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會在外頭游蕩一整天，接近國中的放學(xué)時間時，少年就會避開人潮，打道回府。

    他覺得一齊從校門口涌出來，成群結(jié)隊吵嚷的中學(xué)生很像害蟲，即使那之中有不少對他有好感的女孩子，嘻笑吵鬧的聒噪仍讓他感到厭煩。

    而且，他似乎也不喜歡女孩。

    以往溫育維沒怎么思考過這種問題，本質(zhì)上他并不喜歡人類，難以產(chǎn)生戀愛情感并不讓他感到困擾。

    傍晚回到家時，玄關(guān)擺著父母親的鞋子。少年有點意外，他很少看到父母午夜之前回來。

    「還不都是因為你！要不是因為你家想插手公司──」激烈的爭吵聲從客廳傳來，證實了父母確實在家。

    他走進(jìn)客廳時，母親正用一聲凄厲的尖叫打斷激動指責(zé)她的父親，高分貝的歇斯底里怒吼穿透耳膜，溫育維皺起眉頭，受不了地往自己的房間移動?；ハ嗯叵膬扇嗣媛丢b獰，毫不在意袒露扭曲樣貌。

    父親瞥見了進(jìn)門的兒子，抬起手直直指向他，「你看看，你兒子是什么樣子！不去上學(xué)，連聲招呼都不會打！」

    「你連他唸幾年級都不知道，有什么資格講我！」

    溫育維關(guān)上房門，處于自己的空間讓他稍微平靜了一點，只不過父母親的爭吵聲仍從門板穿透而來，而且他們似乎想起了好幾天不見的兒子也能當(dāng)作互相攻擊的籌碼，爭吵從錢的問題轉(zhuǎn)向他的存在。

    站在昏暗的房間里，溫育維視線轉(zhuǎn)了一圈，尋找能夠變得清靜的方法。

    「當(dāng)初也是你讓他去練體育的，被老師夸一下就起虛榮心，一直逼迫他練習(xí)想拿獎，那些獎項有什么用？好端端地把家里的獨子變成瘸子！」

    他走到電腦桌前，雙手搭在電腦椅上，這張椅子正好有點舊了，他想換新的。

    「別這樣說你兒子！明明就是你說要練就要有成果，每次難得跟孩子吃飯都問他成績的！」

    少年將椅子高高舉起，一把往墻上砸去。

    磅！

    一聲轟然巨響，砸壞了門邊的矮柜，讓里頭的雜物四散一地，不過無所謂，幫傭阿姨會打掃的。

    客廳里的爭吵戛然而止，陷入一陣帶著恐懼的寂靜。

    溫育維盯著門板等了幾分鐘，沒有人試著走過來敲他的門斥責(zé)他。

    大概是因為上一次父親乘著酒氣想教訓(xùn)他時，反過來差點被他折斷手臂帶來的效果。那個晚上，他們才意識到自己無法透過暴力控管已經(jīng)長得比他們都還要高大的孩子。

    等了一會，溫育維聽見兩人外出的動靜，隨著大門開關(guān)的聲音，客廳里變得空無一人，才感到有些無趣地躺到床上。至少，他的目的達(dá)到了。

    一早，溫育維一如往常地將車停到隔壁大樓的地下停車場，上樓時，先到大廈后方的便利商店。

    雖然他們辦公室的一樓大廳旁就有一間，通勤時間是客流量最高的時候，排隊結(jié)帳的上班族能排隊到門口，這邊人少了一些。

    而這天早上，溫育維走到超商門口時，發(fā)現(xiàn)店門外站著個熟面孔，讓他微微揚起眉。

    「早安！」林晏丞以過分有朝氣的聲音打招呼。

    「在這干什么？」

    「平常都是您請我喝咖啡，今天換我請您吧。」彷彿預(yù)先演練過好幾次，新人的語氣與報告時有些相似，帶著點有備而來的氣勢。

    溫育維看著青年那雙漂亮的眼睛，之前因為睡不好而隱隱發(fā)紅的狀況似乎好了一點，眼神也變得比較有神。只不過視線相觸時，那烏黑的瞳孔仍無法克制地細(xì)微震顫，對視不到三秒，林晏丞就垂下纖長的睫毛，避開了視線。

    顯然沒有因為睡了一頓好覺，就忘記怕他。

    「早會的資料做完了？」

    林晏丞點了個頭，「我今天八點就到了。」

    看著下屬一副別有所圖的模樣，溫育維倒也沒有太在意，不置可否地走進(jìn)便利商店。

    「除了拿鐵，您還有要買什么嗎？」林晏丞急匆匆地拿出錢包，真的打算付帳。

    「咖啡就好?！箿赜S沒打算跟新人演些搶著請客的戲碼，淡淡說道。

    林晏丞點點頭，去柜檯點了兩杯大杯拿鐵，結(jié)帳時，還從一旁架子上抓了兩個促銷的甜點。

    溫育維站在離柜臺稍遠(yuǎn)的地方，看林晏丞手忙腳亂地收錢包和收據(jù)。等店員先做好一杯咖啡，林晏丞將一個切片年輪蛋糕放在咖啡杯蓋上，一起遞給溫育維，「老大吃甜食的吧？有折扣?！?/br>
    「嗯?！褂袝r部門吃下午茶時，溫育維也會點蛋糕，新人知道并不奇怪。

