥，你怎么來了?！?/br>
    “我不來，你就讓人給欺負了，”張一浩斜一眼盛明謙，“被人吃的骨頭渣子都不剩了，吐出來的都是沫兒，已經(jīng)拿不成團兒了?！?/br>
    盛明謙聽得出，張一浩是在諷刺他呢，拉著臉站在旁邊，想開口反駁，最后還是沒說什么。

    “浩哥，不是你想的那樣?！比~淶小聲回了一句。

    “不是我想的那樣？如果不是他在背后搗鬼，你的那些代言跟合同，能全都打水漂了嗎？都已經(jīng)定下來的，現(xiàn)在說沒就沒了，還一下子都沒了?！?/br>
    剛剛張一浩打電話，跟葉淶說的就是這個事，品牌方跟劇組，同一時間跟葉淶解約。

    葉淶不說話了，繃著唇縫，之前盛明謙幾次三番把他的角色搶走，現(xiàn)在，估計是想報復(fù)他自爆隱婚的事吧。

    只是他不理解，既然想報復(fù)他，為什么現(xiàn)在又不走了。

    “隱婚五年見不得光，之前你在山里出事，盛導(dǎo)帶著律師連夜過去，又上趕著帶你回芬蘭見爸媽，現(xiàn)在又開始堵你路了？”

    張一浩說話很直接，沒給盛明謙留面子，葉淶在旁邊揪了下張一浩的衣袖，已經(jīng)離婚了，他不想繼續(xù)糾纏不斷：“浩哥，我們先不說這個了，真不是你想的那樣?！?/br>
    張一浩冷靜下來之后閉了嘴，知道現(xiàn)在是在病房里，不是吵架說理的地方。

    剛剛?cè)~淶被盛明謙抓著手腕，掙扎的時候都沒敢出聲，怕吵醒院長，張一浩現(xiàn)在一激動，說話聲音一直不小。

    院長聽到動靜還是被吵醒了，醒了就找葉淶：“小淶，怎么了？”

    葉淶轉(zhuǎn)頭走到床邊：“沒事兒，是浩哥來看你了?！?/br>
    “搬個椅子給他坐，”院長指了指，又對著盛明謙招了招手，“盛先生，剛剛你們在說什么呢？誰要吃小淶？”

    盛明謙剛想開口，葉淶攔住話頭：“院長mama，您聽錯了，沒人要吃我?！?/br>
    院長一邊咳嗽一邊笑：“我就說，應(yīng)該是我聽錯了，怎么會有人吃小淶。”

    張一浩腳尖勾著椅子，往旁邊拖了拖，就放在盛明謙旁邊，一屁股坐在他跟前兒，余光總挑著往盛明謙臉上瞥，用盛明謙能聽見的聲音嘀咕他：“怎么沒有？這兒不就站著個大尾巴狼嘛?！?/br>
    張一浩對盛明謙的不滿都快溢出這個房間了，盛明謙不想跟他爭論，另外一想，張一浩對葉淶挺上心的，他也就沒在意張一浩眼神里的刀子。

    盛明謙還在想剛剛張一浩說的話，葉淶的代言跟已經(jīng)簽訂的合同全沒了，輿論風(fēng)向雖然對葉淶不利，但除了離婚這一件事，其他的信息真真假假，都沒有經(jīng)過證實，而且葉淶的態(tài)度剛硬，品牌方不至于一起在這時候跟葉淶鬧解約。

    看樣子，張一浩以為是他干的。

    院長現(xiàn)在的情況很差，盛明謙知道葉淶沒多余的精力去處理這些事，他只給林瀚發(fā)了條信息，讓他查查，到底是誰在后面給他招黑。

    發(fā)完消息又想，為什么自己以前沒發(fā)現(xiàn)呢？

    一直等到護士跟醫(yī)生進來查房，病房里幾個人之間微妙的氣氛才稍微緩和了一些。

    下午盛明謙約的腫瘤科主任過來給院長做了檢查，又看了看報告，最后叫葉淶去了辦公室，主任跟葉淶說得很直白，讓家屬做好準(zhǔn)備。

    葉淶已經(jīng)預(yù)料到了，但真到了這時候，還是難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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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長在醫(yī)院里住了一個星期，最后還是走了，葬禮按照她走之前的交代，一切從簡。

