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西嶺離開后，邱明麗趴在地上，面無表情地看著虛空半晌。

    地面暖風機在她耳邊嗡嗡作響，淺綠色電風扇的扇葉旁邊結(jié)了一個蜘蛛網(wǎng)，一只蜘蛛正在上面慢慢地等待食物落網(wǎng)。

    邱明麗腦子里一個聲音說：【褚西嶺不肯帶你去，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

    邱明麗煩躁地說：“他這樣都不肯，我能怎么辦。”

    那個聲音說：【你必須把握這次機會，這是自從21年前褚西嶺的父親在達摩末羅王朝任務中犧牲后，溯源部首次開啟同往達摩末羅王朝的時空通道，你錯過這次，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br>
    邱明麗：“你確定他們的目的地是達摩末羅王朝？”

    那個聲音說：【確定?！?/br>
    邱明麗：“我父親真的在達摩末羅？”

    那個聲音繼續(xù)道：【是的，他現(xiàn)在是達摩末羅王朝的大祭司?！?/br>
    邱明麗抿著嘴：“大祭司，聽起來官職很高，是一人之下萬人萬人之上那種？”

    那個聲音說：【是?！?/br>
    邱明麗警惕道：“你不會為了把我引去達摩末羅王朝，故意騙我爸爸在那吧？”

    她腦海里的聲音沒有絲毫情緒起伏：【海森堡系統(tǒng)從不撒謊?！?/br>
    邱明麗在腦海里與它對峙半晌。

    “我爸爸真厲害?！痹S久，邱明麗終于笑了一下。

    “那你們分派給我爸爸系統(tǒng)任務是什么呀？他現(xiàn)在還好嗎？……他有提過我嗎？他想念我和mama嗎？”

    她在地上翻了一個身，躺在辦公椅中間，語氣終于帶了幾分屬于小女孩的、真實的撒嬌感：“你們可以和他說話嗎？可以的話幫我跟我爸爸說一聲，這些年mama也可想念他了，一直都沒有改嫁，大家都在等他回家?！?/br>
    海森堡系統(tǒng)是有權(quán)限跨時區(qū)發(fā)送信息的。

    它于是去查看了邱明麗的父親——也就是原來溯源部前任首席、現(xiàn)任達摩末羅大祭司——目前的任務進度。

    這次，它停頓了好幾秒。

    系統(tǒng)進度表里顯示，達摩末羅的大祭司，在達摩末羅王朝娶了一妻十八妾，21年里生下了27個子嗣。

    但這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達摩末羅王朝的大祭司，在五分鐘前已經(jīng)死亡了。

    根據(jù)系統(tǒng)跟蹤到的任務執(zhí)行者死前影像，在沒有麻醉藥的情況下，大祭司的身體一點點化為碎末，他忍受著凌遲一般的折磨，直到心臟也開始碎裂，才痛苦地停止呼吸，最后完全消散在了空氣中。

    因為影像不完整，死亡原因暫時不明。

    海森堡系統(tǒng)于是將邱明麗最后一個問題，判定為“不可回答問題”，直接繞過。

    它只回答了前一個問題：【你父親是海森堡系統(tǒng)高級任務執(zhí)行者，他的任務目標是顛覆達摩末羅王朝的政權(quán)，毀滅神主，消滅達摩末羅王朝的人民?！?/br>
    邱明麗馬上被帶偏了思路：“消滅達摩末羅的人民……為什么？”

    海森堡系統(tǒng)：【任務機密無法透露?！?/br>
    邱明麗笑容一秒消失，露出冷淡的神色：“你真無趣?！?/br>
    【你的父親的任務即將失敗，你不去幫他，他會死。他死了，你的任務也會失敗，你也會死?！亢Ｉは到y(tǒng)說：【綜合考量，系統(tǒng)建議玩家立刻跟隨褚西嶺去往達摩末羅王朝?！?/br>
    “……我知道！我會去的！我這不是在想辦法嗎，你吵什么吵！”

    邱明麗厭煩地把一邊的熱風機甩到房間另一頭：“有本事你給我時空穿越道具啊，別讓我天天死皮賴臉求著褚西嶺！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

    許久的寂靜后。

    【系統(tǒng)提供時空穿越道具和情緒控制道具，后者可通過控制對方多巴胺分泌的方式，迫使對方對你產(chǎn)生愛意。】

    【但玩家的任務積分已經(jīng)清零，無法兌換道具。】

    海森堡像是在她意識里漂浮的一個收音機，靜靜地說。

    【如有需求，玩家可通過獻祭自身“時間”的方式，兌換道具?！?/br>
    達摩末羅王朝，恒河，深夜。

    李妮妮趁著殿內(nèi)那些穿越者，還沒從時空穿越的休克反應中回過神來，拉著武太郎、楊朵朵和克里希那一路狂奔到了神廟外，直接跳上牛車就跑。

    克里希那被折騰得差點斷氣，還沒緩過氣，就被李妮妮一把塞進了牛車前面……趕牛。

    克里希那高貴的一生中從未遇過這種離譜的事。

    他無措地握著牛-鞭：“可我是個傷患啊，你怎么能讓一個傷患……”駕車呢？

    牛車里傳來李妮妮的聲音：“可我也是你未來的妻子啊，難道你就能讓你未來的妻子，深更半夜騎著牛在恒河邊上撒野嗎？”

    克里希那：“那就讓你的神官來趕?！?/br>
    李妮妮：“我的神官不認識路?！?/br>
    克里希那：“我能指路?！?/br>
    李妮妮：“我們是外邦人，我們聽不懂雅利安語?！?/br>
    “……”克里希那試圖讓她明白，自己是這個國家的首席執(zhí)政官，并不是什么身殘志堅的牛車夫：“西伽蜜多，那也不該是我駕——”