    只不過，林晏丞拿到自己的那杯咖啡后，仍站在原地，瞄了一眼便利商店落地窗前靠墻的桌子。

    「你怎么知道要在這等我？」偶爾來得比較早時，溫育維會站在那個位子喝咖啡。

    「我聽其他同事說的，早上在這邊遇過您?！沽株特┻t疑了一下，委婉地說。

    沒說出口的后半句大概是不想一早就遇見他，最好乖乖去大廳那邊排隊。溫育維已經(jīng)很久沒有在這里遇過下屬了。

    溫育維看了眼手錶，還有一點時間，便走向空著的桌邊，林晏丞一瞬間看起來有點開心，但立刻又面露緊張神情跟了上來，在他旁邊窸窸窣窣拆著點心包裝袋。

    「所以，你有什么事？」溫育維喝了口咖啡，開口問道。

    「......想和老大一起吃早餐?！沽株特┮桓辈铧c被噎到的樣子，艱難地吞下剛咬下的一口蛋糕，勉強回答。

    溫育維挑起眉，冷冷看著下屬，沉默瀰漫兩人之間。

    他們身側(cè)上班族客人們來來去去，店員的招呼聲、店門開關(guān)的鈴聲，整個空間都帶著早晨昏沉又力圖振作的氣息。

    林晏丞雖然那樣回答，兩人并肩站著，他拿著塑膠包裝的動作卻十分僵硬，像隻受到驚嚇的松鼠般咀嚼著糕點。

    「......我發(fā)現(xiàn)，和其他前輩相比，我跟老大不太熟悉?！鼓筒蛔〖澎o，林晏丞一臉狼狽地繼續(xù)解釋。

    溫育維勾起嘴角，「你不需要跟工作上認(rèn)識的每一個人打好關(guān)係?！?/br>
    「──可是，我不想像現(xiàn)在這樣?！沽株特┟腿惶痤^，看著他的眼神里帶著茫然與迫切。

    「所以你的解決方式是請我吃東西？」溫育維用指尖捏著那塊還沒有拆封的常溫蛋糕，會送東西討好看起來不友善的人，真是個壞習(xí)慣。

    儘管他沒有說出口，林晏丞顯然有察覺到他的輕視，臉上閃過一絲懊惱，但很快又振作起來。

    林晏丞深深吸了一口氣，既像自暴自棄，又像挑釁地反問他，「不然您有更好的想法嗎？我以為掌管團(tuán)隊氣氛是主管的工作?！?/br>
    如果過往真的如同他片段的記憶與夢境，溫育維不可能老實回答。

    因此，林晏丞才想靠近一點，看看是否能透過相處發(fā)現(xiàn)一點端倪，又或者至少讓自己習(xí)慣待在溫育維身旁，直面恐懼，才不會一整天在公司里心神不寧。

    ──顯然這不是個好主意。

    跟在溫育維身后走進(jìn)辦公室時，林晏丞覺得已經(jīng)消耗完了這一天的精神，才剛打卡就已經(jīng)疲憊不堪。

    不過精神緊繃過一個程度后，林晏丞覺得自己像松掉的橡皮筋，接下來一整天反倒不怎么出錯，整個人呈現(xiàn)萎靡卻冷靜的狀態(tài)。這讓他稍稍感到安慰了點。

    「晏丞，你應(yīng)該都沒有帶便當(dāng)吧？」下午時，同部門的年輕女同事小娟向他搭話。

    「嗯，怎么了？」

    「明天中午一起吃個飯吧。」小娟說道，「怕你帶便當(dāng)，先提醒你一聲?！?/br>
    林晏丞疑惑地將視線離開螢?zāi)?，看向女同事，他有時會和同事們一起吃飯，但很少會這樣提前邀約。

    「還有隔壁辦公室的同事。你也來一陣子了，認(rèn)識一下。」看到林晏丞的表情，小娟噗哧一笑，「不用緊張，年紀(jì)和你差不多?！?/br>
    他們交談時音量放得很低，但這個時間辦公室里恰好非常安靜，林晏丞彷彿都能聽到自己說話的回音。這時，他覺得好像感覺到了視線，回過頭一看，溫育維正遠(yuǎn)遠(yuǎn)地盯著他看。

    林晏丞心頭一震，匆匆將視線移回螢?zāi)簧?，專心上班。不知道為什么，他覺得這種感覺似曾相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