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四「前塵」下
這是我和宋氏兄妹一同生活的整整第二年。 以為時間很慢,殊不知只一瞬時間,竟已和他倆一同走過兩個秋。 一同考上大書院的我和涵之,幾乎可說是讀書也一塊、吃食也一塊,除不共枕之外幾乎可說是形影不離的程度。 這對打小便無父無母的我而言,簡直像是憑空多出了個同齡兄弟、還外加一個meimei,我體會到了從未有過的溫暖。 這是某天發(fā)生的事。 「昶羲?!?/br> 「嗯?」我停下腳步,回首望去。 「此物贈予你,我此生摯交。」 我接過一看,是把扇子。且是最昂貴那種定制畫扇,上頭題了字。 金城今遇一摯交 金銀全皆身外物 此情可比金堅重 「這、這禮物太貴重,我不能……」 「收下吧。除你以外不會再有第二人配擁有?!挂幌驕厝岬乃魏y得打斷我。 我糾結(jié)了好一會兒,最后還是收了下來。 「小心!」 我眼角瞥見一黑色物體自草叢衝出,趕緊將涵之推了開來,才不致撞上。 「吱吱——」 待此物出了草叢,我方看清,原來是隻鼠妖。 「快、快跑——!」 我拉著涵之沒命地往大書院的方向狂奔。 傳說,鼠妖乃尋常鼠輩兩至三倍大,凡人遇之,易被其硬生生啃去手腳——若是死成倒還好,重點是沒死成就得感被其啃噬椎心之痛——我們這種法力全無的讀書人,逃跑乃上上策??! 「等等、昶羲!你跑反方向了!」涵之喊道。 什么?大書院不是這條徑嗎? 「不管那么多了!此刻回頭乃死路一條!」我同樣喊著。 忽然,一白色光影閃過眼前,背后的鼠妖便沒了聲音。 我們困惑地停下腳步回望,用力喘息著。 「喏。你們忘了這個?!?/br> 「九、九尾狐啊啊啊——」我們才剛接過來者拋給我們、逃跑途中遺落之畫扇,定睛一瞧,來者卻又是個非人,只得再次沒命地往大書院的正確方向狂奔。 「哥哥、昶羲哥!你們回來啦!」 立于大書院門口的小鳶開心地招手叫道。 兩年過去,如今小鳶已是芳齡十四之少女,除順利考上了大書院之外仍是那個黏人的小丫頭,而我們也已是弱冠之年。 回到房間,我將方才驚險經(jīng)歷重述了一遍,仍感馀悸猶存。 「嗯——可這隻九尾狐不順利的幫你們除掉鼠妖,還將畫扇歸還了嘛?!剐▲S道。 「話是這么說沒錯……可當下根本不會想這么多啊。」 「也是?!?/br> 「話說這碧鬱山,怎會有妖魔出現(xiàn)呢?」涵之有些不解。 「九成是隔壁那座大悟山跑過來的唄?!刮覕[擺手。 「但愿我不會遇到……」小鳶打小便害怕鼠類,鼠妖更不在話下。 就在我以為這樣平和的日子會持續(xù)下去時,必然的意外找上門來了。 那是一次下山採購時。 「嘿——這不是從前金城郊外那個清秀的小姑娘嘛?!?/br> 當年那四五名壯漢如今更加魁梧了。 不知為何,本應(yīng)在金城的他們此刻卻出現(xiàn)在碧鬱山腳下。 「你們想做甚?」我往前一步,將宋涵之和小鳶擋在身后。 「不做甚?!蛊渲幸幻麎褲h,臉上多了幾道疤?,F(xiàn)在的他們,看上去完全就是匪類?!妇拖敫銈兘枰幌滤俊?/br> 「怎么可能會答應(yīng)。」宋涵之冷冷道。 昔日記憶被勾了起來,小鳶嚇得渾身打顫,半句話說不出口。 「唉啊,所以我說這讀書人啊,就是特別傲骨?!蛊渲幸幻麎褲h拔出了刀?!妇淳撇怀?,吃罰酒,場面可就不好看囉?」 「涵之?!刮业吐暤?。 「等會兒我拖住他們,你帶著小鳶趕緊走!」 「不,我不會留你一人!」一向溫柔好說話的他,此刻卻無論如何也不妥協(xié)。 「宋涵之!趕緊走!」眼看三名壯漢就這么正面衝了過來,時間爭分奪秒的緊迫,我加重了口氣大喊道。 在刀尖觸及我鼻尖的那一剎那,宋涵之一把將我往后拉——他代替我承受了對方的攻擊! 顧不上已落地的鼻子,宋涵之用盡全身力量將我和小鳶往身后小山坡推了下去。 「代替我照顧小鳶!」 「哥、哥哥……」?jié)L落山坡的小鳶此刻全身擦傷,伏地,顫抖得更加厲害。 「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法回頭了!趕緊走!別白費你哥的一番心意!」顧不上一身疼痛,我將小鳶從地上扯了起來,拉過她拔腿就跑。 一開始,體態(tài)輕盈的我們倆是佔了上風(fēng)的。 魁梧的他們體型笨重,其實跑得不怎快。 但很快的,平時根本沒有運動的我們,馬上就累了——忽然,手掌一松,小鳶放開了我的手! 我驚詫地回頭,放開了手的小鳶原來已被砍去頭顱,沒了呼吸才放手。 看那些骯臟的混蛋一個一個迫不及待伏了上去,我眼眶發(fā)熱,咬緊牙關(guān)繼續(xù)沒命的向前跑。 「不能放過他!他知道怎么通報官兵!」 四個大漢留了下來,僅剩一人死死追著我不放。 對不起、對不起! 我一個人也沒保護到! 唰唰幾聲,我的后背被砍出了一道又一道的口子。 宋涵之!宋鳶! 只剩下我一人獨活,有什么意思! 啪地一聲,我的右臂落地。 最后,那大漢似是終于累了,放棄追逐。 但我還在跑。 一直跑、一直跑。 不知跑了多遠,只覺自己頭昏腦脹,雙腿發(fā)軟,眼看就要跪了下去。 但我憑著僅存的意志力,磕磕絆絆在林間走著。 「小……鳶……」對不起,我最終仍沒能保護你。 沒能完成你哥哥的遺愿。 我吃力地一字一字說著,感受自己淚流不止、巨大的疼痛與無盡的愧疚,直到失去意識倒地不起。 這便是我生前最后的記憶。 --