    他話音未落，一只匕首抵上克里希那精瘦的腰。

    “你支走的車夫，你負責?！崩钅菽輳呐＼嚴锫冻鲆粋€頭，兇巴巴道：“要么你把車夫叫回來，要么你就安靜地放牛。”

    克里希那：“……”

    他捂住自己不斷流血的腹部，蒼白著臉色，握著牛-鞭泄憤般地抽了一下牛屁股。

    牛撒開蹄子，開始朝前狂奔起來。

    十分鐘后，看著漫無目的狂跑的牛，克里希那咬著牙，強忍怒火，回頭溫柔地詢問李妮妮：“西伽蜜多大人，這么跑是不行的，你得給我一個目的地?！?/br>
    李妮妮想了一下，大小姐身為一個潔身自好的女性，最不可能找去的地方。

    隨即李妮妮也溫柔地對克里希那道：“那請問，你們這兒的妓-院怎么走？”

    克里希那：“…………？”

    送自己未來的妻子去妓院，這大概是克里希提這輩子做過的最離奇的事情之一。

    但是他做了。

    其不可思議程度，僅次于他肚子上開著一個孔，但是他居然還要親自為三個沒有官職、沒有種姓、身體健康的外邦來客趕、牛、車。

    但是他也做了。

    李妮妮會如此堅持讓克里希那一個傷患駕車，當然不是因為心疼楊朵朵和武太郎。

    她純粹就是因為駕車會露臉，而外國人的長相在這城邦里太過顯眼，怕留下線索，被大小姐順騰摸瓜找到罷了。

    克里希那帶著牛和李妮妮，來到城里一座小型妓院門口。

    與楊朵朵他們想像里不同的是，這些妓院并不金碧輝煌，甚至毫無聲色犬馬的味道，它看上去就是無數(shù)普通屋舍中的一座，墻面用黃色的泥土堆砌而成，屋頂上蓋著厚重的茅草。

    一個年過半百的女人，穿著藍色的紗麗，從屋舍中彎腰出來，詫異地看著李妮妮，又驚訝地看向克里希那，先深深行了一個合十禮，才道：“這又是大人送來給我調(diào)-教的新貨嗎？”

    李妮妮沒聽懂這個復雜的表述，安靜地站在一邊。

    克里希那沒理會那個女人，直接漠視了她。

    他看著李妮妮，輕聲解釋道：“這個女人叫法緹瑪-沙拉瓦特，她曾是婆羅門貴族的女兒，后來因為下嫁給了低賤的首陀羅，被家族驅(qū)逐，后來又被男人拋棄，這才淪落到做皮rou生意?！?/br>
    “但是她已經(jīng)是我唯一能找到的非賤籍的妓院主人了，你別介意?！?/br>
    李妮妮趕緊說：“不介意不介意，完全不介意?！?/br>
    克里希那：“……”

    克里希那：“她還有一個孩子，你可以接觸她，但不可接觸她的孩子。婆羅門的女人下嫁之后，生下的孩子會被視為不可接觸的賤民，接觸多了對你沒有好處?！?/br>
    李妮妮：“嗯嗯嗯嗯?！?/br>
    克里希那：“……”

    看出李妮妮看似順從但實際并不在意的神色，克里希那握住李妮妮的手，再次溫柔叮囑道：“我知道你是外邦，沒有這么多的規(guī)矩，但你馬上就要成為我的妻子，你必須習慣這些?！?/br>
    李妮妮：“好好好好?！?/br>
    克里希那：“……”

    克里希那看出她的敷衍，卻毫無辦法，只能嘆了一口氣，轉(zhuǎn)身朝牛車走去。

    但是走到牛車邊上時，他又回過頭來。

    “西伽蜜多大人，你還是不愿意告訴我，你為什么不能和我回去嗎？”

    他捂著腹部上的傷口，看上去真的很痛，但姿態(tài)卻依然擺得很好，語氣也很溫柔。

    “如果你不想回王宮，完全可以去我的府邸，不必呆在這種低賤的地方……達摩末羅男人對女人態(tài)度粗暴輕慢，讓我十分擔心你的安全，西伽蜜多大人?！?/br>
    李妮妮心道，我也想躲在你家啊。

    但你家一個蘇爾姬妲事就這么多，更別說你后頭還有73個女兒呢。

    這一群女兒拴在一起，跟綁了73條哈士奇似的，戰(zhàn)斗力如此驚人，逮著誰咬誰……別說她了，就是神主來了也扛不住啊。

    于是她客氣地婉拒道：“不用了，夠了，謝謝?！?/br>
    克里希那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憐惜地看著她：“那我七日后再來接您，這幾天按照您的要求，我不會干涉您，更不會派人跟著您，您是完全自由的?！?/br>
    李妮妮朝他敷衍地彎彎唇。

    她總覺得這個過程里，有什么極其重要的東西被她忘了，但她一時沒想起來。

    一旁的法緹瑪平靜地站著，哪怕自己家被人不斷稱作“低賤的地方”，孩子被當面說是“不可接觸的賤民”，她的臉上也毫無波動。

    牛甩了甩尾巴，噠噠地邁著蹄子，走了。

    李妮妮以一個未婚妻子該有的溫順姿態(tài)，站在妓院門口，目送自己未來的丈夫離開妓院。

    她還是覺得少了點什么。

    難道是有什么重要的東西，被她落在王宮，忘了帶出來？

    但王宮回是絕對不能回的，誰知道瑪?shù)贍栠_王子會不會把大小姐他們帶去王宮？萬一當面撞到，那場面可就太闊氣了。

    但她到底忘了什么……

    李妮妮回過頭，對上武太郎、楊朵朵純凈但一頭霧水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