    喪禮那天還是被一些記者知道了，前段時間他們一直在扒葉淶的過去，扒出他是在孤兒院長大的。

    盛明謙知道，一定會有記者摸到孤兒院，提前找了不少人守住院門口，那些穿黑衣的記者進不去，只能眼巴巴站在院門口遠遠拍幾張照片，但讓他們興奮的是，他們還是拍到了盛明謙跟葉淶的同框照。

    這一個禮拜，盛明謙除了處理要緊的事，其余時間幾乎都在醫(yī)院里，葬禮也站在葉淶身邊，在家屬的位置上，跟葉淶一起迎客送人。

    葉淶幾次開口，讓盛明謙不必如此，他不用陪著他，更不用陪他一起戴孝，他們已經(jīng)離婚了，就算他們沒離婚，他們的關(guān)系也不過是協(xié)議婚姻而已。

    但盛明謙幾次都不接他話，好像聽不懂一樣，后來葉淶也不再說了，他愿意跟著就跟著吧，總有走的時候。

    孩子們還不知道死亡是什么，只知道以后再也見不到院長了。

    院子里的哭聲一直不斷，小魚最后哭抽了過去，葉淶又去照顧孩子，前前后后腳不沾地。

    葬禮雖然從簡，來參加的人并不少，張一浩跟陳宇川一大早就來了，幫著葉淶打理喪事，盛明謙還是有條不紊招待來人。

    安旭堯也來了：“葉淶，我mama跟蔣院長是多年好友，她人不在國內(nèi)，讓我一定代替她參加蔣院長葬禮，有什么要幫忙的你就跟我說?！?/br>
    上次相親，兩個人沒什么聯(lián)系，離婚新聞之后，安旭堯也發(fā)過消息給他，葉淶當(dāng)時看見了，但一直沒回。

    “謝謝安總，”葉淶拋開相親對象，只當(dāng)他是院長朋友的兒子，“今天朋友來了不少，目前人手夠了，安總里面坐?！?/br>
    葉淶說完，帶著安旭堯進去，盛明謙緊隨其后。

    自打看見安旭堯，盛明謙的視線總是有意無意往他身上刮，安旭堯也感受到了那兩道打量里帶著敵意的視線。

    葉淶跟盛明謙離婚的消息鬧得那么大，安旭堯沒想到盛明謙也在，還在家屬的站位上，玩味地沖著盛明謙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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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喪宴結(jié)束，葉淶跟盛明謙又一一送走賓客，最后癱坐在院長房間里。

    “難受可以哭出來?！笔⒚髦t還站在他身側(cè)。

    葉淶兩條手臂搭在膝蓋上，上半身垂得低低的，聽完盛明謙的話，他抬手在臉上摸了一把，臉頰發(fā)燙，沒有眼淚，人在極度的情緒里是哭不出來的，五感會變得遲鈍又空洞，那些情緒找不到一個發(fā)泄口。

    雁歸有時，潮來有汛，人死了就不會再回來了，曾經(jīng)留下的痕跡只會慢慢變淡。

    外面的天快黑色，臨近夜晚的天空是青灰色，風(fēng)高高斂在門口掛著的白布上，葉淶眼底的顏色跟那塊吹來吹去的白布一樣，凄凄涼涼的。

    葉淶慢慢整理院長留下來的遺物，一邊整理，一邊自言自語，說給自己聽，也是說給盛明謙聽。

    “院長mama臨走前跟我說，人終有這么一遭，生人死別，悲歡離合，一輩子就是這么些事兒，有些事，到了就是到了，沒了就是沒了?！?/br>
    葉淶說到這里頓了頓，慢慢抬頭緩了口氣，眼前的視線模糊，身體里積壓亂竄的悲傷終于找到了出口，想停也停不下來，他用袖子使勁兒擦了擦濕漉漉的臉，又壓了壓眼眶，半天才繼續(xù)開口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